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一天我們在操場上接吻》（2025新版）: 彷徨
9 彷徨
修道士袍之內，許愛悠的身體感到汗液降溫所傳來的寒意。
很有可能，從遊戲開始，尤天勇與Mimi兩人就分開行動，尤天勇跟縱她，而Mimi則去想辦法解開封印。
尤天勇事先大概不知道許愛悠會潛入體育用具室，但他卻精準地預知到她今天晚上會有行動。如果許愛悠會留下罪證，那麼只要靠Mimi把逼她到風紀面前，就是最好的結果。
尤天勇看見了她盜竊﹑也看見了她的USB﹑與Mimi將她前後包抄。
這是目前最壞的情況，對許愛悠來說。
許愛悠望向尤天勇那已半年未見的臉，他成為會長後氣質更為沉穩，活脫脫是精英學生的俊俏成熟。
她與他曾經是同儕，也算是前會長麾下的兩大競爭對手，互相熟知對方的性格為行事方式，尤天勇能夠預測她的行動，這倒是不足為奇。
但令許愛悠更自責的，倒是暴露了阿北作為她伙伴的身份。
她進入體育組盜取資料，其實一個人也做到，要阿北把風只是為了保險，而且她也承認──一個女生晚上做這種高風險行為，還是有個男生陪著比較安定。
「聽講依個遊戲係妳親自設計。」尤天勇的聲線最她身後傳來「妳係想自己違反遊戲規則，定跟地我地走。」
「尤天勇……」才剛說出口，許愛悠才覺得已經很久沒有跟這個人說過話，強烈的陌生油然而生「你問我點解要揀阿北？可能個原因好簡單，係因為──佢喺我見過的男仔入面，最唔似你。不過我唔係讚緊阿北，by the way。」
「唔似我，唔似我──？Mimi！」
正當尤天勇困惑地重覆道，許愛悠卻一閃身，扭開走廊上最靠近她的某扇門，閃身進去了。
Mimi聽見尤天勇的大喝，立時也跟著衝進去。房間內是某個低年級的班房，窗簾半落下來，月色昏沉，驟眼只有黑暗，沒有許愛悠的身影。
但尤天勇知道，她一定躲在這裡面，班房不可能有多大，他守住門口，Mimi開電筒一照，便輕易能找到她。
「Doris！訓導主任唔放心妳地嘅活動，決定會番嚟睇妳地！校門口已經有風紀嚟咗，妳唔好可能就咁出到去，就算妳匿得埋，十點正遊戲結束清場，訓導主任就會嚟到，唔好唔記得，妳身上有罪證。」
尤天勇對著黑暗中大喊。
沒有回應。
「我……」尤天勇放緩語氣說「我知道妳想一直想改變校規，我亦知道妳好鄧個兩個kiss嘅四年級生唔抵，但係規矩就係規矩，唔係想話妳想改就改到。我只係想認真聽妳想法，再傳達俾學校老師知，妳一樣做過學生會，妳應該知道玩法係點！我亦唔希望見到妳再亂嚟，Doris！出嚟啦，我地可以坐底，同訓導主任，同副校長，慢慢商量妳嘅想法。」
仍然沒有回應。
喀啦。
「係果邊！」
左方的角落突然傳來某種聲響，Mimi正常衝過去的同時，尤天勇卻一把拉住她的手。
「唔好中計。」
回歸平靜。沒有任何人影，果然，他守在門口，許愛悠就絕對出不來，她不過想要制造錯覺引開兩人，制造門口的空隙，她就有機會突圍。
我唔會再中妳計，許愛悠。就算要鬥持久戰，等到十點，訓導主任就會到，妳再聰明，也只是學生，敵不過老師的權威。
「呀──！」
一陣強光突然從房間裡傳來，正照準尤天勇與Mimi的雙眼，兩人眼晴一痛，Mimi一邊尖叫一邊別開頭去。
「唔好亂！我地唔走佢走唔到！」
尤天勇對Mimi說，他微睜開眼，兩人的正前方，白色的身影正執著手電筒，用強光意圖避退兩人。
尤天勇半瞇著眼，看準位置，一口氣衝過去。
妳終於輸了，許愛悠。
尤天勇伸手，想先奪去許愛悠的手電筒。
可是，他模到的，卻只是一堆推疊起來的椅子，手電筒正卡其在中一張椅子的間隙裡。
許愛悠本來身穿的修道袍，正掛在椅堆的頂端。
椅堆變成了支架，脫下來正面展開的修道袍，加上強光令尤天勇的視線失焦，造成了那是「許愛悠」的錯覺。
縫。是門板被猛力打開的聲音。
「Mimi，衝出去，快啲！佢出咗去！」
尤天勇發現中計，Mimi看著眼前的畫面手足無措，被他一喝立刻回頭，衝出大門，走廊上並沒有任何人，尤天勇便也接著衝出教室，尤天勇大叫：「妳左邊，我右邊！」
Mimi點頭。兩人分別衝向走廊的兩端。
剛才那聲「喀啦」，原來不要是引起我們的注意，是堆疊這個替身支架發出的噪音，還有，讓我以為識破了妳的計劃，而失去戒備嗎？當我以為捉到妳的時侯，妳卻趁我和Mimi疏忽了門口的守備而閃身出去。
對妳，果然不能大意。
許愛悠，妳會逃向哪裡？如果是妳，如果是我所了解的妳，當妳煩惱，當妳無計可施的時候，妳會走向──
天台。
不，妳知道我了解妳。所以，答案會是逆向。
妳一定向下逃了，對吧。尤天勇轉頭，飛速奔下樓梯。
我要妳敗在妳自己的計劃裡。唯有這樣，妳才會服輸。
█
「呼。」
教室裡，許愛悠從門旁的桌下竄出來。
她從椅堆上拿回修道袍，像蚯蚓一樣將身體重新塞進去，取回手電筒，稍微整理因伏在地上匿躲而凌亂的頭髮。
她走近教室門口，從剛才的腳步聲判斷，兩人都以為她逃出了教室，所以到學校各處搜捕她了。
──又係你自己話，你唔走，我走唔到嘅。
許愛悠勝利地諷笑，安然無恙步出走廊。
尤天勇應該以為我會逃上天台吧，以前每一次，他都在那邊找我……算了，管他怎麼想。
她看了看時間，20：51。
【精靈之夜通報：第一封印已被解開。已有兩位同學轉生為精靈。】
這一次應該不是尤天勇與Mimi了。第一封印的封提示是：『Ｘ＝４ Ｙ＝６ Ｚ＝１』，許愛悠再一次卡片還是想不出答案。到底是誰解開的？還真算厲害。
十點半訓導主任會到學校。不能放棄USB。不能到校門口離開學校。不能被尤天勇抓到。不能其他精靈抓到。不論尤天勇知道多少細節。
九點半的營火會就算她不在場，也故且可以依計行事，但必然在十點前離開校園，還要引開校門口的風紀，現在還只剩約莫一個小時間，太嚴苛了。
許愛悠拿出手機。還有一個方法。
█
20：51。
「嘩～強強你巧西利呀！」女僕裝的女孩說。
「一切都係我預計之內。」林強說。
他從廁所馬桶中拿起防水包裝膠袋，裡面是寫滿奇異咒文的白色盒子。
用水沖洗乾淨後，拆開膠袋，打開盒子。一個偏淡白色的銀手鐲。
盒子底部有一個QR-CODE。林強在女生們的促催下，傻笑著掃描了QR-CODE，結果出現一個網址，按進去，出現了『精靈之夜』的遊戲說明以及一行文字：
『「第一封印已解開，至善的精靈將吞噬人心之虛妄」。』
叮。林強與三個女生不約而同打開手機，facebook顯示：
【精靈之夜通報：第一封印已被解開。已有兩位同學轉生為精靈。】
林強看著禁不住一輪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我解開咗第一封印！！！嚟啦！老子什麼鬼不怕，見一個打一個。」
女生迷戀的歡呼著林強，林強戴上手鐲，對著女廁的入口。
「有我林強係度！無人可以傷害到妳地嘅！！！」林強意氣風發的高喊。
門外戴著狐妖面具的那個人，看見林強的手鐲，站了一會，似乎在思考什麼，但還是轉身逃走了。
三個女生爭相擁抱英雄救美的林強，林強也毫無不客氣抱住她們的腰。
我一定會報答你的，阿北。林強心裡發誓。雖然這個誓已發了無數次，我也從來沒有報答過你。
█
20：53。
阿北離開廁所外的走廊，脫下孤妖面具，喘了口氣。
他好像還能聽見好兄弟林強的狂笑，以及幾位女生興高彩烈的歡呼。
第一封印：『Ｘ＝４ Ｙ＝６ Ｚ＝１』
阿北認為所有密碼最基本的提示，其實都在於指向學校本身。
作為一所架構不算宏大的中學，開放的教室及空間亦有限，即所有密碼本身，其實都是指示學校內的空間。
那麼第一封印當中，只有幾項最簡單引導，XYZ，如果將其看成三維坐標的向量，那並無不可。
X是縱向的4樓，Y是橫向的第三間房，而Z就需要視乎每個空間內的用途及結構，去判定「1」可以指向的是什麼。
阿北與許愛悠分別後，對什麼精靈之夜的解謎遊戲其實興致缺缺，他對於許愛悠於九點半營火舞會的安排也想不出所以然，一時之間倒也無所事事。
這時候他打開手機，反而收到林強的短訊：
【林強：難得有三條囡痴住我，落嚟幫幫手】
阿北嘆了口氣，差點要像渠邊的好朋友般說「吓，點落呀」，但他總無法對林強說這種話。
【林強：快啦！大佬！】
阿北哎哎了兩聲，又再看了看七大封印的密碼提示，便回覆說：
【阿北：我嚟捉你，你走佬，新翼四樓第六間房……應該係男廁嚟，睇下入面第一格廁所有咩】
【林強：Okay！】
學校基本分為新翼及舊翼，舊翼比較狹小，所以四樓並沒有開放的第六間房，而新翼的第六間房，正正是男廁，Z=1所指的，大概是第一廁格。
然後，阿北與林強就上演了一場你追我逐的攻防戰，阿北當成奸角，林強負責英雄救美，帶著三位鬼哭神號的MK妹，跑進了廁所裡，解開了第一封印。
阿北功成身退，轉身就離開了廁所，任由林強享受著他人生中難得的豔福。
阿北再次在學校沒有去向地徘徊，他仍然想著許愛悠的事情。
至今為止，阿北只是「被逼」與許愛悠合作，但他對於許愛悠的想法與做法仍只是略知一二。
但不論過程如何，推演到最後，許愛悠的終極目標仍然是推動校規修訂，這是鐵定的目標，而阿北作為十二大社團的負責人之一，就算他不是動議人，最後如果校規修訂要全票通過，他就必須有份投下同意一票。
然而，他仍然不覺得許愛悠有可能會成功，即使她現有在何子晉協助，但男童軍在社團劃定上，是與男女童軍共同協調。對於許愛悠能否動搖風紀委、體育社團甚至男女童軍，他仍然不感樂觀。
況且，許大小姐現在可是連偷取老師的鑰匙，潛入體育部辦公室的行徑也做得出來，接下來她會做什麼，仍令他感到忐忑不安。
現在仍沒有人知道他與許愛悠是同伙，他亦沒有親手染指過屢犯校規的行為，趁泥足深陷之前，應該要盡快抽身。
對了。阿北握掌電話。許愛悠，妳要修訂校規也好，改變世界也好，拯救兩位學弟妹無辜純真的心靈也好，恕我無法再奉倍──
也許世界確實是如許愛悠所說，天秤的兩端是不斷增生的善意惡意，許愛悠代表的，是自由與平等，如果她不堅持，制度有一天會壓過所有人性。
但還有第三種選擇，就是冷眼旁觀，這是很犬儒的行為，但人有犬儒的權利，不是嗎？
阿北步下樓梯，偶爾是學生們奔跑的歡笑，但他已不再在意了。
他打開許愛悠的對話框，準備跟她告別。
阿北穿過舊翼的走廊，這裡再轉出去，就是離開學校的出口。
走到一半，卻有一串單一的急步，從後不斷逼近。
「啊，我明啦，原來係，呼……真係……呼……Ｘ＝４﹑Ｙ＝６﹑Ｚ＝１﹑ＸＹＺ係立體坐標，Ｘ係樓層，Ｙ係第幾間房，Ｚ係廁所入面嘅第幾個廁格……阿北！我明啦！！」
阿北轉身，她正向他急步跑來。
許愛悠一臉緋紅，是奔跑過來的氣喘。一頭長髮也被汗水沾得凌亂。
「等、等陣先……喂！」
許愛悠衝到阿北面前，不利跑動的修士袍令她腳步不穩，她煞步不及，身體前傾，阿北輕呼著，自然捉緊她的雙臂。
許愛悠站定了，卻還是沒有放開手，手指深陷進阿北的肌膚裡，汗濕的手心，顛抖的指節，太過靠近的臉吹著體溫的吐息。
「我、我……仲有，第二封印、第三封印……我地……啊……呼，我地去……」
阿北不知道許愛悠跑了多久，但她明明是練舞的，體能應該不會太差。他握住她的手臂，看著她急亂的表情，疑惑她為何會緊張成這樣。
「妳抖順條氣先，慢慢講。到底咩事，妳唔係話唔玩嫁咩？點解仲要解開啲封印？」
許愛悠雙手微顫，抬起胸口喘定著氣息，喉間鼓動地吞嚥著。她搖了搖頭，搖曳不定的雙眼盯著阿北看。
「阿北……對唔住。」
「咩『對唔住』，我唔明……嘩！許大小姐……」
許愛悠突然圈起雙臂，抱住阿北的肩頭，把頭貼向他的臉旁。
阿北很自然感受到一陣臉紅耳赤，但他旋即確定那並非出於男女親密的擁抱。許愛悠的身體起伏著、顫簸著、她的氣息與身體的香氣自然籠罩著他。
阿北呼了口氣，輕輕地拍起許愛悠的背，他從她身體上感受到的，是彷徨，也是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