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悄悄来访的县长
 
   晚饭时间,唐婉蓉忽然好奇的问郑国风:“老板,你听说过公平正义联盟这个名字吗?”
“没有啊,民主党派里没这个组织,你们同学弄出来的?”
“才不是呢!最近学校里都在议论这个组织。”
“现在这社会组织都要在政府登记的,不然就是非法的,你可不要参加哦。”郑国风认真的说。
唐婉蓉就把外面传说的痞子强的故事告诉了郑国风。
郑国风听了睁大眼睛问:“真有这事?”
“应该是真的,讲得有鼻子有眼的。”
“咱们隆中是个小地方啊,啥时候冒出这么一尊大神。”




“你不会追查这件事吧,老百姓可叫好着呢。”
“如果没人报案,谁去调查一个传说啊。”
“那就好,不然我跟你说了这事,反而害了人家。”
“这个组织为民除害做了政府不能做的事,也算是社会稳定力量,不是恐怖组织。”
“老板,你这么认为就太好了。”
“不要说出去,就当我们今天没有讨论这个话题。明白吗?”
“明白,我没说过这事。”
    唐婉蓉安心吃饭了,她很诧异隆中坊间都在议论的事情老板居然不知道。由此可见,那些高高在上的领导是多么的不体察民情。
    郑国风嘴上说不调查,心里可是犯起了嘀咕,这可是件大事件,不可小视。要是这个组织产生于隆中地面上,又真干了这些事,那我这市委书记绝对的失察啊!不行,一定要调查一下。
    郑国风住在招待所里,通常下班后就是看看书练练字。他看的书可谓包罗万象:经典古籍,财经专刊,军事科技,社会热点等等。最让人看不懂的是,一个堂堂市委书记却从来不看中央台的新闻联播,这个号称上等人都要看的节目却偏偏入不了这位郑书记的法眼。唐婉蓉起初有点不解,就问:“老板,你怎么不看新闻联播啊?”郑书记笑笑,回答说:“全国几百个电台都只会播一条一个字都不会变的新闻,你还有兴趣看吗”唐婉蓉若有所思又懵懵懂懂的点点头就再也不问了,当然她也不会告诉任何人书记不看新闻联播这件事。




    郑国风晚上很少接待客人,通常政府同僚也是白天到他办公室汇报或请示工作,只有赵雅兰这样的少数几个市级领导才会偶尔晚上来谈点事。但是,今天他破例接待了一个人,起初是唐婉蓉委婉的提起,说老家的县长要来拜访一下。郑国风一愣,突然想起这个黄原县地处隆中市的西北角,是个老少边穷的地方,上次去工作调研尽遇着那些精心挑选的人民群众,没有了解到真实情况。这次县长要来,可以敞开来谈谈黄原的问题,于是他就痛快的答应了。
这位黄原县长叫王传志,五十多岁了,当了两届县长,算上常务副县长任期,共伺候了三任县委书记,传说他又要迎来第四任书记,心里很是不甘。找了好多关系,最后竟然通过一个保姆求见了新书记,真是应了宰相门前七品官的老话。
    这位王县长早年的仕途也是顺风顺水的,他本是一个中学的语文老师,在一次书法比赛中认识了他的老岳丈,当时的隆中书画协会主席,老爷子慧眼识才就把女儿许配给小王老师。在老岳父的一路帮衬下,小王从中学校长干到教育局长,再从教育局长做到了县长,一路走来虽没有啥耀眼的政绩,但做人倒也中规中矩,工作也算勤勉。他的仕途戛然而止于岳父大人的意外去世,据说是一次老友聚会时喝高了,半夜里突然中风撒手人寰。隆中那些附庸风雅的上层人物原本可以隔三差五的问老爷子要幅字画什么的,现在什么都要不到了,自然也想不起来这位王县长了。
    黄原地处凤鸣山的北侧,凤鸣河穿城而过,据说历史上有过一段手工业发达的繁荣景象。当年洪武大帝朱元璋得了天下,把这块地分给一个朱家子孙,这个小藩王对属地农民盘剥掠夺,穷凶极恶。百姓被逼无奈,有人就上凤鸣山当了强盗,拉起一支队伍后,回头血洗了小藩王朱家,黄原从此没落。国共两党争天下时,黄原是共产党的根据地,当地百姓紧衣缩食供养八路军几万人的部队。国军来围剿八路军的时候,当地老百姓坚壁清野,坚决不给国军一粒粮食,搞得国军军长因为后勤供给不上,慌慌忙忙的撤军走了。事后八路军的将军当着老乡的面留着眼泪说:“黄原人民为革命作了大贡献,以后共产党得了天下一定要把黄原建设好。”
    解放后,八路军的将军成了党和国家领导人。黄原县长到北京开会特地找了这位将军,想让他帮忙在凤鸣河上造座桥,这位将军兴冲冲的找到财政部,要求拨点款。哪知财政部长这个大财神随口一句话就把将军打发了,毛主席的家乡还没钱建设呢,黄原是啥地方?将军的脸顿时蜡黄蜡黄的,回家后几个月都没上班。搞得那位黄原县长因为给将军找了麻烦,被省委书记狠狠批评教育:“不脚踏实地好好工作,跑到北京走歪门邪道。”
   大陆改革开放后,当年在黄原没吃到当地农民一粒粮食的国军军长终于有机会回家乡黄原来看看。当地政府迅速修缮了这位亿万富豪台胞的老宅和祖坟,还搞起了盛大的欢迎仪式。老人看着乡亲们一个个还穿着补丁的衣裳,含着眼泪问县长:“想不到解放几十年了,老家还是这个样子,你们需要我做点什么?”
县长小心翼翼的说:“您老要是方便,就帮我们在凤鸣河上造个桥吧。”
老人爽朗一笑,说:“好,那就造桥。”
于是,凤鸣河终于告别了几百年的摆渡,有了她的第一座桥。
    进入二十一世纪的黄原跟随着市场经济的滚滚洪流,城市和社会发展也有了巨大的变化。凤鸣河上又造了一条崭新的大桥,不过这座大桥连接着穿城而过的省道,车辆过桥统一征收十元过桥费。因为老桥是当年台湾侨胞捐赠的,政府没好意思收费,所以当地许多在乎这十元过桥费的车主还是选择从老桥绕道过河。每天上下班时间,老桥上总是车满为患,加上国人不守规矩爱插队的习惯,这个时段的碰擦事故也特别多,于是下车吵架的,拼命按喇叭的,大喇叭放音响的…… 等等一切都折射着整个城市的浅薄、浮躁、功利。




    黄原的民风彪悍,不像东部富裕县城,人家那里的社会秩序井然。无论是当官的,还是跑腿的,大家都固守在自己阶层的圈子里,早九晚五悠闲的工作生活。尽管当官的捞足了钱,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但普通工薪阶层的日子也很滋润,他们满足于自己的生活,一般都懒得理会当官的那些破事。但黄原不一样,当年倾家荡产支持八路军的百姓发现,解放后自己并没有成为梦想中的国家的主人,相反,在三年号称的自然灾害里还饿死了几万人,接下来又是文革运动,又有好多年轻人死在武斗中。在几十年的政治运动和折腾里,大家的日子始终过得艰苦,养个娃上不起学,生个病去不了医院,更不要说去城里买个房过几天城里人的生活了。相反,地方上当官的从来就不顾百姓疾苦,横征暴敛,动辄就用城管、警察来对付乡里。受尽了欺辱的良民渐渐也就成了当官的嘴里的“刁民”。
    王传志恭恭敬敬的坐在郑国风书记的对面,一脸委屈的诉苦:“郑书记,我今天来不是为了争什么位子,我今年都55了,也到了退居二线的年龄。我就是不明白,前面那些县委书记都是市里下来的皇亲国戚,到咱们黄原来晃一晃,搞点政绩工程,就脚底抹油升迁去了。但是您看看,黄原的经济上去了吗,留下一堆烂摊子,还是我在给他们擦屁股。我都伺候三任了,这不听说又要来第四任县委书记了,我实在伺候不起了,您也让我退了吧。”
   郑国风看着眼前这位两鬓一片斑白的县长,心中有些不忍,忙说:“老王,我知道一些黄原的事,你不要着急。这次干部调整还没有讨论黄原的人事安排,你们县委书记有没有在黄原干实事,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作为黄原土生土长的老干部,不要被一些假消息误导, 要在其位谋其职,哪怕就是退居二线也要站好最后一批岗,态度上可不能出问题。你今天来,正好谈谈黄原的问题,咱们把问题谈好了谈透了,黄原以后才有希望。你说是不是?”
“现在主要是经济问题,政府现在全靠卖地和发债来维持开销,今年经济形势不好,地卖不动了,发债利息也变高了,政府筹不到钱,教师工资已经在减半发放了。”王传志忧心忡忡的说。
郑国风微微一笑,说:“老王啊,黄原吃财政饭共有多少人哪?”
“不到三万人,教师三千多人,是吃财政饭队伍中人数最多的。”
“其他部门有减半发放工资的吗?”
“没有。”
“那就是你的不对了,如果我记得不错,你也是教师出身哪,怎么就单想着欠老师的工资呢?要减半就大家减嘛!”
“这不都是惯例了吗, 而且也不是我决定的呀。”王传志有些委屈的说。
“黄原的财政收入少,经济上遇到什么风吹草动容易扛不住,你想过发展一些特色经济吗?”
“黄原传统上是个农业县,水牛比较出名,凤鸣山的梨子和枣子也是特色,但这些农产品都赚不了大钱。”
“凤鸣山山清水秀,可以在文化旅游上动动脑筋。山上有什么名胜古迹吗?”
“以前有两处寺庙,文革时被红卫兵拆掉了。”
“联系一下佛教协会,市里拨点款,重修一下吧。只要山上有了人气,就不愁没游客。”




“是啊,我们还可以办文化旅游节,采摘梨子、枣子。”王传志一下子兴奋起来。
“加上你们的牛肉,一道招待客人,肯定受欢迎。”郑国风笑着启发他。
“嗯嗯,以前我们只想到招商引资办工厂,没往旅游上想呢。”
“工业还是要大力发展的,你们在凤鸣河边上的经济开发区要加紧招商引资。”
“我们一直努力来着,可人家就是嫌我们没铁路,运输不方便。”
“铁路没有你们有水路嘛,把凤鸣河拓拓宽,在开发区边上搞个码头。”
“这年头招个商可不容易呢!今年来了几拨人,张口闭口多少亿的,样子都像大老板,还有几个讲英语的鬼佬。我们好吃好喝的招待了,结果人走后都没有下文。”
“这个我来帮你们想办法吧。还有铁路,我下回去北京问问,有什么规划中的项目,让他们从你们这儿绕一下,设个站。”
“郑书记,这也就是你,这事恐怕省里出面也不顶事唻!”王传志眉开眼笑,心想,这北京来的官就是管事。
    郑国风上次回北京时,北方石化正在筹划一个大型乙烯项目。因为北京的环境污染问题,北方石化正在全国寻找适合项目上马的地方。今天跟王县长一聊天,他马上想到了这个项目。北方石化是他的老根据地,国务院负责批项目的也是他的小兄弟,这事十有八九能成呢!至于铁路的事,让老丈人去打个招呼。郑国风心里盘算完这事,继续跟王传志说:
“谈谈你们现在的财政状况,收入多少,支出多少,差多大缺口,想了什么办法?”
“往年政府预算收入30多亿,卖地30多亿, 发债20多亿, 政府支出80亿左右, 今年好多私营企业和个体经营户关门,税收上要少掉四五个亿, 现在房子不好卖,地也卖不动了,估计也要少10来亿的收入, 想着多发点债补一点,银行方面也贷一些。”
“这政府运行也像家里过日子, 开源节流, 开源上你们想到了,节流上有没有措施啊。”
“三公费用上紧了紧,省掉五千多万, 县里组织的外出开会学习都停掉了,招待费也减半了。”
“这些都省不了多少钱,有没有想过减减人头啊, 政府养的的闲人太多了, 一个县级政府一百多个机构, 既浪费了纳税人的钱又浪费这些闲置的人才。”




“可不是,我这边副县长就有八个还外加一个县长助理, 哪个都不是好惹的,裁谁也不合适。”
“让你来主政黄原,你敢不敢对这个臃肿的政府机构动动手术啊?”
“我哪有这个胆儿呀,除非中央政府有新规定了大家才敢做。”
“不要什么事都等上面的指示, 我们地方政府要敢为人先,不怕丢了乌纱帽。 照我看,一个县城几千个公务员都嫌多啊,更何况几万人吃财政饭!现在年轻人都想着考公务员,就是因为这份差事清闲,福利待遇好。以后要打破公务员铁饭碗,大家都是合同制员工,参照全民收入的中间标准给工资, 一样社保一样退休待遇,看谁还稀罕公务员?”
“郑书记,上次的村级班子改革可是刚过去,您不会一下子就要改到县级政府吧,步子快了点儿吧。”
“谁让你们揭不开锅了呢,穷则思变嘛,回去想想办法吧,真想不出办法我也只好再派个人来啰。”
    一番对话后,王县长显然有点跟不上郑国风的思路了。按照你郑书记的意思还真是要拿我们黄原开刀了,那一百多个机构可都是国家编制里头的,你想撤了谁啊,又怎么安排人家?郑书记啊郑大人,您背景深厚可以大折腾,我王传志这小县令可干不了你这活儿哟!唉,不管怎么说,今天来也来啦,该送的东西还是要送!王县长从包里掏出一只绢布包裹的木盒,打开盒子,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扑鼻而来,里面是一块黝黑发亮的黄原砚台,边层夹里有一大一小两支黄原狼毫。王县长讪笑着说,“知道郑书记不收礼物, 这是黄原的特产,不值几个钱,但它是黄原人民的一片心意,请郑书记笑纳。”郑国风看着这宝物,着实是喜欢,虽然自己的字上不了大雅之堂,但平素也喜欢看看字画什么的,眼前这宝物若是带回北京孝敬那酷爱字画的岳父大人,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了。显然这位王县长是问过小丫头的,不然不会这么投其所好。这砚台看着不凡,这王县长大概是费了不少银子!仔细把玩了一会儿,郑国风想想还是不能要,眼前这王县长显然是来要书记这个位置的,就他这点能力、见识,哪能堪当重任啊!想到这里,郑国风把打开的盒子重新包好,对王县长说:“老王啊,砚台很好,我也长见识了,但君子不夺人所爱,你拿回去保管好,黄原人民的心意我领了,市委一定重视这次黄原领导班子的调整,希望今后把黄原建设好。”王县长难为情的说:“我这几年没贪没拿,拿不出像样的东西,让郑书记笑话了,但我知道您也不是那号人, 东西我带回了,希望您不要有什么误会。”“哪里的话呀,以后欢迎你来交流工作。”郑国风客客气气把这位县长大人送出了门。
见王传志走远后,唐婉蓉不好意思的对郑国风说:“老板,不好意思啊,给你添麻烦了吧?”
“不麻烦,正好让我再了解一下这个人。”
“这个王县长在黄原口碑还是不错的,规规矩矩的一个老实人,没想到也会送东西开口要官。”
“你误会了,他没有问我要官,送一个砚台也在情理之中。”
“你会让他当县委书记吗?”
“这个可要大家讨论决定的,我不能搞独裁哦。”郑国风嘴上这么说,心里已经拿定主意,这个王县长,怕是千年老二的命啊!
“不好意思,我不该问这样的话。”唐婉蓉马上意识到这不是一个保姆问的话。
“没什么,你一个小丫头,嘴没遮拦不奇怪,到外面嘴紧点就是了。”郑国风笑着吩咐她。




“嗯嗯”唐婉蓉很是感激这个像大哥一样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