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前,二零零零年二月二十九日。當天是一個平凡的星期二,周詠恩如常三時半下課回家。自她小學以來,一家五口便窩居於沙田第一城的兩房單位。父母佔了主人房,另一間較小的房間由她獨佔,哥哥和弟弟一個睡客廳的沙發,另一個則用睡袋。兄弟倆為了公平,協議定期輪流對調睡覺的地方。
 
周詠恩的房間佈置別出心栽,近床的一幅牆貼上了紛紅色My Melody圖案的牆紙,天花板也貼上了多枚Little Twin Stars夜光星,連書桌也印有Hello Kitty圖案。儘管她已經中學二年級了,興趣開始由Sanrio轉向寵物小精靈,但這些陪伴著她成長的家具和裝飾一直沒變。
 
那一天,她回家後,一溜煙穿過客廳,走進自己的房間卸下沉重的書包。那天剛好中、英、數三大科目都有課堂,功課多得很。平常她習慣下課後玩一會兒PS2,或看一會兒《YES!》雜誌,然後才安靜地坐在書桌前做功課。但那天她卻什麼都不想做,丟下書包便和衣躺在床上。
 
她心煩意亂。
 
當天中午,她如常離開學校吃午飯。回校時,一踏進課室便被一大群同學歡天喜地包圍著。她還未弄明白發生什麼事情,男班長一臉尷尬地走上前,在她面前單膝下跪,送上一束砌成心形的紅玫瑰。同學們拍手叫好,有些同學更高呼「嫁給他!嫁給他!」
 


她嚇壞了。她怔怔的發呆,不知如何是好。
 
在友儕的強大壓力下,她不由自主地把花收下了,還說了一句離魂的「多謝」。她實在難以置信,自己居然說出那兩個字。整個下午的課堂,她如坐針氈,總覺得班上的同學向她投以嘲笑和奇異的目光,就連老師都好像得知事件的始末,對她的語氣和態度都有點古怪。當然,這也許只是她的心理作用,但這是她有生以來從未承受過的壓力。
 
她忍不住向坐在右前方的男班長瞟了一下。只見他志得意滿、神采飛揚,露出一副勝利者的神情。男班長一向名列前茅,今次成功送花給公認的校花,可謂錦上添花,難免沾沾自喜。這時,她心中生了一股仇恨,她覺得男班長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她的痛苦之上。這種表演式的求愛使她討厭極了。
 
她躺在床上,合上雙眼,糢糢糊糊地摟著一個比卡超毛娃娃小睡片刻,然後便聽見開門聲。
 
她的弟弟周子傑也下課回家了,手中拿著一束心型的紅玫瑰。
 


「嗨,你看!這花多漂亮,有人隨手丟在樓下大堂的廢紙箱真浪費。」他用手翻了一下,又說:「咦?花中有一張卡?」
 
這時,周詠恩猛地驚醒,一個箭步衝出客廳,從弟弟手中搶過那束花。周子傑呆若木雞,不明白姐姐緊張什麼。
 
「原來你這麼想要?我就把花送給你吧!」周子傑調侃說:「但看這花的款色是送給女朋友的,姐姐很想有男朋友嗎?」
 
周詠恩的面頰一陣飛紅,故作怒說:「胡說八道!」
 
「但我有女朋友了!」周子傑得意洋洋地叉著腰。
 


「鬼信你!」周詠恩白了他一眼,說:「你還是個小學生,哪來女朋友?」
 
周子傑不服氣,說:「別小看我!你不信,我可以叫她出來!」
 
※ ※ ※
 
他們相約在鄰近一間快餐店見面。周詠恩買了一杯草莓奶昔,一臉無聊地一邊吮一邊等。
 
「快六時了,她到底來不來?我還要回家做功課。」周詠恩不耐煩地問:「還是根本沒有這個人?」
 
周子傑也有點不耐煩,故作鎮定地說:「她說過會來就會來,你急什麼?」
 
姐弟倆又等了五分鐘。周子傑突然向遠處招手,一個孖辮女孩便走過來。她穿著與周子傑同一小學的校服,戴著厚厚的近視眼鏡,口中滿是箍牙的鐵線,左頰上有一個青色的胎記,身型也略為肥胖,無論如何都談不上好看。周詠恩心想:「他的眼睛一定有病,怎可以挑這種貨色做女朋友?」一個愛美的人很難接受醜小鴨。
 
周子傑走過去牽著醜女孩的右手,醜女孩露出一幅甜蜜的表情,借勢倚在周子傑身邊。周子傑把她帶過來,一臉得意地說:「這是我的女朋友蕭娜娜。」又指著周詠恩說:「這是我的……」


 
「住口!」周詠恩打斷周子傑,又轉向蕭娜娜,說:「憑你也配做他的女朋友?」
 
雖然蕭娜娜只是小學五年級生,但也不甘受辱,隨口搬出看電視劇時學過的對白:「你是她的什麼人?我和傑仔是真心相愛的!」
 
周詠恩硬生生地捉著已經嚇呆了的周子傑的左手,逐字清晰地說:「我──才──是──他──的──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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