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霞暗林裏,一隻身形頗大的灰鳥在一面石壁之前撲棱著翅膀。牠身前站著一個紅衣火靈,正全神貫注地盯著灰鳥,口中振振有詞。



冬日的寒意在夜裏變得更深,火靈額上卻還凝出了汗水。他兩指在胸前一點,從靈石裏扯出一絲火紅的光,猛地朝灰鳥身後飛速投去。



那隻灰鳥,便是黎焰的靈獸黎小嘎。黎焰想將胸口的靈氣注入黎小嘎的體內,卻被反彈回來。他深吸了幾口氣,顯然是不甘心,又從靈石內取了一縷靈氣,再次投入黎小嘎的方向。







重重複複,似乎也沒有得到黎焰想要的結果。正當他再次抬手的時候,背後就響起了狂炎低沉的聲線。



「都用多少靈氣了?夠了。」







黎焰的肩膀緩緩垮了下來。



黎小嘎拍拍翅膀,傻傻地朝黎焰叫了一聲,但黎焰沒有理牠。黎小嘎以為黎焰聽不見,頭一歪,伸長了脖子又亢奮地叫了幾遍,期待地盯著黎焰,後來發現黎焰連看都不願意看自己時,才醒覺自己可能做錯事讓黎焰不高興了,頓時一臉失落,一雙翅膀拖在地上,垂頭喪氣地走遠了。



狂炎和黎焰並肩坐在石壁之前,黎焰垂眸,瞥了一眼狂炎已然痊癒的手臂,又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







狂炎兀自開口道:「你強行給黎小嘎注入靈石核心的靈氣做什麼?」



黎焰看著黎小嘎遠去的身影,一語不發。



「你不説,我也猜到了。」狂炎一手搭在膝蓋上,幽幽道,「黎小嘎就是黎小嘎,你這樣絞盡腦汁想把牠變成長白山千篇一律的鳳凰,你有沒有問過,牠願不願意?」



「沒有願不願意的説法。」黎焰收回眺望的目光,有些乏力地道,「根本也做不到。」







「你在鑽牛角尖。」



狂炎見黎焰一言不發,語氣放緩了一些,「前些天受傷,是我自己大意,跟你沒關係。」



他看著黎焰倔強的側臉,知道這話説了也是白説,但還是覺得有必要澄清:「我是哥哥,保護弟弟是應該的。」







「但我不想!」



黎焰猛地別開臉,垂下眼眸,那兩圈火焰似的紅光斂在眼睫之後,顯得有些黯淡。



「哥你知道嗎?有危險的時候,我希望自己能擋在你身前,而不是總要你來保護......」



「太窩囊了。」







狂炎愣了數秒,居然咧嘴一笑。



「這傷太值了,我還是頭一次聽你説要保護別人。」



明明是個哀傷的時刻,狂炎的注意力卻不在焦點上。黎焰被他這樣一説,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他想起了從前總掛在嘴邊,説只想當個普通火靈的話。



黎焰想要轉移這尷尬的氣氛,於是隨口胡謅道:「值個屁。到頭來,黎小嘎就是隻灰鳥,而我就是個淨會耍火術的廢火靈。」







「黎焰!」



狂炎突然吼了一聲,黎焰滿臉錯愕地看著他——



狂炎眉頭深皺,明顯是動真氣了。



可這種自貶的話,他平時也沒少説,狂炎怎麼突然就認真了?



他心中不解,但也乖乖地閉上了嘴。



狂炎嘆了口氣,臉色驟然變得十分哀傷,「這種話以後別再説了,嘴上説習慣了,心裏也會當真的。」



「哥,我......」



狂炎望進黎焰的眼睛,一貫誠懇的目光裏多了幾分痛心的意味,黎焰一時之間竟然説不出話來。狂炎又嘆了口氣,沉聲道:「黎焰,你自己可以做的事情,黎小嘎為什麼就不能做?」



黎焰的腦袋有些轉不過來,不明白狂炎話裏的意思。



「我知道你一直以來都只是嘴硬,其實心裏還是在意那些閒言碎語的。我從小和你一起長大,見過你沒日沒夜背著所有人自己修煉。你的靈獸不是鳳凰,卻比所有人都練得更勤快、更刻苦。」



狂炎沉痛的目光投向了遠方。



「説相信你有無限潛力,那不是我用哥哥的身分安慰你的軟話。作為一個能喚出鳳凰的火靈,我真心佩服你能在那些毒箭似的話語下,仍不放棄努力掙扎。撫心自問,如果我身處同一境況,也未必能像你一樣堅強,所以在我看來,黎小嘎沒有比鳳凰差。」



「既然你可以用自己的方法去努力,去證明沒有鳳凰的你也有獨特的存在價值,那為什麼黎小嘎就不可以?為什麼牠一定要是鳳凰?牠就不能是黎小嘎嗎?」



黎焰緊抿著唇,狂炎的眼中居然凝出了淚水。



從小到大,狂炎都將黎焰承受的苦楚看在眼裏,所以即使黎焰有時候犯了錯,狂炎也不大訓斥他,只會默默地陪他一起受罰。



他就是希望黎焰能少聽一些負面的話。



但有時候他又會想,自己作為哥哥,該訓斥的話、該教的道理,還是應該要讓黎焰知道的。



「己所不欲的事,就不要再施加在黎小嘎身上了。牠是你的靈獸,和你心意相通,如果連你都不信任牠、看不起牠,那牠又怎能發揮最大的潛力?世間這麼大,總會有比鳳凰更厲害的靈獸。要是生來是隻灰鳥......」



「那就必須成為一隻最強的灰鳥。」



黎焰眼眶有些發紅,看著狂炎道:「哥,我早就想明白了。」



這次換狂炎愣了。



「黎小嘎不是鳳凰,也不需要當鳳凰。我剛才只是想試試看,如果把靈石核心的靈氣打進黎小嘎體內的話,是不是就能快速提升牠的戰鬥力。」黎焰垂眸道,「我只是不想下次再有什麼突發意外時,還要你分神來照顧我。」



狂炎喉嚨一緊,愣愣地看著黎焰。



狂炎和黎焰一同長大,卻比黎焰年長好幾百歲,從小到大都把保護這個弟弟當成自己的首要任務,全心全意地對他好,無論他火術練得好不好,無論他能不能召喚出鳳凰,黎焰都是他的弟弟。



狂炎此時聽著黎焰成熟的話語,卻突然覺得,眼前這小火靈真是長大了。



他從前曾經幻想過,到了這種時候,自己心中一定會有如釋重負的感覺,然而真到了這種時刻,卻發現自己只感到萬分不捨。



千言萬語,最終化成了肩上兩下輕拍,兄弟二人相視而笑。這時,剛不知道到哪裏溜達的黎小嘎又飛了回來,「嘎——」地叫了一聲。牠飛到黎焰面前,黎焰喊了喊牠的名字,牠就高興得用力地撲騰翅膀,一頭栽在黎焰的懷裏嘎嘎猛叫。



「走吧!明日清晨還要巡山,也該早些休息了。」



狂炎和黎焰並肩走在銀白的月光下,黎小嘎則一直乖巧地綴在兩人身後飛。



黎焰托著後腦勺,邊走邊道:「冬至那時也沒能回長白山吃團圓飯,不知道老頭怎樣了?」



狂炎眉尾一挑,眉梢帶笑。



「哦?你不是對這些挺不上心的嗎?怎麼,想家了?」



「對啊,以前也不會這樣。」黎焰頭一歪,「可能是老了吧?」



狂炎臉色一變,「才一千多歲,老什麼老!」



「哈哈!逗你玩的啦!」



小寒,燃霞山上飄起了輕絮般的雪,在月光之下映著淺淡的光芒。黎焰和狂炎從小看雪看到大,對下雪這事早已沒大感覺,心無旁騖地繼續往前走。



任憑他倆隨便一個伸出手去接那雪的話,或許就會發現,飄然而落的根本不是雪花,而是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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