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霖-





「喂!子霖,你又來了嗎?」同學以我為中心圍成一圈打量著我。


「看他,在地上抽搐,連雙眼都反白了,真噁心…」女同學表情一臉嫌惡,其他同學也沒打算要扶我起來。






「哈哈,別過去,會被傳染的!」













視線天旋地轉,全身動彈不得,頭痛得快要裂開,痛楚從後腦的傷口處迅速蔓延,我感覺到腦袋在急速膨漲,快要掙破頭殼骨,從裂縫中滿溢出來。



十分鐘過去,沒人打算去向院長報告情況,更別說扶我起來了。圍觀的人亦開始意興蘭珊散去,各有各做自己的事。終於,頭痛逐漸散去,可是全身仍抖過不停,我慢慢撐起身子站起來,同學們都有意無意迴避著我的目光,我拍一拍身上的灰塵,抹掉嘴角的嘔吐物,從飯堂回到自己的房間裡。









「啊啊……」我瑟縮在房間的角落,一邊抱著頭偷泣,一邊靜靜忍耐疼痛完全消去。這是幾年前「意外」後所得的老毛病,令人受不了,腦袋雙側一揪一揪地痛。孤兒院的醫生曾經替我看症,他診斷出是因為頭蓋骨上的傷口造成的後遺症。




我曾多次向醫生解釋說,後腦杓總共被敲破了兩次,第二次是同學們欺凌所造成的,所以傷口才無法癒合。但與頭痛無關,只是發作間隔和痛楚都加劇了而已。真正的禍根,是第一次發生的「意外」…然而,醫生對我的說話置若罔聞,甚至我覺得他故意隱瞞著什麼,最後他硬塞幾粒止痛藥給我就草草了事。






我從六歲開始,就在孤兒院裡長大,雙親都被機械人所殺,我是唯一的倖存者。本來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整天哭哭啼啼,不斷向周遭的人散發負能量,或者詛咒兇手不得好死,總有方法能舒洩心裡的鬱結。但住在這裡的,全都是痛失雙親的孤兒,他們每個都有自己悲慘的經歷,所以根本無法向這裡的人哭訴。








雖說這裡的孩子都有同樣的遭遇,但待遇就非常不一樣了。在孤兒院裡的孩子,都非常期待中學的校園生活,因為院內資源缺乏,無法聘請到中學程度的教師,加上可以讓孤兒重新適合外界的生活。所以我們在院裡的小學畢業後,就可以入讀正常的中學,重返校真正的校園生活了。雖然每天放學後就會有校巴把孤兒送回院內,但至少每天都可以離開這個令人意志消沉的地方,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氣。





而我呢,卻因為遭遇較特殊特殊,被孤兒院的心理導師評為「對社會有強烈的憎惡」,故此必須留在孤兒院裡接受私人教育。亦因為這個原因,我遭到孤兒院其他孩子的歧視,變成了共同的欺凌對象。









我從沒想到人生可以在一夜之間有這麼大的轉變。


任何事的轉變,都有一個契機…


這個世界亦然,起初根本沒人意識到總統提及的「回收計劃」的嚴重性。


令大家有所轉變的契機,是在我家所發生的「意外」,使大家察覺到機械人的危險性…











當天,我放學如常回家,就在打開家門時,後面突然有人冒出來,想阻止我別進入屋內。我當場怔住,冷不防地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強行扯進屋內,那是我家裡的機械人-「阿咘」。被拉進屋內後,看見爸媽都被人用繩索梆了起來。我見狀立刻爬起來慌忙逃跑,但後腦突如其來受到強烈的衝擊,視線頓時間朦朧扭曲,我無法理解發生什麼事,就抱著頭倒在地上。







之後醒過來時已身在醫院裡,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醫生每天會幫我注射藥物,他們聲稱是止痛藥,可是每次注射後我都頭痛欲裂,醒過來後記憶更變得肢離破碎,完全不記得之前發生過的事。我曾向醫生說明我的情況,他說頭痛,還有記憶錯亂也是藥物的副作用,因為後腦的傷口很深,能活下來已是一個奇蹟。









至於你信不信,我反正信了,於是只好乖乖讓醫生注射藥物。


頭痛,亦由那一天開始,至今每天都纏繞著我。






亦因為我什麼都記不起來,警察從沒出現過向我查問當日的情況。我就這樣躺在病床上,每天被注射藥物,然後頭痛得失去意識,醒過來變得精神恍惚。所有痛苦我都咬緊牙關忍受著,我清楚明白自己的處境,失去了自己的父母,就算反抗哭鬧也是無用,醫生為我續命只是施恩於人,我不應該抱有怨言。




一星期後,那天醫生並沒有依時替我注射,取而代之進入病房的是一名軍人,他向我說明當天的情況。由於沒有注射藥物,神智清醒,所以能深刻的記著軍人說的每一句說話。




他說,我家的機械人擁有人工智能,因為意識到總統的「回收計劃」會對自己不利,於是萌生起歉人類施以報復的想法。就在回收計劃實行的第二天,阿咘突然發難,在我上學的期間將我的父母梆起來作為人質,威脅總統將計劃撤回。




途人聽見屋內傳出打鬥聲於是報警。警員到場後發現事態嚴重,立即增派多名軍警到場將屋舍包圍,機械人阿咘自知無法逃脫,總統亦不打算讓步,它一怒之下,索性將整間屋變成一片火海,活生生將我的父母燒死。軍警見勢色不對,便強行衝進屋內進行搜救行動,阿咘以我的身體作為護盾,經後門逃去,並走進森林。大批軍警緊隨其後,就在追捕期間,其中一名軍人開槍擊中了阿咘的腳,最後它丟下我獨自逃去無縱,我幸運地拾回一命。






這,便是事實的全部。


光是想起家裡住著一個殺人魔,又被邪惡的機械人緊抱著逃跑,我就覺得頭暈目眩。


出院後,我便被安排入住孤兒院,每星期都有導師來幫忙我填補記憶,以及對我進行教育,希望可以消除我對社會的憎恨。







發生以上的一切,不論是身體還是心智都無法承受,我必須找個宣洩壓力的方法,所以我決定將它們一字不漏地寫在日記本上。在僅有的記憶中,爸爸曾對我說過「人類的大腦是很奇妙的東西,在古代原始人的時代就擁有這個機制,讓大腦深刻記住哪些的野獸會令我們受傷,哪一種蔬果吃了會中毒。所以,我們遇到傷心的事,不管如何努力都無法忘懷,愉快的事偏偏轉眼又忘得一乾二淨。」





「如何改善這個問題呢?方法也是源自於原始時代,當時人們還沒發明文字,於是用口耳相傳的方式,將傳統承傳給下一代。現代人的基因亦繼承了這種傳統,將日記本當成是傾訴對象,記錄低每天所發生的事,那天不愉快的話就將那頁的角落塗成黑色,寫下去神奇地以後很快就會忘記了。相反遇上了令人快樂的事,就將該頁塗上紅色,閒時可以翻過來回味一下。」






所以,我自小就養成了寫日記的習慣。聽說爸爸亦有每天寫日記,但是屋裡什麼都被燒清光了,連遺物都沒有剩下來。還好我習慣將日記本放在學校,所以幸運地保留下來。





我敲著頭顱,呻吟不止地翻閱著很久以前的日記,當時每頁記錄的都是開心事,還附上色彩繽紛的塗鴉,「媽媽又帶到我某個公園,爸爸下班回家時買了蛋糕給我。」小時候,我對自己的人生仍抱有期望,但自從父母被機械人殺死後,遇到的盡是慘事,明明沒做過什麼壞事,倒楣事永遠是降臨在我身上。感覺就像被惡靈纏身一樣,再堅強的人也會灰心喪氣吧。








導師一直耐心地引領我重回正軌,不要將怨恨投向社會或是國家身上。


當然吧!他們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國家一直照顧我,我一早就完蛋了!


於是,我決定將體內淤積的怨恨,都歸咎於機械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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