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皺起眉頭,掀著手中一本書冊。

仔細數著,指尖由上而下慢慢移動,直到一個名字,指尖停了下來。他的食指輕輕掃過那個名字,黑色的字跡便立刻消失,不留一點痕跡。

殺了人,他臉上仍然很平靜,像白紙一般,不帶一絲感情。

不,他不算殺了那個人。因為,那個人,每一個人,都是由他帶來這個世界的。他只是,替他結束了本來不屬於他的生命。

有人叫他造物者、上帝,也有人叫他死神。





每個人的命運,都是玩弄在衪的股掌之中。你以為你能改變自己的命運嗎?即使現在你這個天馬行空的想法,也是衪在計劃要你想的。

我們每一個人的命運,一字不漏地紀錄在衪的書冊上。衪能肆意篡改,我們也只能跟著命運走。

「來了。」衪淡淡地說,仍然不帶一縷情感。

一道強光剎那間打在這個白色的空間中,帶來了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中年人緩緩爬起,瞇起眼睛四處張望,這裏白茫茫一片,光亮得叫人難以睜開眼。

「我……我喺邊呀?……」中年人痛苦地摸著頭顱,苦苦追溯著記憶。





衪合上書冊,緩緩步向中年人。衪認得出,他就是剛在書冊被擦掉的名字。

中年人抬起頭,衪背對著過份耀眼的光茫,中年人看不清衪。

「……你……係邊個?……我係咪死咗啦?」中年人怎也想不到,這句在tbb已經說到爛的對白怎會出自自己口中。

「係。」衪斬釘截鐵的回答。

答案像一道雷電般,狠狠擊在中年人身上。





他呆滯地坐在地上,腦袋跟四周圍一致地一片空白。「……痴線……有咩可能……頭先我……」

「你在電腦前,剛打完最後一個字,因為隱性心臟病,無痛苦地死去了。」

中年人依稀追溯自己閉上眼睛前的一刻。他記得了,他剛剛完成了自己嘔心瀝血所寫的第二部長篇小說。

他跪在衪的跟前,扯著衪身上的白布衫,激動地哀求:「求下你……我唔想死住呀……我啱啱先同我老婆慶祝結婚十週年……我個女下個月考小學啦……仲有……我本書呀……我啲讀者等緊我㗎……我唔死得㗎……」

衪俯視著中年人,他已經滿面流涕,失去理智地嘗試感動衪。

「你已經比其他人好得多了。」衪似乎不為所動。

中年人遏止著淚腺,抬起頭,帶點慍怒地質問衪:「好?!有咩咁好呀?我而加死咗呀!!好喺邊呀?!」

衪打開那本書冊,對中年人說:「昨天那個十八歲的男生,他在這裏懊悔自己為甚麼鼓不起勇氣,向心儀的女生表白;上星期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他在這裏慨嘆自己在世勞碌半生,沒有好好抽時間陪伴子女;上個月有個三十歲不夠的女人,她在這裏後悔自己年輕時選擇了一份收入穩定的工作,而放棄了成為畫家的夢想。」衪在訴說別人的故事,不管多可歌可泣,在衪臉上仍舊找不到一滴情感。





中年人聽後,彷彿明白了衪的意思。

中年人回想自己小時候,即使成績平平,家庭也沒給過他壓力,只是給了他一個並不是人人擁有的快樂童年;到了他上中學,朋友不算多,但總有三四個摯友義不容辭地幫助他;他踏上職場,毅然遵從自己的意願,選擇了作家這一條路;駐足社會後,他遇到靈魂的另一半,二人眨眼間便共枕了十個年頭;築好家庭後,他的女兒來了,女兒IQ沒有130,不過跟他一樣,活得無憂。

衪打斷了中年人的沉思:「你死後,你的妻女會惦記你,你的朋友會掛念你,你的讀者會記得你。你的名字在我的書冊上消失,卻永遠留在他們的腦海裏。還在世的他們,帶同你的名字活了下去。你還有甚麼值得遺憾呢?」

中年人仿佛已經接受了自己死去的事實,平淡地問道:「我死後,會到哪裡?」

衪呼了一口氣,說:「真拿你們凡人沒辦法。甚麼天堂地獄,根本就不存在。人死後,就只是單純地合上雙眼,身體動彈不得,只是躺著,直到永遠。」

「咁咪……好悶?」

衪回答:「我刪去你們的名字,卻不會刪去你們的記憶。多數人都會選擇在不斷重播自己生前的片段。換言之,有人會在不停回憶著圓滿的生活,有人會在不斷回憶著遺憾。你準備好了嗎?」





中年人臉上的兩扇窗悄悄關上,嘴上泛起一條淡淡的弧線。

如果衪在此刻刪去你的名字,你也能夠像中年人一樣,永遠活在微笑的回憶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