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9歲時應該擁有的事情 》: 因為是萬聖節
十 因為是萬聖節
尹逸酒店離阿力的住處不很遠,乘巴士去只需十分鐘便到達。我推開酒店的玻璃大門,今天的客流量頗多,亮麗寬敞的大堂內有幾排咖啡色的沙發,全都坐滿了人,連前台登記入住的客人,都有好幾個在排隊。
胡白曦約我在二樓等,我沿著寬敞的大樓梯走上去,一路上伴隨著一點莫名的緊張感,是酒店的氛圍太令人有尷尬氣息,還是我太久沒踏進酒店呢?抱著這種心有一悸的心情,走進華麗的二樓大堂,腳下是厚實的地毯,頭頂是耀眼無比的燈光,將整個走道打亮得精緻。
走道盡頭只有一個人,她穿著黑色的中長裙,披著一件深藍色的毛衣外套,穿著細跟高跟鞋在來回徒步,從遠處看已留意到她焦急的臉容。當我步近時,胡白曦立刻注意起來,抬眼朝我一看,搭上一句:「你很慢。」
「我已經立即趕來了。」
她拉起我的手臂前進:「進去吧。」
「慢著,這是要做什麼?」我問,但步伐依然被她帶著走,推開玻璃門步入一間高級餐廳。
「請你吃免費晚餐。」她說。
我們在一串木柵前停下,櫃台前有一位穿得端莊優雅的接待員問我們:「請問幾多位?」
「兩位。」胡白曦鬆開抓住我手臂的手回答。
「有預約嗎?」
「有,姓胡的。」
「請稍等一會。」接待員拿著硬板紙離開。
「這是什麼餐聚?我需要做什麼嗎?」
「只是普通的晚餐而已,我被臨時爽約了,所以才叫上你。」
就這樣?
她見我仍一臉疑惑,便語氣輕挑的加了句:「不是人人都需要找人假扮男女朋友的。」
我頓時語塞,下一秒又吃笑起來,正想說點什麼之際,接待員便回來了,她帶領我們進去,穿過一條暗淡無光的長走廊後,眼前忽然一亮——迎面是一個寬敞而雅緻的用餐大廳,幾盞水晶燈低垂,柔和的燈光灑在每一張白布餐桌上,桌與桌之間還保有適當的距離。我去得最多的,只有雜音不斷的大排檔,用白膠袋套在圓桌上就能吃飯的那種,不講究又不修邊幅,而這裡不僅是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花香,還有輕柔的背景音樂,令人毛骨悚然。
怪之不得胡白曦穿得這麼正式似的,相反我就真的像在大排檔走出來的人,簡單的白色上衣和休閑的長運動褲,沒有一處是高等人的樣子,他們居然沒趕我出去,還替我拉開椅子讓我坐下,害我渾身不自在。
另一位男服務員前來跟我們打招呼,把厚重的菜單交到我們手上,同時低語說明他是這晚服務我們的侍應生。
「請問你們需要先喝些什麼嗎?」侍應生禮貌地問。
「水就可以了。」胡白曦率先回應。她的回答令我想起Speed Dating當日,我倆都把水喝光,然後她叫人加水的情境。
侍應生仍在等待著我的回覆,我才醒悟過來,說跟她一樣就可以了。
侍應生離開後,胡白曦便把毛衣外套脫下,掛在椅背上。她穿的是絲質吊帶裙,露出那明顯的鎖骨,還有暴露在外的兩臂,原來她這麼白。
「看什麼?」她整理好後便瞥向我問。
我隨即低頭,翻起菜單,隨口說:「沒想到你穿得這麼正式。」
「那當然,難得去高級餐廳。」
不知道如果帶她去大排檔的話,她會穿什麼。
我們安靜閱讀著菜單,上面除了寫著英文外,還寫了法文,我才訝異這些東西是法國菜色。
「這不是你想要跟朋友吃的法國大餐嗎?」我放下菜單問。
胡白曦仍忙著看菜單,嘴邊帶上一句:「是啊,可惜女人的友誼就是這麼不靠譜,偏要臨時拋下我。」
竟然如此,雖則啡色封面的菜單擋住了她的臉,但可想而知她會有多生氣。
「那你肯定氣壞了。」我說。
「不,是心累。」她深呼吸,把菜單放到桌上,似乎想利用桌上的蠟燭作為照明工具,閱讀菜單上的字。「要是你不趕過來,這個預約就得要取消。」
我低頭輕笑,同時好奇:「為什麼會找上我來補上這個空缺?」
胡白曦抬頭,目光直勾勾地鎖住我,唇角勾起一抹帶笑不笑的邪氣:「只能說,我山窮水盡遍尋不獲了,就只好找上你,畢竟我們是配對成功而拿到這張法國餐券的。」
我不得不同意,也不得不笑起來,這禮券我故之然有份享用。
侍應生回來了,他詢問我們準備好點餐了沒,但看來胡白曦仍未有決定,得問侍應生有什麼推薦。
「我會推薦兩位享用這個二人套餐,可以在上面選一份前菜和湯,然後主食選兩份,最後還有四種甜品可以選擇。」
侍應生的推介聽起來很不錯,她亦點點頭,然後望向我,似是想要問我意見,我便開口和應:「我覺得挺不錯。」
「那就這個吧。」胡白曦跟侍應生說,然後對方又問前菜選哪個。
上面幾行英文和法文說明幾道菜,唯獨只有一個最亮眼,我便向侍應生下單:「法式蒜香蝸牛吧。」
胡白曦在對面突然神情一鬆,面露悅色的看向我。
侍應生接著問:「主食方面呢?」
我低頭再閱讀一下餐單,見到一項陌生的魚名,便問侍應生,他回答:「這是海鱸魚,我們會烤至外脆內嫩的狀態,然後搭配奶油白酒醬。」
這個聽起來很不錯,於是我便決定要這個。
我抬頭望向胡白曦,她仍埋頭決定不來,問了好幾個問題後,我便給她提議:「牛柳配松露紅酒醬吧,最特別。」
她點點頭表示同意,最後甜品部分她一早就想好,獲得我同意後便點了巧克力慕斯。
侍應生離開後,她眼神炯炯的望向我,再拿起碟子上的白色餐巾,輕柔的打開舖在自己的大腿上,一邊說起:「你還記得我要吃蝸牛。」
「這麼特別的嗜好,很難不記得。」我說。
「在法國不過是一道很普通的菜色好嗎?」
這我就好奇了。「你說他們是捉香港的蝸牛來煮,還是真的從法國運過來?」
胡白曦沒料到我這樣問,不禁愕然起來:「麻煩他們騙我是從法國運來的。」
我難掩一笑:「我猜他們會這樣告訴你的。」
她沒接話,神色自若地喝了口水,頓時讓我不知道該怎樣反應才好。這突如其來的安靜令我發現,我和她其實相當陌生,並不是朋友,但當過彼此的假男女朋友,得回來的情報,也不是很了解對方而已。可是這夜她邀我來只作吃飯的伴,我是覺得挺開心的。
幸而,不一會她緩緩的開口問我:「剛才你在幹什麼?背景聲音這麼大,難道是在看球賽?」
「你猜對了,你也有興趣看嗎?」
她斬釘截鐵:「並不。我不明白這有什麼好看,花好幾個小時看著一堆人將球踢來踢去,有什麼樂趣?意在認人還是看那小不點的球?簡直悶得要命,我一定會睡著。」
我聽了禁不住咯咯笑,從沒聽過有人這樣形容足球賽。
她瞧我笑得像個傻子,卻絲毫沒有跟著我樂起來,只是用手掌撐著下巴,皺著眉盯著我說:「你知道你是個很奇怪的人嗎?」
我的笑容頓時僵住,不明所以,於是她繼續說:「說你是宅男,好像又不太合理,畢竟你的待人接物挺好的,但你的樣子很像;說你是Play Boy,就更不合理,你壓根兒沒有壞壞的味道,但有時你的言行又很像是。所以該說你是哪種類型的男生呢?」
我愣住,應該從來沒有女生這樣給我分析過,也可以說是這麼多年來,我頭一糟聽別人這樣剖析。過去和雪梨長年在一起,哪會有這麼多想法?亦不需要知道屬於哪個類型,這可是連我也沒頭緒的東西。
「你朋友呢?他們有沒有跟你說過你很奇怪?」
我眨眨眼,愕然地回應:「沒有,他們只是說……」我想起阿明說我是「結婚的料子」,可我不認為這時說這個有什麼好處,便順著吞了它,改為:「我比較好欺負。」
胡白曦隨即精神起來,拿開撐著下巴的手,指向我:「啊啊!這個挺對的。」
可是這是不對的,我好像更不應該說出這個。一個大男人說什麼比較好欺負,不是自暴其短嗎?於是我趕緊補充:「他們還說我是個很好的聆聽者。」其實並無此事,他們才不會這樣讚美我,但至少我是真的很有耐心的聆聽他們。
然而,她彷似沒聽到那樣,自話自說:「你隨和得很,沒什麼殺傷力所以當不了玩家,那應該歸類為宅男。」
「我說,就只有這兩種嗎?」我無奈地拿起玻璃杯,喝了口水,想著為什麼前菜還未來塞住對面這個女人的嘴巴?
可是她還真的認真在想:「第三種可以是什麼?」
我不知道這是哪門子的話題,只知要了結的話,最好的辦法就是反問:「你自己呢?什麼類型?」
果真,問這個就令她反過來集中於自己身上,不過她對自己的定位毫無懸念:「我?當然是無拘無束型、女人味型。」
為什麼女人會產生這麼多種類別?但我對定位自己在哪一類毫不感興趣,難道當Play Boy就會自豪一點?
幸好她最愛的前菜端過來了,陣陣蒜香蓋過了蝸牛的味道,放在桌上時,跟田螺的樣子差不多,只是有六個洞,完完整整的給牠們埋葬了,每隻上面還放了深綠色的醬,賣相絕不是討喜的食物。為什麼這個胡白曦會對這道菜感興趣?我打量著她雙眼發亮的欣賞著這幾隻蝸牛的樣子,還一邊垂涎三尺,一邊替菜色拍照,可不覺得她是女人型,根本是吃貨型。
「我起動了。」她興致勃勃的說。
我伸出手,做了個「請」的手勢,但自己不打算動手。
她津津有味的吃了兩顆後,才發現我沒動手,疑問:「你怎麼不吃?」
我一臉嫌棄:「這種黏黏的的食物不適合我。」
「難得一場來到,不試試多吃虧!」說完,她便親自手拿一隻放到我的碟子上,嘴邊還加句:「味道超好。」
我無可奈何,只好硬著頭皮試試看,口感還真的挺像田螺,而且感覺是在吃調味料而已。
接下來的主食味道意外的好,奶油白酒醬跟魚配合得挺好,鮮少能在西式餐廳吃到這種風味。胡白曦在對面更是吃得陶醉不已,彷似已忘了被臨時爽約的不快。她滿足地放下餐具時,我瞥見她的大圓碟上遺留了幾條橙紅色的條狀物體。
「你不吃胡蘿蔔?」我隨口問。
胡白曦淡淡點頭,用餐巾擦著嘴,一臉理所當然。
不知為何我覺得有點逗趣,胡白曦不吃胡蘿蔔,這女人像個小孩一樣挑食,還敢說自己是女人味類型。
「好歹它跟你是同姓,你居然嫌棄它?」
她怔住,皺著眉抬頭望我。
「所以我說你是奇怪的男生是沒錯的。」她一本正經地說,完全沒被我的說話影響……至少也是個小笑話吧。
「跟這個有什麼關係?我只是實話實說。」
「我也是實話實說。」
我完全不明白開這個玩笑有什麼問題,想要辯駁的同時,那該死的服務生來收拾碟子,並詢問是否能端上甜點,胡白曦不假思索的回應是。
之後的甜點時間我沒再多哼半聲,默默把甜點吃完,用安靜的力量減去不必要的話語。不知道她是在打量我還是同樣不想多言多語,她亦安靜地吃她的甜品。
「需要茶或咖啡嗎?」侍應生前來問。
我想要咖啡,但想到晚上會睡不著,便打消念頭,而她看似同樣這麼想,於是回拒,並要求結帳。
我看一看手錶,原來快十點了,這法國大餐真是耗時間,連結帳也等了好一陣子才有,胡白曦已將那兩張法國大餐禮券準備好在手,遞給服務生。
可是服務生沒收下,一臉抱歉的說:「今天不能用禮券。」
「為什麼?這裡顯示可以使用啊。」胡白曦翻到禮券背面重看一遍。
「因為今天是萬聖節,公司規定凡是節日假期,不能使用禮券。」
我愣住,這句話好像聽了無數遍,為什麼這個節日還沒過?
胡白曦同樣目瞪口呆了好幾秒鐘,繼後才反應過來,冷笑一聲:「這是什麼鬼啊?萬聖節哪算是節日?連紅色假期也沒有。」
聽到這句,我不禁看向胡白曦,意外地和她有一樣的想法。她潔白的側臉正怒氣四散的投向服務生。
「十分抱歉,公司規定今天不能用禮券,或者你們可以選擇下次在平日再來,那就可以用……」
「你去看看月曆,今天完全沒有假期的,所有銀行職員都是如常上班。」
「是的,但這是公司規定……」
我想再爭論下去,這晚連睡覺都會聽到「公司規定公司規定」這句話。因此我拿出褲袋裡的錢包,抽出信用卡遞給服務生,說出:「算吧,先付掉。」
但胡白曦不甘心:「慢著,怎麼可以?這張禮券寫的是假期例外耶,今天分明不是。」
我讓服務生拿下我的信用卡,以免他們繼續爭論下去。我淡淡的對她說:「為難他也沒用,誰叫人們發明這種無用處的萬聖節。」
她定格看著我幾秒鐘,以為她依然氣壞,誰料她居然噴出一下笑聲,只是一瞬間,轉眼她便默默收起那兩張禮券。
服務生拿了單據讓我簽名。我這才看到這頓飯是天價,居然要差不多要二千!?
我盡力控制自己的臉部表情,不能展露內心的嘩然,否則只會在高級餐廳裡失禮。天啊,看來下個月要天天吃杯麵了。
我快速簽好名,然後收起單據,打算拿回去貼在工作座位邊,提醒自己錢包已流血不止。
胡白曦似乎一秒也不想多留,見付款完畢便起來大步離開。
我和她一同步出金光閃爍的酒店,感覺略有點怪異,居然什麼都沒做就離開酒店,但錢包的而且確被狠狠幹了,如今我的心也被掏空了。早知道好好讓她跟那個店員吵到天光,他們始終有一方需要低頭的,那不一定是我們啊……
「你往哪裡走?乘巴士嗎?」胡白曦轉頭問。
我抬頭看看四周:「那邊的巴士直達我家。」
「哦,我們是同一個方向。」她說,然後我與她並肩走去。
她沒有很高,而我本來也沒長得有多高,加上她穿了高跟鞋,所以我只比她高一點點。我們沿路沒多作聲,安靜得只聽著碎碎的腳步聲。
她是不高興了吧?特意來吃有津貼的法國大餐,結果沒能用到之餘,那金額……好吧,我也是沒什麼心情說話。
巴士來了,我隨她到上層,坐在最前端看盡沿途風景。這架巴士沒什麼人,清靜的感覺好極了。
不一會,聽到胡白曦緩緩開口道:「抱歉,好像騙了你來吃大餐。」
我轉頭瞧她一看,她微低著頭,手握著電話。她居然跟我說抱歉?
「不關你事,又不是你計劃好要這樣做。」
她從手袋裡拿出那兩張長方形的紅色禮券,不忿的抱怨著:「這間餐廳實在欺人太甚,什麼破節日不能用,太過份了。」她兩手拿著禮券,想要撕捍它,我立即阻止,勸說:「哎!別撕啊,你還可以跟朋友一起再吃多一次,不是很好嗎?」
「這種法餐吃過一次便夠了,反正蝸牛又不是很好吃。」
「什麼?」
她不是為了蝸牛而苦苦哀求要這張禮券嗎?現在又不好吃了?
「誰想再度光臨這種騙人的餐廳?」胡白曦說完,便盯著我看,眼裡閃著暗光,神色不太友善:「我說,你還打算捉著我的手到什麼時候?」」
我這才發現自己阻止她撕掉禮券時,把手疊在她兩手上,仍未鬆開,怪不得有鼓舒服的溫暖感。見狀,我便隨即抽開手,尷尬地加句:「不要丟啦,說不定你朋友想吃。」
巴士內突然多了一堆嘈雜聲,一些年輕人上了巴士,來到上層坐。我倆在玻璃窗的反射下,瞧到他們穿著奇形怪狀的服飾,幾個女生濃妝艷抹,穿著黑色絲襪和短裙,一邊咯咯笑,一邊推著前面的男生走。有一個還拿著帶血的大斧頭,頭上插著染血的刀,晚上見到挺嚇人的。
她嘆下一口氣,不屑地道:「怪之不得她要爽約,原來今天是萬聖節,當然要跑去跟她的男朋友在一起。」
「萬聖節也是情侶的日子?」
「當然啊,這是個好契機讓人們打扮成情侶裝,可以裝性感,又可以秀恩愛。」
這真的是男人不會想到的東西。
胡白曦忽然把禮券遞到我面前,說:「還你,物歸原主。」
「為什麼?」我一臉不解。
「你不要我撕掉,我又不想約朋友去吃了,那就還你。」
我收下,有點無奈感,同時朝她看看,只見她乖乖把禮券放好,沒再提這件事。
一路上我想再說點什麼,但又想不出該說什麼才好,一個不小心又會被說成是奇怪的男生,難得剛才氣氛好像挺好的。可是她沒讓我有機會說點什麼有建設性的話,便突然起來,向我道別:「我下一站到了,再見。」
她跨過我的大腿,短暫的飄來淡淡的香水味,整個人籠罩在我身上半秒鐘。我看著玻璃窗的反射,目送她走下樓梯,消失在玻璃的倒影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