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市长看病也排队
    赵雅兰风风火火的忙碌了一阵子,忽然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的失眠了,还带有一些妇科毛病。她有些纳闷,自己才四十多点,不会更年期到了吧?
   趁着工作间隙,赵雅兰一个人去市人民医院看病。这是隆中市内最大也是医疗水平最高的医院。在医院的挂号大厅里,八个挂号窗口前都排着一长排人。赵副市长在咨询台取了一个妇科号,然后就排在队伍稍微短点的窗口等待挂号。赵雅兰一身工作女性的干练打扮,脸上没有厚重的粉黛,周身也无晃眼的金银首饰,上身一套深蓝色的西服,下身黑色西裤,静静的排在队尾。
等了二十多分钟,终于轮到她了,递上预检单后问:“妇科专家还有号吗?”
“没有了,普通的有。”
“那就普通的吧。”赵雅兰心想,反正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走到三楼的妇科门诊,门口又是乱哄哄的挤了好多人,几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一个个苦着脸坐在一起悄悄嘀咕着什么。
赵雅兰把病历丢给导医,悄悄的问:“这群女孩子哪里来的呀?”
“KTV的小姐,查身体呢。”导医也小声告诉她。
“公司体检啊?”




“不是,一个老板昨天刚查出艾滋,今天就来几波人查身体了”
“哦,原来这样。”
赵雅兰不吭声了。
   隆中市这几年大搞经济开发,服务行业也随之繁荣“娼”盛,在张氏家族开发的一个商业地块上,还专门辟出了一条洗脚街,成了远近闻名的红灯区。随之而来的是性病发生率迅速升高,因为这种病隐私性强,好多人不好意思去正规医院,找外面的所谓老军医、老中医,根本治不好,结果又伤害了很多无辜的人。
   卫生医疗一直是赵雅兰的分管区域,看着眼前几个正值青春的女孩,她心里也是隐隐作痛,都是父母生的,也是没办法才走了这条路。她曾想过取缔这些洗脚店、按摩店,但人家明面上都是合法经营,没办法动他们,更让她头疼的是这些店背后都有或白或黑的道上朋友,搞个突击行动,警察还没出门人家就有准备了。
   终于等到自己的号了,赵雅兰赶紧走进去。
“哎呀,是赵市长啊。”里面的大夫热情的打招呼。
“是我,你是?”
“我叫张小妹,我爱人钱大均是二中的老师,教过您家公子。”
“不好意思,我想起来了,钱老师的爱人。”




  钱大钧是省里面有名的特级数学老师,赵雅兰慕名请他教过儿子乐乐。这个张小妹还是她帮忙调到这里来工作的。
  张医生问了赵雅兰的病情,又把她带到里面仔细检查了一下身体。没查出什么明显病灶,就对赵雅兰说:“赵市长,我没查出什么毛病,估计您是工作累的,要不要叫个专家门诊的医生再查一下?”
“不必了,我想也是工作累的。”
“那我给您开点药,您多注意休息。”
等赵雅兰又去排在长长的队伍后面准备付钱取药时,一路小跑着闻讯赶来的院长张有才赶紧拉了赵雅兰直接去了药房。
走过排队的大厅后,张院长苦笑着说:“赵市长,您让秘书来个电话,我不就提前安排了嘛,您时间多宝贵啊,这跑来跑去的至少两小时。”
“一点小毛病,兴师动众的不好。怎么这么多人,一直都是吗?”
“一直都是,大家大病小病都爱跑大医院。”
“不是有区中心医院吗,附近居民去也方便,又不要排队。”
“那些医院是可以看些普通门诊,主要是缺少好医生,去的人少。”




“大医院忙不过来,小医院没病人,这浪费小医院资源了嘛。”
“可不是,我们人民医院和医大附院一直人满为患,其他医院都很空。”
赵雅兰听了张院长一番话,觉得医疗这一块也应该动动手术了。门诊病人的多少还不是什么大问题,整个医疗体系中的以药养医才是大问题,医院单凭诊疗费用收入根本活不下去,只有靠药品差价利润才能补足各项费用。这给医药生产企业的销售代表和医院以及医生之间创造了很大的利益寻租空间,一盒几元钱的药卖到患者手里就变成了几十元甚至几百元。“看病难、看病贵”成了中国医疗体系的一大特色。
   全世界几百个国家和地区,只有少数几个国家还没有实行全民免费医疗。而我们这样一个号称“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国家,每年有大把大把的外汇去支援那些非洲的友邦和邻国,却没有钱实行全民免费医疗。更令人可气的是,即使是有限的公费医疗费用,其中的80%也用于我们的那些高等级“人民公仆”身上了。
   当然,以药养医也是僵化的医疗体制逼良为娼的结果。隆中人民医院这样的三级甲等医院,一个普通的门诊才15元钱。有个医生朋友曾向赵雅兰吐槽说,我们医生连动物园的一只猴子都不如,你去动物园看猴子还要几十元门票呢!赵雅兰听得哈哈大笑,心想,可不是,按国家规定,一个普通手术的手术费也才几百元,那么一大群人伺候一个病人,又是麻药又是手术的,医生的价值没有体现嘛。
   为了摸清全市的医疗现状,赵雅兰又走访了一些县级医院和乡镇卫生院。县级医院的情况也跟市里差不多,县人院和中医院收治了全县绝大多数病人,乡镇卫生院经营惨淡,好多已经转卖给个人。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一些耍小聪明的病人在镇卫生院拿了医生处方后,并不从医院药房拿药,而是直接到镇子上的私人药店买药了。这让好多医生也多了个心眼,看完病情也不开药方了,直接拉开抽屉,掏出药来卖给病人,至于这现金留在了医生手里还是交到了院里,就没人说清楚了。因为卫生院变成了私营单位,好多医生都没有归宿感,平时也无心工作,再加上医院也没了什么业务培训,医生整体的医疗水平下降了好多。由此就造成一个恶性循环,医疗水平下降导致病人减少,病人减少医生没病人看,医疗水平更加下降。
   相对而言,再下一级的村卫生室管理运行的还算可以。一个全科医生,给村民看个感冒咳嗽的,工作量还是满满的,大点的村子其实还需要一个护士,医生一个人经常忙不过来。
    走访完乡镇医院,赵雅兰又去拜访隆中人民医院已经退休的老院长李国民老先生,作为市政协委员他经常在两会上为本市的医疗问题出谋划策。
说明来意后,赵雅兰掏出笔记本准备记录老先生的讲话。
老院长对她说:“最好不要记,先听了再说,有些内容不方便记下来。”
“那好吧,您说,我听。”赵雅兰合上本子。
“中国的医疗体系目前有好多问题,有些是根上的,咱们没法改;有些不是根上的,我们可以努力努力,就像做个小手术稍微改善一下。
先说说以药养医的事。医院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政府拨款原来越少,不靠卖药根本养不了那么多人。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让药便宜点,让医生给病人少开点药,时髦用语叫‘不要过度医疗’。原厂几块钱的药怎么到病人手里就翻了几十倍,这个就是采购环节出了问题。政府要想管,可以把采购权抓过来,全市医院的药品统一采购,直接让让厂家来投标,省掉以前所有的中间环节。采购过来的药品配送各医院,允许医院适当加价,譬如二十个点。
由市卫生局拟定一套医疗参考方案,对各种常规病例都给出一个合理治疗方案、用药建议。医保中心再根据这些核算治疗成本,以这些成本去考核各个医院的公费医疗费用。尽量取消不在医保范围内的药,不给医生私下里增加病人负担的机会。”
“这个建议是很好,有个别省份也在试行了,但是好像效果不是那么明显。”赵雅兰如实告诉老院长。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根上的问题。千万不要低估了生产商的小聪明,一旦市场上某种药通过市场竞争大幅减价了,他就会找各种理由减产直至停产。然后以几乎同样的成分再申请个新药名字进入医保目录,价格再涨回来。”
“那国家药监局就这么好糊弄啊?”
“前几年不是因这事枪毙掉一个局长吗,但他这套玩法大家都学会了,谁当局长还不是一样玩。再说现在,连审查新药的那帮人也跟药厂穿一条裤子了。”
“那倒确实是拿他没办法了。”
赵雅兰心想,这个国家药监局或许也需要一个郑国风式的局长。
“您接着说,乡镇医院有办法吗,怎么改?”
“乡镇医院比较尴尬,普通的小毛小病被村卫生室治了,毛病重点的病人去了县城。我们可以改变它的定位和属性,私有化是一个方向。鼓励民间资本和外资来办医院,跟公立医院竞争,政府只要规范管理就可以。以后谁对病人好,谁帮病人省钱,谁就能在竞争中活下来。以往医生不负责任、甚至收红包这些现象就会自然消失。
   眼下我们也可以做些务实一点的工作。首先要培训医生,乡镇医院的医生要去县市级医院去培训,县市级的医生要下沉到乡镇去看病,这个要形成制度。这样既可以提高乡镇医院医生水平和治疗水平,又可以带来病人,也减轻了上级医院人满为患的负担;接下来可以在乡镇医院搞一些特色医疗,一个医院有一两个特色就可以存活下来,比方说:中医的推拿、针灸,专攻心肺,专攻肝胆,专攻耳鼻喉……
   甚至还可以做老年护理,这可是一个大市场。早些年的计划生育造成了现在的养老问题,两个年轻人照顾四个老年人,时间精力都做不到,况且还有好多子女不在身边的老人,更需要这些护理机构。许多乡镇卫生院地处郊区,空气和风景都适合养老,转型做老年护理有先天优势。”
“可不是,您老人家子女也不在身边吧?”赵雅兰关切的问。
“我儿子在北京,女儿在省城,节假日里兄妹俩会有一个回来陪陪我们,他们还算懂事的,蛮有孝心。大城市里房价高,房间少,人多了没法住,我们不能去,也理解他们。”老院长有点伤感。
  辞别李国民老院长后,赵雅兰就找郑国风汇报准备医改的事,并把老院长的想法说了出来。
  郑国风听了很高兴,说:“你看一次病,搞出一个医改来,天大的好事啊!你看,这些弊端早就有了,大家也心知肚明,就是没人去管。这就是相关利益团体在作怪,政府不作为。一个退休老人还在为医疗问题积极出谋划策,我们还有什么犹豫的呢?大胆去做吧!”
“我想换个卫生局长,找个得力的人帮我做点事。”
“是啊,你还有政府改革那个大头呢,不能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把杨少良调过来吧,你不正好要他们做兼职书记吗?”
“可以,先帮你把医改弄完,锻炼锻炼。”
“怎么,你还要派其他重任?”
“是的,如果在你这做得好,就派他去黄原,那个王传志做不了一把手”
“还有一个小事情,不大好意思讲,但是也算个社会问题。”
“在我这儿,有啥不能讲的,只要你愿意。”
“上次去看病,发现几个女孩子在查身体。据说是一个老板确认了艾滋病,然后就有好多人去做检查。”
“你是想治理一下娱乐场所?”
“以前治过,没用。”
“这是一个社会现象,经济发展到一定地步,必然有这些问题。政府没办法杜绝它,那就规范一下管理,控制这些疾病的传播。”
“怎么管,有什么经验可以借鉴吗?”
“国内我没听说过,国外好像这些场所都要申请牌照的,工作人员也是严格登记,而且要定期体检的,好像都是免费。”
“那我们也去做一下普查登记,然后免费体检,及时送医。”
“不要大张旗鼓的,要保证人家的隐私,可以通过红十字会之类的公益组织去做,这样容易被人家接受。你估算一下费用,如果超出政府负担就让娱乐场所的老板也承担一些,以员工健康保证金之类的名义收。”
“好吧,你好像比我更同情她们。”赵雅兰笑笑说。




“谁天生做这个,只是没有工作机会而已,不容易!”郑国风惋惜地说。
   赵雅兰满脸春风的走出郑国风办公室,自己积攒多年的心思终于可以展开手脚去做了,不必顾虑张国栋那张狗脸,更不必在意卫生局长那个阳奉阴违的狗奴才,拉上市委市政府领导直接召开医改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