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1吴运时说:“要是时时处处学好、用好知行结合、实事求是的辩证关系不是就更好了吗。”李晓村说:“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个有侧重,加载一块儿大概就是‘拾遗补缺、左右逢源’了吧。”仨人都笑了。李小村听吴周二人如此这般的说了一些大道理,激动的说:“你们俩说的真是太好了!从我懂事儿以后,还是头一次听见这么好的道理呢。这都是你们长听人念书,多听人讲科学道理的好处。我也想相你们那样有个好爸爸或是好哥哥,能给我长期念书,能给我传知识,能给我讲道理,能帮我长能耐,那该多好呀!我是有个好爷爷,也能交我背书,也能给我讲道理,可是他老人家是我爷爷,是高出我两辈儿的人了。讲的到里和知识多数都比较老旧,比你们说出的道理和知识差远了。我和你们比起来,好些地方都差得太多了。我是吃着糨子,穿着沙口袋儿渡过我的婴儿时代的。到了后来,又是在常年绝大多数时间里,喝着杂面儿稀粥,吃着白薯面儿窝头,在半饥半饱中长大的贫苦农民的儿子。眼睛看不见,学习上又没有你们那么好的条件,要不是那年一位在我们村儿搞‘四清’的北京干部儿的反复劝说和热心帮助下,我就连盲校都上不成。可是我想看书,想学知识,想懂道理,想长能耐,想好好儿做人,想睁开眼睛的想法儿跟你们是一样的!咱们仨人的新是相通的!今后咱们仨人要常在一块儿,就像现在这样,多说说这些大知识、大道理、大能耐的,那该多好呀!”周路平看到李小村的眼圈儿有些发红,他拍了拍李小村的肩膀激动的说:“小村,我和运时非常理解你。咱们仨人都是爱学习知识,爱研究问题,爱用自己的眼光和头脑探索真理的人。咱们仨人确实应该相你说的那样,要常在一块儿,多学知识,多求真理。这对咱们提高学习能力;提高思想和理论水平;对咱们用自己的头脑独立思考问题、判断是非,在今后的人生征途上闯过一道道难关,一定会大有好处。运时,你看怎么样?”吴运时说:“那当然是再好也没有了。竟管对于咱们这些双目不明又不甘庸庸碌碌的青少年来说,这条路走起来很艰难,难于上蜀道,难于上青天。但是,我们只要活着就得设法走到底,不能学,毋宁死。不过也只能限于咱们仨人,人多了就会泄密。一旦出了事儿,就凭着咱们仨刚才说的那些东西,咱们都得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分子,还得说咱们私下组织反革命小集团。那就更是罪上加罪、死路一条了。咱们祸福生死是小,连累了亲友可就不得了了。”李小村说:“要真是那么着,咱们国家可又得增加了一大批反革命分子了。”周路平说:“文革都开始这么多年了,你们怎么还学不会辩证的看问题,把事情往好里说呀?应该说是: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又取得了一次伟大的胜利。”仨人一阵大笑。吴运时问:“周路平,你如此话说天下大事,算是语言上的修辞问题还是政治上的修正问题呀?”周路平说:“你说什么问题就是什么问题吧,反正我说什么你都有话等着我,我干吗还要自寻没趣儿、自找尴尬呀?”吴运时笑着说:“行,算你有自知之明。”李小村说:“行了,咱们还是回到正题上吧。刚才咱们说的这件大事儿,还真就只能是咱们仨人,多一个也不行。运时,你说的还真挺重要的。我爷爷给我讲过明朝永乐帝诛杀方孝孺十族的故事。方孝孺是一人获罪,被诛十族,上上下下被杀的男女老少竟有八百多人。听的我全身汗毛直竖,一身身的直出冷汗。”吴运时说:“你说的还是把人都杀了。现在更残酷,有些受到株连的人,竟然被人整到想死死不了,想活活不成的地步,比方孝孺的被诛十族更是惨烈不知多少倍呢。”周路平忙说:“你们快别说了,听的我现在都不敢活下去了。”仨人都笑了。吴运时说:“路平,面对着这么沉重的话题,这么严酷的现实,你还有心思说着玩儿呀。”周路平说:“咱们都知道泄密的厉害后果也就够了,你们就别往那么怕人的份儿上说了,让人听了怪恐怖的。”李小村说:“好好,我们不往下说了。路平、运时,你们队政治、社会、人生和未来等那么多大事儿怎么会有这么多看法呀?是不是平时也没少说这些呀?”吴运时说:“你说对了,这些年里我们确实没少说这类话题,尽管如此,我们所说的也并非都是我辈的心声。从文革一开始,上头不是一直用指示逼、舆论促、群众压、形式催的法子强迫人们事事都要政治挂帅,时时都搞阶级斗争吗?从一年级的小学生到活着的老人谁能不干?又谁敢不干呀?!”第26章2周路平说:“退一万步说,就算你真敢不干这个,在别的什么都不叫干的情况下,你又能干什么?你又敢干什么呀?!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如我、运时等辈的盲人青少年就被这等形式过早的高压成政治化、革命化、理论化和阶级斗争化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最可靠的接班人了。上头叫我们红,我们不敢不红。我们自己想专,形式又不让我们专。怎么办?在这种形势比人强的情况下,我们就得拿出钉子精神能钻就钻,还得用上做贼的法子能偷就偷了。只要你有相应的能力和智慧,你就能从政治挂帅和阶级斗争的夹缝儿里,暗中学习知识、研究学问,私下探索未知事物、未来世界。我跟运时虽然由于眼疾所限最终难成气候,但是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也没敢段了走这条路的念头。只要一有机会,我们就各自施展本领,不放过任何学习机会。通过我们用鸡鸣狗盗之术,阳奉阴违之法,也并非不无斩获。不管怎么说,毕竟我们总算没虚度时光,没白耗经历吧?再怎么着,也比任吗儿正事儿都不干,整天儿当着吴老太太的人们强吧?”李小村问:“什么叫吴老太太呀?”周路平说:“吴老太太就是张飞他妈呀。”吴运时笑着问:“周路平,你又想胡扯什么呀,谁是张飞他妈呀?”周路平笑着说:“吴氏生飞——无事生非吗。”仨人一阵大笑。吴运时笑犹未尽的问:“周路平呀,我看你穷的就剩这张贫嘴了吧。”仨人又是一阵大笑。吴运时问:“小村,你刚才说的穿沙口袋儿是怎么回事呀?”李晓村说:“我们那儿会说话前的孩子,都穿这个,是用来接屎接尿的。”周路平说:“这就跟城里的孩子用褯子一样。可是沙子又粗又脏的,孩子受得了吗?要是得了病怎么办呀?”李晓村说:“从河坡儿把沙子搓家来,先用马尾儿镙筛细了,讲究的人家儿把沙子炒炒;不在意的人家儿在老爷儿底下把沙子晒晒。再把这样儿的沙子放在热炕头儿上焐热了,倒进布口袋儿李,这样儿的沙子就不粗不脏不凉了。再把孩子搁在这样儿的口袋儿里,在孩子的两肩系上十字插花儿的带子就完事儿了。孩子要是拉了尿了,照样儿换上新沙子;口袋儿脏了,洗干净就行了。我们那儿祖祖辈辈的男婴女孩儿都是这么过来的,从没听说谁因此而得病。”吴运时说:“就地取材,还真方便。比城里人又是换褯子,又是洗褯子方便多了,还能省下好些布。这法子还真好。这么好的法子,是谁首先想起来的呀?”周路平说:“这还用问,当然是劳动人民了。”仨人又都笑了。吴运时说:“你们注意到没有,傻二这家伙刚才那么抱屈,把他的不幸遭遇都推到了别人身上。他怎么就不好好儿想想,他自己是怎么回事儿呀。凭他那好逸恶劳、一贫如洗的样子,就是真有人看上他了,敢跟他过吗,人家图什么呀?”周路平说:“这傻二可一点儿也不傻,他不但好赖事儿看得清楚,而且好赖话也分的很京戏。我给小村介绍他的时候,他马上就说给咱们送过瓜一类的事儿。这小子骂咱们的时候用的是‘说’字儿,提到别人骂咱们的时候,用的就是‘骂’字儿了。你们听听,他心里要是没有一本儿特别清楚的账,能这么不落控的显白自个儿吗,能把好赖话分的这么一清二楚的吗?”仨人都笑了。周路平接着说:“傻二这家伙,一有了坏事儿,总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一有了好事儿,就爱显白自己。”李小村说:“这在我们家那儿就叫:‘老鸹落在猪身上——只看见别人黑,看不见自个儿黑。’”仨人都笑了。周路平说:“这家伙还爱抬高自己,贬低别人。我什么时候在他那儿不懂装懂过呀?”仨人又笑了。周路平说:“咱们说了傻二那么多的不是,其实他身上好处也不少。比如:好打抱不平,敢跟欺负他的人叫板;对人实在等等。所以说他的本质还不坏。再说他对咱们也一直挺好的。我看咱们刚才对他的那些指责,还是只对事儿,别对人了吧。”仨人又都笑了。周李吴三人的笑声刚落,他们就听见从远处传来一帮孩子的高声哄嚷:“钉鞋蹅烂泥,翻看石榴皮。下雨汪脏水,刮风存臭泥。”不多时又传来那帮孩子的哄嚷:“远望风摆荷叶,近看老驴抬蹄。坐着一弯一直,躺下长短不齐。”李小村说:“坏了,这帮孩子不知道正哄骂谁呢,待会儿就该轮到咱们了。有别的道儿吗,咱们最好躲着他们点儿。”周路平说:“没别的道儿,先走着瞧吧,咱们走快点儿,把他们错过去就行了。”说着仨人快走了起来。他们正路过一个小树林儿的时候,从他们身后跑出来一帮半大孩子。他们跟在周李吴身后大声喊叫着:“瞎子诶!瞎子诶!瞎子诶!瞎子诶!”周路平他们快步往前走,这帮孩子就在后头追。他们边追边哄笑着嚷:“拉瞎,拉瞎,拉到河里喂王八。王八不吃瞎子肉,瞎子回家挨顿揍。”吴运时愤怒的说:“路平,你听听这帮小王八蛋儿都吣的什么呀?”周路平带着李吴猛地转过身,朝着这帮孩子就追了过去。这帮孩子一看转身就使劲往回跑。周路平他们反回接着向前走,这帮孩子又在后头接着追骂。周路平他们又反回接着追,这帮孩子又往回跑。气的周路平他们直跟这帮孩子嚷嚷。这时,一个中年男人骑着车从此路过,他把车子往路边而一支,朝这帮孩子嚷道:“你们他妈都给老子滚过来,谁要是不过来,我就揍他狗儿的。”孩子们都乖乖儿的走了过来。中年男人说:“你们都给我排好队,向这三位叔叔三鞠躬。还得说叔叔,我们错了,对不起。以后我们再也不这样了。听见没有?”孩子们说:“听见了。”然后他们老老实实的排成了一列横队,向着周路平他们鞠了三个躬,还把中年男人交他们的话老老实实的说了一遍。中年男人又说:“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以后不管你们到了哪儿,也不管你们在什么时候,都不许再欺负盲人,听见没有?”孩子们齐声回答:“听见了。”中年男人又说:“你们给我记住,欺负盲人有罪,你们知道不知道?”孩子们说:“知道。”中年男人问:“为什么说欺负盲人有罪,你们知道吗?”孩子们说:“不知道。”第26章3中年男人说:“因为你们眼睛没毛病,看得见。这几个盲人叔叔眼睛有残疾,眼睛看不见。你们用你们的长处欺负别人的短处,而且用以取乐,这就是缺德,这就是犯罪。知道吗?”孩子们说:“知道。”中年男人说:“谁都不愿意看不见,你们也不愿意吧?”孩子们说:“不愿意。”中年男人说:“就是吗。这几个叔叔眼睛看不见,好些事儿做起来非常困难,他们心里得多难受呀!你们不想帮助他们也就算了,凭什么还要欺负人家呀?就凭着你们看得见吗?”孩子们说:“不是。”中年男人说:“要是你们看不见,别人欺负你们行吗?”孩子们说:“不行。”中年男人说:“就是吗。我是从旧社会过来的穷苦人,年轻的时候经常在街上要饭,看见有的流氓无赖见了盲人都不欺负。而你们却欺负盲人,你们的这种行为不是连过去有的流氓无赖都不如了吗?你们想当好孩子还是想当坏孩子呀?”孩子们齐声达到:“当好孩子。”中年男人说:“这就对了。过去有的流氓无赖都不欺负盲人,你们是新社会的好孩子,应该比他们做的要好很多,是不是呀?”孩子们齐声说:“是。”中年男人说:“我老从这儿路过,你们的家离这儿也不远吧?”孩子们说:“不远。”中年男人说:“我们做个约定,以后咱们谁见了盲人都要帮助他们,好不好?”孩子们说:“好。”中年男人说:“好,咱们以后在这条路上还会见得着,我要是见了谁帮助盲人做好事儿,我就会当时表扬他。要是他做的好事儿大,我还要把他送到他的学校去,交给学校革委会主任,让他在学校里受表扬。你们说好不好?”孩子们说:“好。”中年男人说:“好,那我们就算说定了。”孩子们笑着点了点头。中年男人说:“要是这样,你们就都走吧,我们以后再见。”孩子们齐声说:“大大再见。”中年男人说:“再见。”孩子们刚要走,周路平说:“你们先别走。你们刚才嚷的是什么呀?又是蹅烂泥,又是长短不齐的?”孩子们说:“我们没说你们,我们说的是一个又麻又瘸的老头儿。”周路平说:“你们这么说谁都不对。以后甭管是什么人,你们都不能说人家,知道吗?”孩子们说:“知道。”中年男人说:“从今天起,你们不但谁都不能说人家,你们之间也要搞好团结知道吗?”孩子们说:“知道了。”中年男人说:“这就好,你们都去吧。等等而,你们还得问问这位叔叔让不让你们走。“周路平说:”你们都走吧。”孩子们才高兴的向远处跑去。中年男人对周路平他们说:“你们能走吗?”周路平他们说:“我们能走,谢谢您了。”中年男人说:“别客气。”说着,微笑着登上车就跑远了。吴运时说:“周路平,快走的结果怎么样呀?”仨人大笑。周路平说:“当时我也没多想,咱们就算侥幸在这儿躲过了这次,在别的地方儿、在别的时候咱们能老躲得开这个吗?这年头儿大人都没多少干正经事儿的,能指望着孩子们怎么样呀?这些小学生天天都上学,可是从他们平时的言行看,他们在学校能学着什么呀?”李小村说:“你说的真对。哪儿哪儿都这样儿,什么什么时候都这样儿,让人又能怎么样呀?咱们也就只能干受着了。”吴运时说:“其实咱们跟孩子们也犯不着这样儿。说起这些孩子都是挺聪明的,哄骂起人来嘴里都是一套儿一套儿的,有些话就是大人都编不上来。要是赶上了安定的社会环境和良好的教育制度,他们里也一定是人才济济的。只可惜赶上了现在的时候!其实欺负人的事儿不是哪儿都有,什么时候都没绝过吗?孩子们不懂事儿,他们这么做又在明处儿,这算得了什么呀?真正让人无奈又可恨的是大人里欺负人的事儿。特别是有些暗中阴里欺负人的下三滥们,他们才是人间的渣滓、社会的毒瘤儿、被害人的公贼呢。”周路平问:“要是这么着,何时能‘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呀?”吴运时苦笑着说:“只要世上人的欲望比利益多,天下就永远有贼。‘全无敌’之说就是个只可无限接近而无法完全达到的目标儿。”李小村问:“那可怎么办呀?”吴运时说:“那谁说的清呀?只要人类社会还在发展,就得受着这道难题的永久拷问。”第26章4周路平说:“我说吴运时,你还是少说两句吧。何必把一个满有希望的人类社会说的是那么‘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的呀?你怎么就看不到人的欲望比利益多,也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动力呢?”吴运时说:“咱们现在说的不是并非这方面的事儿吗?再说要是我说了这个你拿什么抖机灵儿,又拿什么噎我呀?”仨人大笑。周路平笑着说:“行,吴运时,真会说话。不过你这乌鸦嘴可也推够呛了,你刚说完有人骂咱们,咱们就挨了骂。现在你又把人类社会说成这样儿,到底还叫不叫人活下去了?”吴运时说:“我这人命不好,嘴自然也就不好。你们就多担待吧,我以后少说话就是了。”李小村说:“你瞧你,嘴好也罢,嘴歹也罢,治愈扯那么远吗。再说,两千多年前的老子就说过:‘祸兮福之所以,福吸祸之所伏。’说不定今儿个还会有什么好事儿呢。”吴运时说:“算了吧,不再碰上坏事儿就谢天谢地了。”周路平问:“你们说咱们碰上这帮孩子,跟那只乌鸦有关系吗?”仨人一阵大笑。李小村说:“一只老鸹算得了什么呀?我们村儿里有的老人常说:‘世道儿平,有不平;世道儿乱,石下蛋。’我问:‘是什么意思、’这老人说:‘跟你说你也不懂。等你长到我这岁数的时候就自然明白了。’你们俩说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呀?”吴运时说:“不知道。”周路平想了想,笑着说:“石下蛋,不就是孙悟空横空出世吗。如今这天下就够热闹的了,齐天大圣孙悟空在给来个‘风烟滚滚来天半’,这乱而又乱的天下岂不成了‘长夜难明赤县天,百年魔怪舞翩跹’了吗?”吴运时笑着说:“那就正好让孙悟空来个‘金猴愤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吧。”仨人大笑。吴运时说:“小村,尽管你说的话我不懂,但是现在不就是个出了什么怪事儿都是正常的,也是不新鲜的;要是不出怪事儿倒是不正常的,又是很新鲜的年月吗。”李小村说:“你总结的还真对。你们俩对毛主席诗词还真够熟的呀?一被起来不假思索、张口就来。”周路平说:“你想想,当年没背‘老五篇’的吴运时都能把毛主席已发表的三十七首诗词背的烂熟于心,我们这些熟背‘老五篇’的人,把毛主席诗词用的随口而出又算得了什么呀?怎么样小村,这大概又是你休学的一个损失吧?”仨人又是一阵大笑。周路平一愣:“前头有个大门,好像就是带那种合页的大门。我带你们摸摸去。”他拉着李吴二人快步向大门走过来。到了跟前儿,周路平说:“这门上就剩下右上角合页上端的一个小铁帽了。”说着,拉着李吴的手让他们往右上角够着摸:“你们摸摸吧。”李吴二人一边儿互相交替着摸着,一边儿互相说着。摸了一会儿,吴运时说:“路平,你小子还真行。我们一摸,跟你这家伙说的还真一样。没白当大编辑的儿子。嘴头子就是硬,说什么像什么。”“你们仨在这儿干吗呢?”仨人一惊,周路平抬头一看,是个黑大个儿。李吴听着来人不善的问话,立刻站到了周路平身边儿。周路平说:“他们看不见,我带他们摸摸这门的结构。”黑大个儿看了看他们,拉长了声儿,阴阳怪气儿的说:“是……吗!你们好目歹眼儿的,摸这破门干吗?我要是没来,恐怕这门上就得少点儿什么吧?”黑大个儿偏着头,用眼角儿斜楞着周路平说:“你说他们看不见,你眼神儿怎么样呀?”周路平说:“我们都是盲人,我只比他们稍微看的见点儿。”黑大个儿说:“你们仨瞎了巴叽的,还敢干这个,胆子不小呀。看在你们都瞎目合眼的份儿上,我就不跟你们计较什么了。我是管这儿的,你们趁早儿快点儿滚蛋,时候长了对你们没好处。”周路平不紧不慢的挎着李吴二人,缓缓的沿着大马路向前悠闲的走着。黑大个儿看着他们走远了,他看了看四周没人,从衣袋李掏出扳子,飞快的把那门上唯一的小铁帽儿卸了下来,三步并两步的窜没了影儿。周路平他们走了一阵儿后,李小村问:“路平,你说那家伙是干什么的?我听他的语声儿,怎么觉得他那么不地道呀!”吴运时说:“没错儿,八成儿他也想偷那个小铁帽儿吧。”李晓村说:“我听那家伙的语声儿都二十多了,他偷那玩意儿干吗呀?”周路平说:“我跟你们的感觉一样,那小子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偷那玩意儿好卖给小孩儿们呀。我们那儿孩子玩儿的小铁帽儿,有的就是从大人手里买的。等咱们回去的时候,再看看那大门,要是小铁帽儿还在,我的周字儿就倒着写。算了,那种无聊的臭流氓,还提他干吗。”吴运时问:“小村,老子的话也不灵了吧?”李小村说:“这刚到哪儿呀?等咱们回到学校时,你再说这话也不迟呀。到那时,你才知道老子到底灵不灵呢。”周路平说:“小村,到时候,你可别理儿不够拿事儿凑呀?”李小村说:“还别说我没那么想过,我就是真想那么干,就凭你们俩的精明劲儿,谁干得过你们呀?”仨人都笑了。李小村问:“咱们的老校长现在在哪儿呀?”周路平说:“我也不知道,我最后一次见她,还是一九六八年冬天的事儿呢。那是一天的晚上,天儿特别冷,我跑着去饭厅买饭,她就排在我旁边儿的队里。我一边儿排队,一边儿打着哆嗦,一边儿说:‘今儿怎么这么冷呀,看来还是过夏天好受。’她笑着看了我一眼。后来我因为感冒歇了俩礼拜,病刚好,又到火车站送我姐去云南插队。我再回到学校时,已经是一九六九年元旦以后的事儿了。当时,我听说咱们班一九六八年十二月下旬,在批斗走资派老校长的会上做喷气式时,把她胳膊给撅骨折了。”第26章5说到这儿,周路平叹了一口气:“说来老校长可怜,这帮孩子学生更可怜。他们整天受着大批判文章里的各种政治观点的蛊惑,本来什么都不懂,可是又觉得自己什么都懂。动不动就想批这个,斗那个。在这件事儿上,老校长遭受的是皮肉之苦;这些孩子学生遭受的是心灵之创。一群十二三岁的双目失明的小毛孩子学生们,居然想批斗一个岁数跟他们父母差不多,有着几十年革命工作经历,曾经教育过他们,爱护过他们的老校长,还把人家胳膊给撅骨折了。唉!上哪儿说理去呀。”李小村问:“什么叫喷气式呀?”周路平说:“就是在批斗老校长时,她左右各站一人,他们个抄起老校长的一只胳膊,往上举,还用手往下摁住老校长的后脖颈。以此迫使老校长使劲低头、弓背、弯腰。有人说这样儿很像喷气式飞机,所以这种残酷的整人法子就被名之为喷气式了。”李小村接口说:“这么缺德残忍的法子是谁想出来的,真是没人性到家儿了。”周路平说:“文革初期,北京的大街小巷到处都能看见这种恶行。谁知道谁是始作俑者呀,反正不是好人。”吴运时有些恽怒的说:“什么好人不好人的,这些东西也配被叫做人?它们简直就不是人!”李小村说:“我还记得,一九六五年冬的一天,我和几个同学,在跳远儿的沙坑里鬤沙子玩儿,被老校长看见了。她把我们几个带道办公室,把我们每个人的手脸都给洗了一遍。一边儿用轻柔的动作给我们洗着,一边儿温言暖语的给我们讲着不能这样玩儿的道理。道理给我们讲完了,我们几个的手脸也被她洗干净了,后来她又给我们的脸和手上都搽了油。还跟我们说:‘以后你们洗完手脸都要搽上点儿油,不然就被风给扇了,那得多疼啊!’老校长给我们讲道理,洗手脸,搽油的样子真向阿姨,更像母亲!她在给我们洗手脸的时候,把我们的心也给洗了。这件事儿让我想了好久好久……,什么时候想起来,心里都是热乎乎,暖融融的。他们怎么就忍心把这么好的老校长的胳膊给撅骨折了呢,真是太没良心,太没天理了。”周路平说:“那可不。这种事儿粗看起来是一帮小忙孩子学生的无知无情的胡闹,可是这帮孩子学生凭什么敢这么干,又为什么要这么干啊?总不能说是为了参加斗批改吧,他们懂个什么呀?话又说回来,当时我要是也在场,我敢说我一定不撅老校长的胳膊,但我肯定得参加那次批斗会。”李小村问:“老校长被人们又是批斗,又是欺负的,怎么就硬是没人管呀?”周路平说:“你还记着革命现代京剧样板戏《红灯记》第五场,‘恸说革命家史’中,李奶奶给李铁梅讲到‘二七惨案’发生前夕,咱们国家的时代背景和社会状况时是怎么说的吗:‘那个时候是军阀混战,天下大乱呀!’老校长和黑帮老师们挨批最厉害的年月,虽不是军阀混战,也是派别乱斗,天下大乱吗?普天之下如此,咱校岂能幸免呀?”周路平想了想说:“当一种现象成为社会主流的时候,任何个人或团体,甭管怎么不情愿,甚至是反对,除了被迫跟着走之外也是难有作为、束手无策的。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形势比人强’。对老校长和黑帮老师们来说,那些年月里可真是:大会批,小会斗,无理无情无根由。大人干,孩子凑,无法无天无折扣。甭管是谁,只要有几个人想批斗老校长和黑帮老师们,哪怕这几个人都是十二三岁的小忙孩子学生,用广播喇叭一叫,老校长等几个黑帮老师就得赶快到场,晚了一点儿就又是一条儿罪。我还真明察暗访过,孩子学生们干的这些事儿,背后还真没什么人指使,完全是他们自发的行为。这些孩子学生绝大多数都是满怀着高度的阶级觉悟,强烈的政治责任,真诚的革命愿望和饱满的斗争激情,为了捍卫毛主席,捍卫毛泽东思想,捍卫文化大革命,才给老校长和黑帮老师们开批斗会的。在这件事儿上,人们都比着赛的来,看谁最革命,看谁干的欢,都怕落在人后。在那段年月里,开批斗会的革命师生们干足了革命,老校长和黑帮老师们也受够了洋罪。在那个到处搞批斗,人人不敢后的年月里,我们大杂院儿里一个挨过整的中学老师,背地里小声儿给我讲过一个好玩儿的故事。有一次他在群众大会上挨斗时,造反派压着他做喷气式。造反派没完没了的叫他低头弯腰,他把腰弯道很厉害的时候,从两腿间看过去,突然他明白了一件事儿:‘怄!怪不得我这么好的人老是挨批挨斗呢,原来天地是倒着个儿的呀!……’”仨人喷出了一阵儿狂笑。吴运时笑着说:“我听过那么多做喷气式挨整的事儿,还是头一次听见这么好玩儿的故事呢。这人真会苦中求乐,还那么善发哲理,真乃堪称为人师表。”周路平笑犹未尽的说:“批斗老校长和黑帮老师们的孩子学生里也是鱼龙混杂、良莠不齐。其中有些人纯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光,为了寻找新奇的刺激,以批斗为名,在批斗会上胡闹。比如,一些不会用流行的政治术语、文革的理论观点和现成的毛主席语录搞批判的小孩子学生们,张口就是污言秽语的胡骂;也有的成年男学生,借机在老校长和女黑帮老师们身上乱摸。看来,社会动荡必然导致人们思想的混乱,人们思想的混乱,又必然导致人们行为的盲动与放纵。那些年月里,老校长和黑帮老师们被造反派和学生们一天到晚的在广播喇叭里呼来换去的不知多少趟,他们就跟头流星的这儿跑一趟,那儿奔一趟的,就和猫狗一样被人们呵来斥去。他们的苦难遭遇,人们不敢管,天地管不着,神鬼不屑顾。真是闹哄哄一场革命批斗,活生生一幕人性悲剧!法国的巴尔扎克把他的小说集命名为‘人间喜剧’,咱们中国的红卫兵和造反派们用他们的恶行不知制造了多少幕人间悲剧呀!”版权所有归原创作者。转载时请保留以上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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