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1傻二说:“刚才我在街上正闲溜达呢,就看见好些人朝河边儿猛跑。我问他们:‘你们跑什么,出什么事儿啦?’一些人说:‘河边儿上有热闹儿。’我问:‘什么热闹儿?’他们说:‘不知道,我们瞧见人跑,也就跟着跑来了,到了地儿就知道了。’我一听,也跟着跑去了。还离挺老远的呢,我就看见黑压压的一大片人,我的精气神儿一下子就全来了,跑的也就更快了。跑着跑着,我就瞅见好些大姑娘、小媳妇儿,使劲往人群外头挤。一出人群,她们就向四下里猛跑。她们有的捂着脸、有的低着头。我问她们:‘跑什么呀?怎么不瞧热闹儿了?’她们谁都不理我。到了跟前儿我才听说,原来是他妈的两头驴配上了,怪不得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儿捂着脸、低着头往外那么跑呢。看热闹儿的人就别提有多多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要不是一边儿有大河,人们准得把这对儿牲口给围在当间儿。人们越看越撒欢儿,越看越来劲儿。还他妈一个劲儿玩儿命的叫着、笑着、蹦着、跳着,比他妈那对儿正干着的驴还他妈欢实,简直是他妈的疯到头儿、浪到家儿了!”周路平笑着说:“你把人们说成这样儿,你不是比他们还欢实、还疯、还浪吗?”大家都笑了。傻二笑着说:“我到晚了,想挤过人群上前头好好儿看看,就是他妈的怎么挤也挤不动。给他妈我急的别提多难受了。我正在人群里玩儿着命的低着头往前拱呢,就听见前边儿有几个人直嚷:‘哪儿的老丫挺的跑这儿多事儿来了?’“我抬头一看,远处儿跑来个半大老头子。原来我认得,就是我们队里看牲口棚的老倔驴。这老丫挺的一边儿跟一条老疯狗似得往这边儿尥着蹶子猛蹿,一边儿嘴里还一直呜儿喊叫的嚷着:‘这是大队的牲口,哪个王八蛋给放出来的?我刚离开多会儿就出这事儿了?都他妈滚着,没见过是他妈怎么着。要是他妈没见过,回家看看你们爹妈是怎么干的。好好学着点儿,到时候儿你们他妈的也都是这揍性。’这老丫挺的就跟野驴犯性似得,从道边儿的树棵子上发着狠的只晃了两三下子就撅下了一根儿挺粗挺长的树枝子,冲着人群抡着、嚷着猛扑了过来。到了人群边儿上,二话不说,朝着人群抡起树枝子就是很抽,想快点儿把人都轰走。他一边儿抡着树枝子,一边儿骂骂咧咧的叫唤着:‘它们是一对儿不会说话的畜力,你们可都是吃了十几年、几十年人饭的东西啊!见了这种事儿不说麻利儿的躲的远远儿的,还他妈的凑到跟前儿使劲瞅,这不是他妈的欺负哑巴牲口吗!就欠把你们这些个损阴丧德的王八蛋都他妈一个儿一个儿的给活活儿的劁了。’那老王八蛋一边儿使劲儿的抡着树枝子,一边儿瞪着眼没结没完的骂着叫着,身上的破皮袄掉了都顾不得拾。这些人也他妈真行,一边儿左蹦右跳、前闪后窜的躲着树枝子,一边儿骂着这老鸭挺的,一边儿还接着照样儿看热闹儿。“不管这老丫挺的怎么朝人群猛抡树枝子很抽,人们就是他妈不散。有几个人还用脚在那破皮袄上狠命的连跺带蹍,恨不能把那破皮袄给搓成烂纸片子。真他妈又解气、又解恨、又热闹儿、又过瘾。人群里有几个人还指着那对儿正干这的驴,铳那老丫挺的大声喊:‘我们先好好儿的看看你爹妈吧’。真他妈棒!最后,直到那对儿驴玩儿够了,都分开了,人们还他妈觉得不过瘾,还没结没完的狂喊乱叫着。有的还大声吼着:‘从他妈文革开头儿那些年,红卫兵抄家、造反派打派仗完事儿后,都他妈多少年没乐子看了?今儿个要是再没乐子看,我他妈准熬不到明儿个就得被活活儿的憋死。’还有人嚷着:‘真他妈过瘾!我得赶紧家走,让我妈用我们家那一升老也舍不得吃的白面,麻利儿的蒸几个馒头,我好快点儿给那对儿亲驴送过去。好好儿的犒劳犒劳它们,让它们一痒痒了,还来这儿接着干。’有人问:‘你们家驴吃馒头呀?这么少、又这么好的东西,你妈又是老收着舍不得吃,你怎么就甘心喂驴呀?这不是全糟践了吗?自己吃了填坑,别人吃了传名儿。干脆赏我吧,我也不白吃你的,我给你传传好名儿,怎么样?”那人说:“呸,你也配!我赏驴馒头又怎么啦?人家驴容易吗?平时挨打挨骂的给咱们没结没完的干活儿,今儿个又豁出去当着这么多人出丑儿,费了这么大的劲儿给咱们解闷儿,也算是劳苦功高了吧?咱们总不能不讲良心吧!我一着急都不知道给它点儿什么吃好了,赏它几个馒头又怎么啦?’人们喊着叫着、闹着笑着一溜烟儿似得就都跑没影儿了。气的那老丫挺的在原地儿夫吃夫吃的直喘粗气儿。”第24章2周路平问:“这老头子也真是的,跟人较什么劲啊?把那对儿驴抽开不就行了吗。”傻二说:“周路平,以前我说过你多少回,你小子就是他妈的破裤腰带——系不住,老是他妈的不懂装懂。我闲的难受的时候,到牲口棚找那老鸡巴头子扯过淡。那老丫挺的说过:‘一对儿牲口正配肚的时候,要是硬把它们拆开,它们的火出不来,准得憋出病来。别说是牲口了,就是他妈的一对儿正日弄着的人,要是受了惊,一下子拔了信子,那是他妈的什么滋味儿呀!在这上头,人和牲口还不都他妈是一回事儿。’这老东西对牲口可亲了,谁要敢随便动一下,那老丫挺的就准跟谁翻脸,爱谁谁。你要是动他爹妈,他都他妈备不住不这样儿。老跟牲口在一块堆儿的人,也他妈跟牲口似得,那张大驴脸说他妈翻就翻,我们背地里都叫他老倔驴。我们队的那几个鸡巴头子,干别的活儿都他妈味儿事儿,就是看牲口棚这活儿,让他们瞎猫碰上了死耗子,算他们找对了人。这老王八蛋真是他妈的队里的好管家。”周路平笑着问:“你说了这么半天,把事儿说的又这么热闹儿,你到底都看见什么了?”傻二一跺脚:“骇,别他妈提了,我在人堆里折腾半天,就是怎么也道不了前头,到末了儿还是什么他妈的也没瞅见,白他妈费了半天劲儿。我就纳这个闷儿了,要说热闹儿谁都想看。没热闹儿的时候,这些人都他妈在哪儿藏着来呀?怎么一出热闹儿,就一下子全他妈都钻出来了?来的还是那么多、那么快,乌央乌央的,跟他妈没头儿苍蝇似得乱扎乱撞。路上走道儿的,道儿也不走了,地里干活儿的,活儿也不干了,一下子就跟苍蝇翪尸、饿狗扑食似得就全来了。一完事儿,就跟后头有鬼追着似得,一下子就都跑没影儿了,连他妈一根儿屌毛儿都没剩下。这年头儿也真他妈新鲜了,爱看热闹儿的人怎么就那么多呀?”吴运时问:“你不是刚说完:‘要说热闹儿谁都想看吗’,怎么又埋怨人多了?你说连根儿屌毛儿都没剩下,你怎么还能看见那个人喘粗气儿呀?你在哪儿藏着来呀?你又算什么毛儿呀?”周路平也问:“是呀,你不是也在看热闹儿的人堆里,为了没亲眼看见热闹儿,着了半天急吗?你觉得自个儿新鲜不新鲜呀?”傻二被吴运时、周路平问的张着嘴愣了半天,然后一瞪眼说:“你们这帮瞎王八蛋,别瞧什么他妈的都瞅不见,说出话来简直他妈的都能把人活活儿的噎死。”吴运时、周路平俩人一把薅住傻二的胳膊和肩膀就往地上按,傻二使劲一抡胳膊,甩开了周吴。往后快退了几步说:“你们干吗,咱们是哥们儿,我说你们两句怎么啦?别看我说你们,我对你们没有一丁点儿坏心眼儿,比那些见了你们连蔫儿屁都不放一个的王八蛋们强多了。再说我怎么说你们都行,别人谁也不能骂你们,要是有人敢骂你们,让我听见了,我不抽死他丫挺养的才他妈怪呢。以后谁欺负了你们,你们就找我去,我给你们当戳儿拔忿儿,非碎了他丫挺养的不可。”周吴李都笑了。说着,傻二又凑了过来,跟周吴李说:“都是看热闹儿,我跟他们不一样。他们里头有好些都是孩子一大堆的人了,还来看这种热闹儿,不是他妈的吃多了撑得,就是没事儿闲的,全是他妈的起哄架秧子。要不就是他妈的浪催的,想跟那头母驴干一家伙。我活了都快他妈四张儿了,连女人卡巴裆那儿长得什么样儿还都他妈没见过呢。真是的,让人上他妈哪儿说理去呀!?”周吴李都笑了。周路平说:“你说话怎么越来越没谱儿了,你怎么说地里干活儿的也看热闹而来了?”傻二说:“那有什么新鲜的?还来了不老少呢?”吴运时问:“人们光看热闹而不干活儿,带着人们干活儿的小队长不管呀?”傻二说:“大家一块儿跑,他管得住谁呀?谁又听他的呀?你们还别说,刚开头儿,我还远远儿的真瞅见他王八蛋假装而疯魔的追了半天人。他丫挺的一边儿玩儿命的追人,一边儿还直叫唤:‘这年头儿简直都他妈成了瘸子的屁股——斜了门儿了,我这小队长还他妈不如驴管用呢。’说着,他丫挺的一头扎进人堆里就没影儿了。我又跑了半天才到人堆跟前儿,一直就没见他出来。八成儿他丫挺的也绷不住,跟着大伙儿一块堆儿瞧上热闹儿了。”傻二想了想又说:“这世上就是不公平,有的人不费劲儿就能取上媳妇儿。早年间三妻四妾的就甭说了。如今,有的人媳妇儿死了,马上就能再取上。有的人,家里有老婆,还他妈的不知足,生着法儿勾搭别人家的女人。有的人勾搭的还是他妈的黄花儿大闺女。有的人,比我大不了多少都当上爷爷了,可我这快四张儿的人他妈的做梦都娶不上媳妇儿。这人跟人怎么就差那么多呀!?我知道:我笨,我懒,我穷,我窝囊,人们都叫我傻二。我就是他妈再不济,也是个人呀!谁知道,几十年里混来混去,到头来,连他妈一对儿驴都不如。还他妈活个什么劲儿呀,还他妈不如早早儿的死了得了!要早知道在世上当人这么难,我干吗偏托生成人呀?下辈子说什么也不当人了。还是当牲口好,就相刚才那对儿驴一样,活的多带劲儿啊。一来了劲儿,不管在哪儿,也不管当着谁、当着多少人,说干就干他妈的一家伙,那该多痛快、多过瘾呀!”第24章3“我没念过书,什么道理都不懂。别人说我‘看见扁担倒了都不知道念个“一”字儿。’我在不懂事儿、不知道理,有一件事儿我还是知道的:人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怎么他妈的鸡巴痒痒了,就不能像吃饭、喝水那样随便儿用呢?”周路平用手指着傻二的嘴问:“你小子吣什么呢?你那儿还是嘴吗?”傻二笑笑说:“怄,对了,应该是老二。”傻二点上一根儿烟卷儿,接着说:“老天爷给人身上安的东西都是有用的,一点儿多余的玩意儿都没有。钥匙没用,老天爷才他妈不费那个事儿往人身上安呢。老天爷给男人安上老二就是让用的。有的人凭他妈什么自个儿随便儿浪用,又凭他妈什么就一丁点儿也不让别人用呢?还别说用了,你就是对哪个女的多看两眼,也有人对你没完没了的大放驴屁。这种不懂人事儿的王八蛋,往后不他妈成了绝户才他妈怪呢。”吴运时听到这儿,忽然心里一惊:“这傻二怎么就把话说到这上头来了?”周路平和李小村都笑了。“小二,二头。你他妈死哪儿去了?听见了就他妈赶紧滚回来。”傻二扯开嗓子答应了一声:“唉!我在这儿呢。”那人又吼到:“早清儿就让他妈你掏茅子,都这会儿了,怎么还他妈摄着呢?快给我滚回来,捎盒儿取灯儿来。”跟着,又传来一个老太太的声音:“你就让他直接家来吧,他一买取灯儿,不定又日绷到哪儿去呢?回头我买波锤儿,顺便而就把取灯儿捎来了。”傻二说:“得了,我们家老爷子叫我呢,我得瞧瞧去。”话没说完,转身就跑了。傻二走了以后,周路平他们几个又往前悠闲的溜达着。李小村问:“这人不傻呀,怎么叫他傻二呀,你们怎么认得他的?”周路平说:“你还记得吧,文革前,哪个盲生要想外出,首先要有该生家长出具的同意其单独外出的证明。每次外出前,还要找当日值班老师开‘出门条儿’。从文革初开始,咱们学校乱的厉害。学生随便出校,外边儿的人也随便来校。有一次,我和吴运时樊小无上街,正走着呢,被几个半大小子拦住了,他们要翻我们身上。这时候傻二过来了。他一顿乱拳乱脚,乱吼乱骂的把那几个半大小子赶跑了,然后又亲自把我们送回了学校,送进了宿舍,从此我们就认识了。有时候,他来学校找我们聊天儿;有时候,就带我们到校外玩儿去。什么庄稼地、大河坡儿、铁道边儿、小树林儿,哪儿哪儿都去。”吴运时说:“他还是个挺懂咱们盲生的人,走到哪儿就给我们讲到哪儿:这儿叫什么地方儿,周围都有什么,都是什么样儿,离咱们有多远儿等等。事无巨细、不厌其烦。麦子熟了,他就带我们去麦地。掐下一把麦穗儿,先让我们闻,再让我们摸,最后再给我们讲。他俩手一矬矬,放到嘴边儿轻轻一吹,麦芒儿和皮子就全飞走了。他就把麦粒儿倒进我们嘴里,让我们轻轻儿的嚼,细细儿的尝,慢慢儿的咽。满口麦浆儿、满口麦香儿。真是又嫩、又甜、又香,还又有好些说不出来的好口味儿,那个滋味儿就甭提有多好了!……虽然白面是麦子磨的,但是在吃馒头、烙饼、面条儿、油鬼等面食时,任你怎么细嚼慢咽精心品尝也嚼不出来那么多那么好的绝妙口味儿。要是没有傻二,我们今生今世都甭想尝到这么好的人间美味儿!到了河坡儿,他就拔草摘花儿,还是让我们先闻再摸后讲。有一次我问他:‘什么是红,什么是绿呀?’他想了半天也说不上来,急的直转摸摸儿。最后他说:‘我没文化,说不了这个。等我遇上能人好好儿问问人家再告诉你。’从来没见他说话那么认真过。周路平忙接过话说:‘你的心意我们领了,你谁都别问了,多能的人也给我们说不清具体颜色是什么。’最后他郑重的说:‘我是个又傻又笨的人,这双眼睛长在我头上是个废物。你们脑子那么好使,就是缺双眼睛。要是能换眼睛,我就一准而让给你们谁一只,让他好好儿瞧瞧天下有多美。’我听他那个难受样儿就直安慰他,路平也一个劲儿直说好的。”周路平说:“傻二还说:‘我就喜欢咱们在一块堆儿,说话随便,还想上哪儿就上哪儿。就说现在吧,咱们头上有天,天又那么蓝,上头还有白云、小鸟儿;地上有草、有花儿;河里有鱼、有虾,有蛤蟆;水下的泥里还有泥鳅什么的。除了咱们没有一个外人儿,多好呀!可是我一到了村儿里就让人难受的厉害。白天干活儿累的贼死,到了晚吧晌儿还他妈没结没完的开会。在会上,不是念那些听了就想睡觉的狗屁报纸就是找茬儿呲儿人,从来就没消停过。我瞧着人人儿都好好儿的,可是我们村儿里的那些鸡巴头子不是熊这个就是骂那个,简直除了他们这些头子,全村儿里就没一个好人了,这不是他妈吃饱了撑的诚心找别扭儿吗?有一次我跟刘铁汉那王八蛋说:“你丫挺的怎么老把人们攒一块儿找别扭儿呀?”他丫挺的说:“这是批判会,上头让这么干的。你不乐意,你找上头去呀?”你们说说,上头那些当头而的八成儿没的干了吧?怎么老是变着法儿的挑唆着人们没结没完的闹离隙呀?文革开头儿那些年里,挑唆着孩子们饶世界打砸抢烧抓杀;后来又挑唆着孩子们饶世界疯跑煽惑着天下的人们打群架,为了这个,孩子们到哪儿都是白吃白用又白喝,白拿白糟白坐车,他们白坐的可是全国哪儿哪儿都能去的火车呀;现在又叫人们互揭老底儿翻旧账,弄的谁瞧着谁都别扭儿。人们到一块儿就没结没完的狠掐,上头管这叫阶级斗争,让我看简直就是他妈的揭底儿斗争。人们一叫上劲儿,比他娘的早年间大户儿人家间斗蛐蛐儿还热闹儿呢。这都是他妈什么汉什么呀?’”仨人喷出了大声儿狂笑。第24章4李小村笑着说:“明明是严肃的批判会,这傻二怎么就能给说的这么逗、这么好玩儿呀?”吴运时说:“‘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吗。傻二说,看热闹儿的人把当年红卫兵、造反派抄家、武斗说是乐子;红卫兵、造反派们说他们自己是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破四旧行动;傻二把全天下武斗叫打群架。立场不同,观点就不同吗。傻二还说,他问过老倔驴:‘干吗逮着谁就跟谁犯狗呀?’老倔驴说:‘咱队上那帮浑蛋头子老是让人们在一块堆儿乱咬乱掐,弄的人人儿都没个人样儿,还他妈不如我喂的那群牲口懂人事儿呢。我这么着还算抬举他们呢。’傻二问:‘原来你是为了躲着人才干上这个的呀?’老倔驴说:‘开头儿我不知道咱村儿那帮缺了八倍儿德的头子能把人变成牲口,我不愿意来这儿。刘铁汉这王八蛋许给我整劳力的公分儿,又答应年底多分给我粮食,我才应下了这个活儿。当时我要知道那帮头子把全村儿的人差不多都变成如今这样儿连牲口都不如的东西,就是刘铁汉什么都不许给我,我也得变着法儿磨着他丫挺的叫我干这个,就是为了躲着那帮变成连牲口都不如的东西。’傻二还说,老倔驴指着他说:‘我瞧着全村儿里也就他妈你小子还算个半拉人。’我问傻二:‘老倔驴怎么把你这个整个儿的大好人当成半拉人了?’傻二说:‘得了,他这么说我就挺知足的了。他为了夸我,都忘了把他自个儿算在人堆儿里了,我还跟他老丫挺的嚼情什么呀?’”仨人放声大笑。周路平说:“傻二斜劲儿一上来,还带我们去坟地里转悠过呢。我们不想去,他说:‘你们多见识见识该有多好呀?再说咱们将来不是都得奔那儿吗?现在咱们身上的臭皮囊,待着的地儿都是借的,那个土馒头才是咱们永远的家呢。在世上,甭管多人五人六儿的东西,也甭管谁能活成千年王八万年龟,早晚不是都得奔那儿吗?我带你们先认认门儿,省的你们瞅不见旿不见的到时候找不着门儿。’我说:‘我们刚多大呀你就跟我们说这个?就算将来真到了那时候,我们也不一定都从这儿去呀?“埋骨何须桑梓地,人间无处不青山”吗?’傻二说:‘甭管你怎么跩,也甭管你从哪儿去,最后的时候要进的大门儿不都是个土馒头样儿吗,你们认得这儿的土馒头样儿了,全天下的土馒头你们就都认得了,现在提前认认门儿,省的到时候着慌。’说着他用手一指前头的坟地,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起我们就跑。这家伙就跟疯了似得,拉着我跟运时一阵猛跑,弄的我们俩足不点地、耳边生风,瞬间就到了坟地。他还给我们讲什么叫原坟儿,听的我们从心里往外一股儿一股儿的直冒凉气儿,真够瘆人的。“地理、树上熟了什么瓜果儿,他还挑好的特意给我们送来。就这样,来来往往的一直到现在,说来也快三年了。人们叫他傻二,其实他一点儿也不傻。就是整天干完活儿吊儿郎当的散漫闲逛,不爱参加队里的学习、批判会什么的;跟他们村儿里的人没大没小的;有时候还爱打个抱不平,得罪过一些人。就凭这些,一些人就把傻二的外号儿给他揞上了。要说这傻二也真够倒霉的。他说,一九四五年八月六号那天,他在路上正走着呢,突然瞧见了一小队小日本子。他拔腿就跑,有个小鬼子追了上来,照着他肚子就是一次刀。他还让我看过那个大刀疤,也让吴运时摸过呢。傻二虽然挨了小鬼子一刀,但是当天大老美就给傻二报了仇,在广岛上头放了个大炮铳。这大炮铳一响可不打紧,一下子就震动了小日本儿,震撼了世界,震惊了历史,也震醒了一个新的原子能时代。”李小村说:“这傻二也真够倒霉的,就差不到十天小日本儿就投降了,他还挨了一刀,这事儿怎么就赶的那么寸呀?真是没法子。路平,你一说起话来总是那么感情豪放、大气磅礴的,让人听了心里就是痛快。”周路平说:“你还真会总结,我就是喜欢这么说话,我说着有气势宏大、宣泄无余之快,别人听着也有口若悬河、一泻千里之感。结果是说的听的双方都能互相感染,对于理解问题、沟通感情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李小村说:“你说的还真是这么回事儿,赶明儿我也得跟你好好儿学学这个。”吴运时说:“小村,你可别被表面现象所迷惑。对这种说话方式,你一冷静思考就会发现,其结果一定是大而化之、多有不实。”周路平说:“你这是自己不行、嫉贤妒能。这要看你再说话时要什么了。要实在,就得用现实主义的方式据实而言;要气魄,就得用浪漫主义的风格如此表达了。就表达方式而言,本无好赖高下之别,就看你想要达到什么样儿的表达效果了。”李小村说:“路平,我发现咱们排的男生都挺能说的。就拿樊小无和胡为文来说吧,虽然他们都爱耍贫,樊小无是素而不荤,胡为文却是荤而不素。你和运时都那么爱说能说。你是多用浪漫主义,运时是多用现实主义。”周路平说:“小村,别看你回来的时间才二十四小时,你说的这些,在咱们排别人嘴里可还从来没人说过呢。你也算是耳音敏锐、口吐珠玑了。其实咱们排的女生也有几个很能说又会说又爱说的人,比如宋雅诗、柳晓溪、苗春雨和傅饶等人。还有几个虽然平时不大爱说话,但是一旦说起话来,也是观点鲜明、论理充分的。比如冷若霜、陶李节、秦谱悦等人。以后你跟她们说话时,既要跟她们学着技巧,又要警惕她们把你逼到死角儿里去。”仨人一阵大笑。第24章5周路平说:“行了,咱们别扯太远了,还是接着说傻二吧。我问过他:‘为什么愿意和我们玩儿?’他说:‘好些人都瞧不上我,哼!我还懒得理他们呢。你们瞎,我傻,咱们谁也用不着瞧不上谁,咱们在一块堆儿上的来。你们看不见,一天到晚的心里得多闷疼哼呀!我带你们到外头转悠转悠,让你们多知道知道外头是什么样儿,也能给你们解解闷儿,你们的心里就能霍亮霍亮。你们的脑子好用,我脑子不行。有想不开的事儿找你们念叨念叨,你们也能帮我出出主意、逗逗乐子、解解心烦,这多好呀!’你们听听,他找咱们玩儿就玩儿吧,还编出了一套理由儿。这些理由儿让人听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儿。谁说这家伙傻,就是谁傻了。这家伙还真不见外,他还把他自己和咱们硬扯到一块儿去了。”三个人都笑了。吴运时说:“我说周路平,你当着傻二一说起话来比谁都欢实,怎么现在又如此说话呀?你也推不厚道了吧。”周路平说:“我当着他说的是情,现在讲的是理。如此说来似有情理不同之嫌,但就总体思想而言还是一致的,‘君子之交,和而不同’吗。”吴运时说:“岂有此理,一派诡辩。”仨人都笑了。周路平接着说:“从另一方面说,听了傻二的这些话,又让人一阵儿一阵儿的辛酸。所以,有时候他来,我不大愿意和他穷扯,但是也没法拒绝他。他心里也有烦心事儿,他心里也有痛苦呀。一个人要是真在心理上把你当成朋友或是亲人,心里有跟别人不能说的痛苦能跟你说,你怎么忍心拒绝这样的人呀!再说他不是也真心待咱们,遇事儿替咱们着想,拿咱们当好朋友吗。”李小村说:“路平,你说的真有人情味儿。”吴运时 说:“听了傻二为了没见过女人某处儿发的那通牢骚,到让我吓了一跳。没想到傻二这个事事无所用心,天天得过且过的人,内心里还藏着这么大的痛苦,而且随便发几句粗俗不堪的村话牢骚,就能把问题提的这么深刻、这么独特,深刻的让我辈一下子都难以回答,独特的都到了人人心中有,只有傻二言的程度了。这傻二也真不简单。”周路平问:“运时,你说为什么傻二比好些看不见这个问题的文化人都强,就能一下子把问题问道了根本处,而且还知道自己要什么呢?”吴运时说:“这大概是因为他胸无点墨、思无杂念、看事儿直接、言行无忌的缘故吧。世上有不少人在要东西的问题上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向谁要,但是为什么总是要不好或是要不成东西呢?问题就出在不知怎么要上。这些人心里杂念太多,一要起东西来不是繁礼多仪就是患得患失,老想着少花钱多办事儿,甚至不花钱也办事儿,根本不懂凡是办事儿就要花成本这个普通道理,比如时间、经历、面子等成本,从来就没有痛痛快快过。而傻二就完全不同了,他这样儿一个心眼儿的人,在实际生活中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跟谁要,还知道怎么要,所以在想明白利害关系的情况下要起东西来还那么无拘无束、直截了当。他想要什么东西都是自己亲自要,从来不让别人帮他。他说过:‘月是大事儿月得自己办,在大事儿上,谁能跟你一条心呀?不拆你的台就算好人了。办大事儿全靠自己帮自己,事儿办好了没人跟你争竞好处。事儿办砸了你也知道是怎么砸的,想明白后还能再干,谁也骗不了你。就是没法儿再干了,你也没的怨,这多干脆利落呀。’“可惜的是,像他这样儿一个心眼儿只知活着的淳朴人,政治运动和阶级斗争也饶不了他。傻二说:‘六八年大搞一帮一一对儿红的时候,王八蛋刘铁汉这个党支部书记兼革委会主任,想从我身上捞点儿政治好处。他丫挺的先到处把我哨成落后分子,又找人跟我一块儿没结没完的起腻弄什么一对儿红,然后再把我吹成进步分子。他丫挺的好叫上头让他到处在讲用会上当着好些人吹牛逼,他好用这法子踩着我往上爬。我是干吗的?能猜不透他丫挺的肚子里憋的是什么贼屁吗?甭管他王八蛋找谁跟我弄一对儿红,我都装着不知道,就是不跟他们一块儿红。后来我还把跟我弄一对儿红的一个人给拐得也红不成了。用刘铁汉这王八蛋的话说就是:“我觉着这家伙老实巴交的还行,就派他帮助傻二,谁想到弄成了这样儿。算我瞎了眼,派了个活车子帮傻二。结果没帮成傻二,倒让傻二把他给拉下了水。”刘铁汉这老丫挺的想算计我,结果让我倒把他丫挺的给算计了一顿,真他妈又解气、又解恨、又过瘾。’”李小村说:“这不成了偷鸡不成反失把米了吗?”仨人无不大笑。吴运时接着说:“傻二虽然是为自己的事儿发牢骚,可是却说出了一个人世间带有根本性的大问题:人的天性欲望。我敢说,凡是把傻二当傻子的人里,恐怕没有一个人能用这么粗浅的俗语说出这么深刻的问题。大概这就叫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吧。你们说呢?”周路平说:“傻二是问题提的深,你是事情看的透。我和小村还有什么可说的。还是你给我们上上课吧。”吴运时说:“上课的话就别提了,为了咱们共同探讨问题,我就试着说说吧。从人类发展史上看,人的欲望可以分为非天性欲望和天性欲望。人的天性欲望不用学习,生来就会,是人的本能行为。比如繁衍后代、婴儿吃奶、饮食男女、趋利避害等等。后来在人类社会的不断进化中,随着社会分工的不断多样化、精细化和复杂化,人们就开始有了非天性欲望。人们的这种欲望出现以后,便随着社会分工不断的向着多样化、广深化、精细化的方向发展着。因此人们的欲望观也发生了很大变化。在这种变化的不断发展中,人的天性欲望在人们的思想意识里,就逐渐被诸多的非天性欲望给掩盖,给压抑,给扭曲,给异化了。”版权所有归原创作者。转载时请保留以上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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