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沖上岸邊的聲音,會令心情舒暢,有幾艘飛舟在空中掠過,天空也逐漸變明亮。

 玲綠「大」字型躺在沙灘上,她沒有蓋上眼睛,只是呆滯地凝視天空,胸口微微起伏着。

 我拿了一杯清水給她,放入一顆我每天都吃的黑果,慢慢扶起她,把我的大腿當成枕頭給她睡。

 順著她耳邊梳走凌亂的瀏海,我餵她喝下這杯水,一切都當作從沒發生過。

 玲綠開始有點睡意,我背起她回到車上,我不懂得開車,所以要等玲綠醒來,直接載我回公司。
 





 黑果不適宜直接服用,它算是一種藥材,會導致使用者的記憶錯亂。

 只適用於做完「失憶手術」後持續服用的黑果,所以玲綠直接服用,會擾亂她最近幾日的記憶,會停留在一種「好像發生過甚麼,但又不記得」的狀態。

 那一晚,玲綠的眼神完完全全痛擊我的內心,甚至有一剎那令我回憶起之前打爛花瓶時,她的眼神幾乎一模一樣。

 我開始為這件事情懺悔,或許是玲綠跟外面的陌生女子不同,我和她們互相不認識,所以即便做也不會內疚;而我跟玲綠不但是互相熟悉,而且她是被迫和我做了,所以…

對不起,只能怪妳倒霉,遇上我這種賤人。





 我不是洗白自己,亦不需要這樣做,我只是覺得,如果某天我真的慾火焚身,我不可以找玲綠宣洩。

 心裏面默默向自己承諾:任何人都行,就算是一個老太婆也罷,我也絕對不可以,再找玲綠解決我的性需要。

 沒錯!既然下定決心,就一定要實行!

 承諾別人的事,不一定要做到,但承諾自己的事情,就一定一定要完成好它。這個,亦是作為「諾言」的最低要求。
 





「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講話?」

 我如夢初醒,面前有個大嬸交叉雙臂,不耐煩地坐在面前。

「有啦、有啦,那先從名字說起吧。」

 我重新握起桌上的羽筆,又要開工。

「才剛講完,你又問一遍,根本沒在聽嘛。」

 我稍微表示歉意,她很不情願地再覆述多遍,雖然講了一大堆資料,但我不過只抄下了幾句,沒辦法集中精神。

 把亡靈的身份資料紙遞給接送員,他們離開後,下一個的亡靈又跟着進來,我的心思依然遺留在昨夜海灘那處,那大概是我這麼多次做愛以來,最不享受的一次…

 




 糊裡糊塗的過了一個早上,我吞下一顆黑果乾,味道苦澀而酸臭,可咬碎或直接吞,然後如常歸家。

 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確認玲綠的記憶,據她的憶述,似乎是由她陪我去完傢俬店以後就沒了記憶。

 玲綠一直纏著我,我只好隨便敷衍幾句,嘗試轉個話題。

「我想今晚帶阿壹阿貮出去換副人皮,妳跟來嗎?」

「嘩?你今天發生甚麼事,怎麼變了個人似的?」

「心情好而已。」

 就是這樣,玲綠開車我坐副駕,阿壹阿貮坐在後面。這是我經過深思熟慮後,所作出的一個決定。

 但我也有一個前提,就是他們只可以換一張阿伯的人皮,好像人間的管家那樣子。阿壹是留著鬍鬚的光頭管家,阿貮則是束起頭髮的大叔。





 換皮大約需時幾個小時,我一直都很安靜,沒有對玲綠說甚麼,不敢對她說話。最後,還是要靠玲綠打開話題。

「不是說心情好嗎,幹嘛又不出聲,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我轉頭看着玲綠,她只是用一個愉悅的笑容望著我,我避開她的眼神,只是微笑搖搖頭。

「不想說出來嗎?」

「不想說。」其實是不能說…

 一陣靜默後,終於等到阿壹阿貮搞定出來,他們兩人對我連聲道謝,我依然是微笑回應,好像喪失了說話能力般。

 回到家中,玲綠說要煮頓大餐,來慶祝今日阿壹阿貮重獲新「身」。





 在客廳裏,我一臉懊惱的坐在沙發上,問阿貮:

「今天我上班的時候,玲綠跟平常有沒有甚麼不同?」

「玲小姐眼神呆滯,比平時的她更加沒精神。」

「那你覺得,她的眼神,是在透露着甚麼?」

 我明知故問,想試探一下阿貮,而他也回答出事情的真相。

「玲綠她,似乎失去了一部分記憶,她是不是,吃掉你隨身攜帶的黑果乾?」

 我笑一笑,保持沉默,阿貮繼續說下去。

「她表情反應,幾乎和當年做完失憶手術的你一樣,所以我一眼就認得出。」





  阿貮的推理全中,我故裝鎮定,向他坦白昨晚發生的一切,沒帶任何個人情緒,因為此時的我,真的很需要一個人分擔下,我現在心裏所承受的一切。

  我跟阿貮認識了那麼久,老實說,他對我的行為並沒有太大訝異。

「不知道為甚麼,連我也覺得,自己做的行為太過分,怎麼會這樣?」

「主人,這是好事來的,在人間我們稱之為『良心責備』。」 阿貮一邊抹着書櫃,一邊說道:「希望從今天開始,你可以對玲小姐、或是其他人可以更好一點。」

  如果換作平時的我聽到這話,一定會忍不著發怒,但這一刻,我卻非常認同阿貮的講法。

「喂,開飯喇!」

  樓下傳來玲綠的喊話,我緩慢離開沙發,拖着沉重的腳步落到飯廳,桌上放滿海鮮和野味,齊人起筷!

「奇怪,上次我明明記得冰箱沒有食材的啊,是誰買的?」玲綠隨口一問。

  我立刻指著阿貮瞞混過去,可以瞞多久我也不知道,有可能她一輩子都記不起、‘有可能過幾個月就恢復記憶、甚至明天就會記起昨晚的事也說不定。

  玲綠意識到氣氛有點不對勁,沒再講甚麼,大家安靜而迅速地吃完晚飯,完全沒有「慶祝」的氣氛…

  晚飯過後,我就獨自到一樓泳池旁邊、靠着玻璃欄杆,呆看着家外的草坪,不懂得形容此刻的心情,我本身就不是感性的人,所以對於現在的自己,感覺好陌生、好不像自己。

  過了一會,玲綠走過來,向我表達慰問:「如果有心事的話,講出來會舒服一點哦。」

「我個人認為,不講反而對大家都有好處。」

「但是我覺得作為一個稱職的朋友,是需要分擔彼此內心的煩惱。」

「朋友?」

「對呀,朋友就是互相扶持、互相依賴,所以你需要有人陪伴的時候,朋友就會出現在你身邊。」

  我對玲綠的態度有少許改觀,她可以算是「出淤泥而不染」,在最黑暗的人間之中,竟然也有最光輝的人性?

「還記得以前的日子裏,我也是和朋友們互相扶持下,才可以挺過一次又一次的實驗和手術,無論多痛苦也會有動力生存下去。」

「妳的朋友們,都是些怎樣的人?」

  玲綠興致勃勃地述說着:「她們都是一群很愛笑、喜歡搗蛋的女生,但同一時間又會對別人很溫柔體貼,當我傷心或是辛苦的時候,她們會過來照顧我。」

  我笑了笑,這些性格,不就是在說妳嗎?

「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見見妳的朋友。」

「嗯…或許吧。」她微笑說,但眼神卻帶着幾分傷感。

「為甚麼,妳要對我這麼好?對妳有甚麼得益?」

「真正的朋友是不講利益的,傻子。」

  這句話差點又讓我笑出聲,同時又夾雜了一點感觸:

「原來如此......」

  當然最後我沒有講出內心所想的那件事,但心情已經十分舒暢,我只是向玲綠交代了過幾天有個舞會,以及我買了一堆衣服送她。

  那個傻妹還以為我會讀心術,因為所有衣服都合她心意,尺寸也完全稱身,弄得她心花怒放。

  有時候知道少一點秘密,也是件好事。

「怎麼突然對我這麼好?」

  當玲綠問回我這個問題,我回答不出來,因為真相不允許我講真話。

「都說了心情好咯,還問?」

「蛤?」玲綠半信半疑。

  一陣涼風吹過,我和玲綠都沒再出聲,各自享受着此刻的靜謐,至少對我而言,是得來不易的。

  沒多久,玲綠說要回房休息,距離開工還有幾小時,我泡了個熱水浴、換上西裝整理好髮型,慢條斯理地走路回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