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你咁大愛。」我與阿爸恩怨情仇,非一時三刻種下,亦非阿媽三言兩語能解決。 

這根刺,一旦種下,就無法拔除。

 阿媽長歎一聲,緩緩開口:「佢咁大個人,都應該學識自己面對。」出乎意料地,她居然放棄遊說,放任不管。

 「你唔係要我幫咩?」我不解。

 「你唔想幫,我迫你都無用。其實你兩個一樣咁固執,決定咗嘅事,邊個講都無用。」





 「只不過⋯⋯」話未說完,她戛然站起身,引領我走出房間,突兀轉話題:「宗仔你肚唔肚餓?」 

「唔肚餓 ⋯⋯你要走?」本想追問幫助阿爸方法,可阿媽突如其來提問,讓我再次意識到,自己將承受多次離別痛苦。霎時間,不捨情感湧上心頭。 

「我想試吓個飯咩味。」 

「我幫你整翻熱。」見她未有拒絕,我便動身走出房間。剛才只顧相認,幾乎忘記有雞飯及豬頸肉作早餐。

 阿媽則跟隨我身後,雙手插腰說:「呢度咁污糟,一睇就知你哋求其掃兩下就算,啲角落頭鋪曬塵,睇到好唔順眼,想走都唔得。」





 聽罷,我不禁尷尬一笑,每次打掃清潔,均待到無法忍受,才敷衍掃幾下,只求眼不見為淨,可以走路通過就夠。 

這些生活習慣,她竟一眼看出。 

「我幫你手?」我心虛問。

 「欸洗乜啊,你幫手諗定今晚食咩就得。」阿媽賣力打掃着。儘管身軀為阿爸,身體語言依然沒法騙人。 

「今晚?」





 「我可以煮埋晚飯先走。」她背對着我,那背景顯得份外蒼老,「之後就無得再翻嚟。」 

「之後,你要去邊?」剛才只顧沉醉過去,卻未有了解阿媽這兩年去向。我好奇,所謂投胎轉世,又是否真實存在?

 「去翻屬於我嘅地方。」她說得隱晦,「你呢兩年⋯⋯過得開唔開心?」我問。

 阿媽轉身望向我,淺笑着:「唔洗再訓喺床,可以去邊就去邊,緊係開心。」自患癌後,她甚少露出笑容,就算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也只不過苦中作樂。

 如今,她的笑容,確實由心而發,笑得輕鬆自在。 

「咁就好。」我放下心頭大石,慶幸阿媽過得安好,無需承受痛苦。 

「咁宗仔你呢?」此話一出,如同靈魂拷問般,思緒開始遊走,閃現各時期生活碎片。 

大學時段,與朋友通宵玩樂,笑得合不攏嘴,生活無憂無慮。鏡頭一轉,定格於上班時間,克制地閉上嘴,忍受上司及客戶無理取鬧,苦等時間流逝。 





戛然,畫風突變,來到深夜時分,一個人哭得死去活來,沉醉昔日美好、懊悔自己過失,卻享受獨處、絕無僅有的熱水浴時間。 

「都Ok。」我滿口塞滿雞飯,口齒不清回應着。

 不知從何開始,我習慣以「Ok」回應對方。 OK一詞,看似中性,易於接受。實際耐人尋味,間乎好壞之間,要對方猜測,卻又站於不敗之地,沒得失任何人。 

有些真相,無須執着,模糊帶過,皆大歡喜。

 「每次你哋諗起我,其實我都會知。」 阿媽緩緩站起來,悠閒伸着懶腰,再一下子攤坐椅上,以懶散語氣說:「宗仔,今日就咩都唔好諗,開開心心咁過,OK?」

 「唔Ok都要OK。」她半命令補充道,我一如既往,卻由衷回應:「OK。」 

「唔?個飯幾好食,係啲米濕咗啲,但真係阿媽煮開隻味。」阿媽評論着,表現得像是第一次品嘗般,「豬頸肉幾脆,難得無煮燶。」她繼續喃喃自語。 





「你頭先無試味?」 

「欸頭先掛住講嘢,邊有時間。」 我似懂非懂點頭,邊吃飯邊閒話家常。彼此下意識地避開沉重話題,盡力把握每分每秒,記住每一相處時刻。 

「蒸水蛋、薯仔炆雞翼、炒菜心,紅蘿蔔粟米湯。」幾番掙扎,我終於揀好今晚菜式。即使到餐廳酒樓,仍無阿媽所煮的味道,總覺得缺乏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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