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裝修與記憶如出一轍,兒時厭棄殘舊骯髒,現時竟覺親切懷念,熟悉一磚一瓦、清楚餐廳運作,無須翻查餐牌,就知要吃甚麼。 

「而家越執越多。」我邊說邊喝紅豆冰,卻不自覺皺起眉頭。 

有段時間,我對甜食愛不釋手,紅豆冰、可樂、雪糕⋯⋯無甜不歡。如今,居然覺得紅豆冰太甜、凍得敏感牙齒隱隱作痛,但仍有種魔力,促使我默默喝光。

同一時間,阿媽提起飲筒、喝一口凍奶茶,卻無太大反應。

 「好飲?」我問。 





「都係咁。」 

「即係?」 

「茶唔夠濃、奶太多,唔好飲。」適逢出街食飯,阿媽就化身為食評家,精簡評論每道菜式,結論永遠一樣:自己下廚最好。 

「你以前話凍奶茶好飲。」在我記憶中,她總顯得雀躍興奮,一口氣喝掉半杯凍奶茶,發出滿意歎茶聲。

 亦因此,我才帶她重遊舊地。 





「好耐之前啦,後尾越做越差,又係咁加價,轉食其他好耐,你翻咗學唔知㗎啦。」她邊切西多士,邊回應我。

 被她一說,方頓覺炸雞髀份量不及從前,雖是下午茶,價錢已上漲至四十多⋯⋯ 難怪覺得奇怪,卻說不出哪裏不妥。 

我低下頭,大口咬扯着炸雞髀,不知該怎回應。好幾次放假,阿媽都問我會否陪她買餸,可我總嫌麻煩辛苦,找各種理由推搪,窩在家找樂子。 

「但嚟翻呢間都好,之前自己食,而家同宗仔你一齊。」話口未完,阿媽將西多士推到正中、 與我分享。 

西多士切成九等份,大小均一、每角落沾上糖漿及牛油,香氣撲鼻、看得食指大動。我毫不猶豫,馬上大吃一口,頓時飽暖滿足,露出笑容。 





「唔錯。」我興奮得睜大眼,催促她嘗試。終於,阿媽點頭微笑,認同我說法。

說實話,整體味道確實不怎樣,但人流比想像中多,坐滿餐廳六七成。目測大多為街坊及老人家,一坐便閒聊好幾小時。 

也許,他們並非追求味道,純粹貪求方便,能不時到訪,與朋友閒話家常、細味花樣年華。 

有人陪伴,總比孤單一人好。 

不時追憶,好比絕口不提。 

「我哋影張相?」冷不防,阿媽拿出手機。她笨拙按下拍照圖像,生硬伸直雙手、莫名其妙提向高處,手指頓變僵硬起來,無法動彈似的。那圓形按鈕,近在眼前、卻遙不可及。 

我看不過眼,隨即取出手機:「我影啦。」她異常堅持:「欸我影,㩒到掣就得㗎啦。」期間,她多次嘗試伸直及打橫手機,卻為自己拍下多張自拍。 

我按耐着煩躁,試圖心平氣和教導她,指引應如何握緊手機、角度該怎放。幾經周折,終於成功拍下一張自拍,唯獨她雙眼望錯方向,顯得奇怪不自然。 





「鏡頭喺呢度,你望咗去邊。」我開始心煩氣躁,耗盡耐性。「鏡頭唔係呢度咩?」她不知所措指向手機中央,「呢度啊。」我指向左上角,「算啦我影。」我發晦氣且拿出手機。不消片刻,已成功連拍幾張,甚至集齊不同角度及姿勢表情。整過程,也不過是兩三分鐘。

 「咁先好睇。」我展示予她看,她竟悶悶不樂,敷衍回應我。 


我歎氣一聲、深呼吸,重新教導她。 

「你試吓再影多次。」 

「唔影啦。」  

「影啦。」 這次,我確保阿媽望向鏡頭位置,才讓其按掣,她終重拾心情、展現笑容。 

每教父母用手機,就莫名火起,不解箇中難度,更不懂他們執着。想自拍,有我還不夠嗎? 





父母總說不理解仔女想法,其實我們亦然。 

偶爾走到街上,看見一家幾口相處融洽、樂也融融,內心亦不自覺羨慕,羨慕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相處得自然自在、毫無距離感。

我總好奇,到底要怎樣做,才能變得與他們一樣。 

事到如今,我仍然毫無頭緒……吧?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