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沒有得獎的作文; 沒有得勝的人生; 沒有隱沒的話語。他,在此續寫。





你,是眾數; 我,是你的總和; 他,是我們的變數。
 
衪說:「要有光。」就有光了。後來,衪就照著自己的「形象」造人。而你,意識到自己是擁有衪「形象」的受造物,像嬰兒般本能地模仿這位父親。
 
起初,你觀察萬物的形和色,再拙劣地仿製於你的平面世界裏。畫簿、色鉛筆、橡皮擦……是你開天闢地的原料。紙是空間、顏料是波、石墨是粒子,而你就是時間。筆尖落在紙上,一點,奇點誕生。點延伸成線的瞬間,就是宇宙大爆炸。線互相交接又糾纏,從二維中捏造出三維,創造出一個個複本世界。你懂得創造的原理,也樂在其中,因為你是照著衪的「形象」所受造。
 
漸漸,你初次夢想,夢想日後成為當畫家的他,渴望像前人用藝術讚頌衪的創造。你為了練畫廢寢忘餐,為了買顏料節衣縮食,為了完美一本同學眼中佔分小得不屑的美術創作集犧牲複習主科的時間……瘋過。
 
但你,夢想成為畫家的你不是「祢」,也沒有成為那個他。
 




很抱歉。
 
你只是個凡人、一介造物、男人和女人的兒子,要面對世間一切無常或者俗稱的命運。中四選科時,地上的父母為你是好,認為繪畫「不好」──大抵指世俗眼中的前途堪虞,而你也不禁想起梵高割耳後那潦倒的身影。你是個隨和的人,至少你以為,最終聽從父母放棄修讀藝術,選擇了他們眼中更有前途的理科。
 
這樣說有點不太厚道,難免令人誤會父母在強迫你。其實,你一向喜歡觀察大自然也好奇當中的奧妙,所以對修讀理科倒是沒有太大的抗拒。反之,你更熱愛這個領域,以更廣的視野感知衪創造的智慧。
 
你的求知慾隨年齡膨脹。渺小的人類智慧有限,像原始人般運用科學這石器窺探世界真理的毫釐。選科後,你開始運用各種石器去剖析萬物。顯微鏡是你最初接觸的石器。冰晶、花粉粒、一滴河水中的微生物……。「藝術!」你讚嘆幾何學在造物主的設計中如何被極致運用。對稱、密舖、鑲嵌……這些設計元素,祂有無限的靈感去投放。當中,你最欣賞的作品是「生命」。從核酸序列裏四種簡單的含氮鹼基到複雜的大腦神經網絡,各種看似隨機巧合卻有條不紊的生命組件,你難以相信只是偶然的概率事件。探究之心如燧火始燃。
 
「絕對是被設計的!」你深信世界是被造的,它需要主因,一個第一因。
 




漸漸,你重新夢想,夢想日後成為當科學家的他,在研究中虛心地探求衪的造物奧秘,向世人榮耀祂的造物智慧。
 
你以為自己從此收心養性,專注於理科學業。但你創作的本能欲望是多麼的強烈啊!你不知不覺地走上文學的創作舞台。
 
當同學們在抱怨讀那十二篇範文,苦惱著一篇篇閱讀理解,煩躁着作文的起承轉合時,你卻從容不迫,甚至樂在其中——前兩者,你當作聽故事、看看書;後者則是你止癢膏藥,止你靈感乍現卻無處宣洩時那有如渾身螞蟻在爬的癢。
 
你的靈感是選擇性的,至少不會爆發在議論文裏。你不愛說道理,這一點,你與老子也許一致。道可道,非常道。畢竟,各人的價值觀都存在差異,各有各的堅持和執著。究竟是擇善固執,抑或固執己見?孔子孟子的性善論,還是荀子的性惡論?只要為人,就會主觀地知見一切,即是釋迦牟尼說的「我執」。因此,世間人事都沒有一個標準答案,你沒趣那麼辛苦地去唇槍舌劍。你若去爭辯,跟惠子一起看魚的莊子就會笑你一句:「辯無勝。」。當然,這個時候墨子就會走出來爭辯這是個悖論,而你還是安靜地當這些文豪哲賢的好聽眾罷了。
 
「或者把他們的辯論大會寫成故事?」你已經開始幻想了。
 




你的靈感都轟炸寫故事上。在故事的世界裏,你可以代入角色的視角體驗一場大冒險來逃出平淡的生活,借角色的嘴說出內心深處那些難以啟齒的話,甚至改寫過去的離别和遺憾。作文試卷上的記敘抒情類題目正能滿足你的創作欲。
 
你甚至有點上癮,懇求老師額外給你題目並作評語。老師有點訝異,但絕不吝嗇心血教導如此「勤奮」的學生,非常樂意答應你的請求。老師甚至把你的作文傳給校外的老師評閱,讓你吸取各方意見,自知長短。然而,老師知道額外的題目也滿足不了你的創作欲,便建議你參與學界寫作比賽,你當然樂意挑戰。你始終沒有得到任何獎項,但你享受每次寫作的樂趣。然而,只有得獎的作品才能公諸於世。但你想將作品分享給更多讀者觀看,希望籍文章表達自己的內心世界。
 
當時網絡小說盛行,朋友向你推介了一些原創小說平台。你像發現新大陸的殖民者,滿懷野心地開拓土地。你開始連載一個向現實中的不如意反抗的故事,也是向自己自問自答和自我救贖。
 
「我正經歷主角遇過的抉擇,希望我和主角能作出正確的選擇。」
 
「謝謝你的故事。我本來打算放棄了,但主角的堅毅叫我要再嘗試。」
 
「如果我是主角,我會放棄。我不認為單靠堅持可以改變事實的殘酷,何況現實世界更比小說殘酷。」
 
「我不同意!作者別聽他的話,我相信主角可以的。還有,跪求更新!」
 
「他真的特意為我們更新了! 作者我愛你!」




 
令你驚喜的是,作品流量隨連載上升,更有讀者留言討論劇情發展並催促你更新。儘管你的作品始終遠不及榜上有名的作品,內容和文筆也難登大雅之堂、相形見絀,但你仍然享受創作的樂趣也感激讀者的賞識和厚愛。
 
「如果我的小說可以出版就好了。」你心想。
 
漸漸,你又去夢想,夢想日後成為當作家的他。你希望自己的小說世界能與讀者產生共鳴以及啟發他們的人生。你甚至覺得,相比當科學家,你更想仿效文豪們將故事流傳後世。也許,你的故事會成為寓言去啟蒙一個孩子,打開他的眼睛,使他日後為世界帶來美好。也許……你有許多甜美「也許」。
 
「你有考慮過出版成本多少嗎?別以為有幾個人看就發作家夢,倒不如花時間複習考入大學實際。你寫完就跟我好好去學習,别再想有的沒的。别說我講話殘忍,現實就是這樣殘酷。做人還是現實點好。」嘗到甜頭的你忍不住將喜悅和新生的夢想告訴母親,卻將你打回殘酷的現實。你有恨過她,但卻恨不了她。因為她的話是多麼似曾相識,如此攧撲不破。
 
那年夏天,高中最後一個暑假,一個作品完載了,一個作者死了。
 
翌年,你以僅過門檻的成績考進大學,選讀與應用科學有關的學科,也步入成年。大學與中學的學習大相逕庭,勉強考入大學的你花了挺多時候才適應大學生活,更別談需要吃力地去學習更深澀的知識。别的同學比你更優秀,上課時可以與教授談笑風生,而你只能在課間在那些向教授請教的同學背後竊聽、苦笑著點頭裝懂,即使下課再埋頭消化兩三遍也未必真的會懂。更令你焦慮的是,大學所有科目的作業和測驗都佔學分,直接影響畢業的成績。你每天都在「過三爆四」的口號轟炸和暗自與他人的比較下生活,學習對你來說已經變質了,只剩下冰冷的點數。雪上加霜的是,你要面對成人的擔子了。學費、交通費、生活費……你明白生活需要錢。私人補習、兼職、實習……你需要工作來揹起它們。面對以上種種,你那當科學研究的熱情也滅了。
 
漸漸,你總算理解父母心中的「實際」──沒有甜美的夢想,只要糊口的銅臭。你不再作夢了,也無比清醒。只要畢業後找到的一份有穩定的工作就好了。
 




到底醒來的是變成莊子的蝴蝶呢?還是夢中變成蝴蝶的莊子呢?只知道,最終,你變成了我,沒有成為你們夢想過的他。
 
很抱歉。
 
現在,二十一歲的我,距離畢業只剩下半個學期。日曆一張一張撕下,腦海響起炸彈的倒數聲,彷彿在說:完了。你完了。一想到快失去「大學生」這張最後的擋箭牌,一想到快要踏進社會,一想到做著自己不情願的工作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便覺得自己再行下不去,覺得自己很失敗,覺得自己一事無成。
 
「難道這不是你自找的?還在裝隨和、裝可憐。」我嗤笑道。
 
對。我不是隨和的人,只是軟弱而已。我一直向父母言聽計從,沒有像小說的主角般有勇氣去堅持志向理想,任由人生的輕舟隨波逐流,最終失去方向。夢想一個接一個破碎,還是自己親手摧毀的。
 
很抱歉。
 
「你抱歉夠沒有?」寫著故事的你拍案說:「你這不就是辜負了讀者們的期望嗎?你這冒牌貨還好意思在寫東寫西?」
 
對。現在的我沒有顏面面對他們了。我連自己的人生也寫不好。




 
「但你還未寫完吧?人生不設存檔也不設草稿,但勝在即席揮毫。人生的每一橫撇豎折鉤都是構成『我』的部分。沒有『豎』進低谷,又怎能『提』得起來。相比爛尾結局,你不是更討厭停載棄筆嗎?」你莞爾說。
 
但我很害怕。彷彿有無形的力量阻止我去追夢,把我所有卑微的夢想都粉碎。也許,只有放棄才能保護自己不再受傷,才沒人再踐踏我最後的尊嚴。我厭倦了。
 
「孬種。我討厭你這窩囊的樣子,毫無美感。我感到蒙羞。」自畫像前的你把回憶抽屜裏一張張泛黃的紙揚起。那是……解剖圖?
 
對。我沒有放棄繪畫,而是將它搬進科學的新家。相比文字,圖像更方便我去記憶。
 
「還記得筆記上滿是你用心繪畫的解剖圖嗎?有人奇怪你這樣做,有人質疑你的溫習效率,有人取笑你在浪費時間。『技癢。』你自信地回答。」你把解剖圖放在我雙手說:「如果你真的放棄了,它們就變成廢紙了。」
 
對。如果連自己也瞧不起,我所珍重的一切便真的一文不值了。我居然變得如此懦弱,真是個無可救藥的笨蛋。
 
但我始終辜負了你們的期望。如果我再次選錯的話,你們不是會更失望嗎?
 




喵。
 
「噓,安靜點。」穿白袍的你捧著盒子說:「不打開又怎知是生是死?我只知道不打開盒子,貓就一定會被困死。而你止步於此,就無法再去觀測。求知若渴的你真的甘於這種結局嗎?」
 
對。我......不甘心。
 
「正解。這就足夠了。」你打開了盒子,露出耐人尋味的微笑說。
 
「最後,你們不會怪責我嗎?」
 
「願你重拾希冀的畫筆,描繪只屬於自己的願景。」
 
「願你解開人偶的提線,自由書寫心中憧憬的故事。」
 
「願你斬斷心中的枷鎖,繼盡情去熱愛這個世界和誕生於此的自己。」
 
「為此,我們會一直為你禱頌,全心全意地獻上最高的祝福。」
 
「你不是已經知道答案嗎?」你們異口同聲地說。
 
我知道該怎樣走下去了。謝謝你們。
 
我想: 主之所以全知全能,是因為我們都活在衪寫的故事裏,萬物各自已有安排好的角色和劇情嗎?這種揣度未免太不敬了。但是,我更想將人生親自寫下去,不管變成怎樣的他。
 
以上,是我們致他的信。他會再看,續寫。你、我、他,我們仨位一體,沒有甚麼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