狂風如同鬧脾氣的小孩子般拍打著耳朵,只能聽「碰碰」聲的噪音,在耳朵裡迴盪著,聲響不絕。請不要太快為八號風球而暗生高興,現時離颱風季節尚遠。能感受到猛烈的風勢是因為站在高處,而且是非一般的「高處」。有一個男人,他站在某棟大廈天台的邊緣。大廈足足有四十層高。這個男人身穿樸素便服,明顯不是來維修衛星接收器的。他雙腿忍不住顫抖,胸口起伏的速度引證了他急促的呼吸。本來抬頭看往天上的男人,慢慢地——極之緩慢地將視線向下移。——然後彷彿下巴被打了一拳似的,瞬間又抬起頭來仰望天空。 「頂 ! 你條契弟,乜春都做唔成㗎你,爛泥扶唔上壁(讀 : 柄)呀你 ! 」除了男人之外,天台四周無人。想當然地,他是在自言自語。更貼切地說 : 男人在罵自己。「條女跟佬走,份工又無Q埋,都成三十歲人啦,點解你無一樣野做得成㗎 ? 」「......唉......」激昂的怒氣不知為何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似的,男人雙肩垂下,重重地嘆了口氣。「哈...連想死左佢...都真係得個『想』字......」「一事無成呢四個字,大概就係用黎形容我呢種人啦......」因為沉默,讓風聲取代了男人的說話聲。同時間,他整個人僵住了數秒。「妖 ! 點解我響呢個時候都仲會諗起周柏豪果首『一事無成』㗎 ? 」「唔好咁癲啦大佬 ! 跳樓呀而家 ! 我又唔係去左NEWAY ! NEWAY收左皮㗎啦 !」明明往外踏出一步,男人的生命就會完結。他卻在這個生死關頭表演起一場沒有觀眾的「棟篤笑」。「呼......我得嘅,我做到嘅,死咋嘛 ? 個個都會死㗎啦,爭在遲定早啫,係咪 ? 」男人雙膝微彎,準備往前方縱身一躍。「1...2...2個半...3 ! 」——正在他要跳下去的一刻,電話卻響起來。 半個身子伸出天台邊緣的男人一下頓住,站直身子後小心翼翼地拿出電話。他一面注意身體重心,另一面嘴邊碎唸著「邊鬼個呀 ?」看到來電號碼的第一個數字是2,男人皺了皺眉。他深知這個來電並不重要,畢竟目前最重要的是「跳樓」。不過,男人的手指不自覺地在電話螢幕上滑過。對的,他很自然地接聽了這通電話。當電話緊貼在耳邊的那刻,對面的聲音很快便傳來了。 「喂 ? 」「喂 ? 先生你好呀,我係之前同你傾過貸款嘅劉小姐呀......」——詐騙電話。男人一聽見對方的說辭時——不,其實早在接聽電話前,男人已經知道這是一通詐騙電話。只是一種莫名的感覺油然而生,使他不禁按下了「接聽」。 一陣笑意不禁由心底湧現,可是男人笑的不是電話另一頭的劉小姐。反而是他自己。「哈哈...哈哈哈...估唔到我人生最後一刻講野既人,係『劉小姐』...哈哈哈....」相信對方被男人突如其來的反應嚇倒,原本連珠炮發說著「台詞」的劉小姐霎時間靜默下來。「呃、唔...呃.....先...生你好...? 請問...點稱呼呀 ? 」明顯能聽得出劉小姐仍然保持著一貫的專業態度,試圖從錯愕中繼續讀出她的「台詞」。「唔重要啦,反正我都準備跳落去,點稱呼都好啦,你喜歡啦。」「跳...? ! 跳、跳、跳咩呀 ? ! 」「跳樓呀劉小姐,唔通跳老舞咩,咪玩啦。」擺出自暴自棄態度的男人根據以往經驗,知道對方準備會掛掉電話,於是他打算先行結束通話,接著完成可能是人生中唯一一件能讓自己滿意的事情。「如果死都死唔掂,咁真係好失禮。」男人是這樣想的。但是——劉小姐的聲音突然放大了好幾倍,從電話中衝出來。「咪住咪住咪住咪住 ! 」這次換成男人感到錯愕不已,一臉不敢置信地再次將電話拿到耳邊。「咩話 ? 你仲唔收線 ? 你地啲詐騙電話通常唔係同人講唔埋躝就收線㗎啦咩 ? 」「你話你跳樓 ? 係講真嘅 ? 」劉小姐並未理會男人的問題,倒是反問了一句。「好人好者,跳樓好好玩咩 ? 」被劉小姐的說話所刺激,男人頓時感到腦袋一陣發熱,聲量亦隨之升高 : 「關你咩事呀 ? 我鍾意跳呀,你吹呀 ? 家下要有Permit先跳得呀 ? 洗唔洗問你拎添呀 ? 」「你有本事跳樓,無本事做人呀 ? ! 一陣跳落去又唔知擲親邊個,好心你唔好害人啦 ! 」男人征住了。對的,他還真沒考慮過在中午時段,從市區的大廈上跳下去會影響到別人,更別說害任何人受傷。不過聽到「害人」二字,男人靈機一動,避開劉小姐的指責,轉守為攻。「你好意思講害人咩,做詐騙電話好馨香呀 ? 高尚職業呀 ? 咪又係搏懵打到比啲公公婆婆,然後呃哂佢地啲錢 ! 」「我!#!@#!$%^%&&^* ! 」「下 ? !#!@!@%!%&&你咩 ! 」二人就這樣對罵了足足五分鐘,他們對罵的內容幾乎等同於將對方的族譜打開,然後把裡頭的人全部罵一遍。嗯,差不多吧。——然後,男人終於忍受不住這般反覆無謂的罵戰。「我話你聽 ! 我家下就跳落去 ! 」身體做好準備,心理上亦同樣做好準備。是時候了。不過男人仍然站著,並未移動分毫。原因出自於劉小姐的說話 :「真係一定要死咩 ? 」答案是否定的。男人心裡其實很清楚,如果他真的想跳,又怎麼會接聽這通電話。宛若受劉小姐的問題所影響,男人似乎恢復了些許理智,表情看上去冷靜了許多。他嘴巴微微張開,像是準備回應問題似的,但那些說話彷彿又卡在喉嚨裡一般,使男人始終沒有作聲。「真係......一定要死咩 ? 」可能是怕男人真的會跳樓,劉小姐再一次問了同樣的問題。「你真係諗清楚啦 ? 」「No offence,不過真係關你事咩 ? 」男人語氣鎮定的問道。「我地三唔識七,你有必要理咩 ? 」電話靜了片刻,半响,劉小姐才出聲回答 : 「我細佬上個月走左。」她頓了一頓,輕輕咳了兩聲,清清嗓子。「佢響公司天台跳左落去。一句遺言都無講低,甚至無人知道佢到底發生過咩事。」她繼續說 : 「我當然明白人生入面有好多困難,但係咁樣跳落去,未必係最好嘅選擇黎,係咪 ? 」男人依然用沉默代替回應,於是劉小姐主動再問 : 「你屋企人呢 ? 女朋友 ? 朋友 ? 真係無人願意幫你或者同你諗辦法咩 ? 」——女朋友早就沒了。男人很想這樣回答,但是他向來不是一個喜歡把傷心事擺上枱面的人。不過,劉小姐的這番說話,倒是提醒了他。對啊,我家裡還有一個老媽在不是嗎 ? 儘管是血親,但由於是單親家庭,男人的母親為了養育孩子,必然會犧牲掉一些與孩子溝通的時間。日子漸久,兩人之間便多了一道牆。這道牆使男人不懂得如何找母親傾訴煩惱,自然也不太理解「親情」是怎麼一回事。他唯一知道的是母親經歷過的辛酸,還有自己要報答這份恩情。這一刻,男人才意識到自己蠢得無藥可救。或者,當年母親也有考慮過自己現在考慮的事情。只是,還有孩子要養。可能吧 ? 論堅強,自己還不如母親的十分之一。「......你真係唔係撒瑪莉亞防止自殺會 ? 」男人擺脫腦袋裡的思緒,半開玩笑地問道。「唔係,但我唔會蠢到答你我做乜。」「噢......所以......你可以咁樣繼續同我廢噏落去 ? 你唔洗做 ? 」「你決定唔跳,我咪收線。」「我諗緊咖,有諗緊唔跳。」那雙站在天台邊緣的腳,靜俏俏地站回地上。「仲諗 ? 咁都好諗 ? 」「唔係,你聽我講先,我呢......嗯......會打算跳樓係因為呢......」 風聲不再吵鬧,勇氣亦走向正確的路上。有時候只需要稍微停多一步,事情或許會截然不同。與其藏在心底,不如試著吐露心聲。那一刻的電話鈴聲,也是救命鐘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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