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焰吻塵》: 《呼喚》
鎮鬼泉內,黃豆的水鯨再次縮回了她的靈石內。她胸口一悶,一口濃稠的濁血落在地上,嘶嘶地冒出一縷細煙。
黃豆無力地癱坐在地上,發現水鯨沒有再回應自己的召喚。
眼眸凝出的淚水模糊了黃豆的視線,她絕望地環視殘破不堪的鎮鬼泉土地。
鎮鬼泉的濁氣不再受控,洶湧地沖刷著紅塵地界,禿山的樹木再次被邪獸燃起了毒火,綠豆幾個卻再無法分出精力撲滅。
沐言目睹火舌捲向人間,駕著自己的靈獸火鳶忙一轉身,飛到毒火之前展開結界,結出手印。火鳶雙翅高速拍動,胸前純淨的火焰凝出火龍,撞上了毒火,獨力支撐著不讓毒火繼續蔓延。
紅塵之內,幾個水靈遠遠望到沐言的身影,急忙閃至他身旁,也用靈氣驅動水流與毒火相抵,還在匆忙間對沐言説:「你這樣耗費的靈氣太多,靈石會撐不下去的!」
沐言大汗淋漓,在紛亂中吼道:「我他媽管不了這麼多!」
那水靈忽地一頓,轉過頭去,赫然發現那是曾在鎮鬼泉裏打傷自己的火靈。
猶記得當時這火靈以一己之軀擋在半靈身前,不容他們詆毀半靈半句,現下也是以一己之身擋在人類身前,抵擋濁氣毒火侵染紅塵大地。
水靈不再言語,使盡全力召喚出更強的水流,堅定地站在沐言身邊。
只是他們雖抵住了一道火流,卻仍有其他毒火越過了鎮鬼與人間的交界,侵入人間範圍,燃起滔天大火。濁氣混在空氣之中,人類吸入體內,紛紛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抽搐不停。
黃豆眼睜睜看著沐言和他的火鳶墜落,還有遠處的小白和大胖渾身血污倒在地上。她的拳頭攥得發白,雙唇緊抿,淚水終於脱框而出。
她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孤單地抱著還是個寶寶的水鯨,眺望藍海那一片無窮無盡的海水。那時候她總是在想,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降生在這世上?為什麼每天都一樣?每天都這麼索然無味?
直到有一天,一個好看的女水靈牽著一左一右的男女水靈來到藍海。她們帶著自己玩耍吃飯,和自己説好多好多話,那時候她才知道,原來一樣的景色,身畔有人陪著自己看的時候,竟能看出無窮的樂趣,連雲朵變換的型態都能使她開懷大笑。
姐姐給她取名為黃豆,因為她們是一家人。
她好想念姐姐,好想在消散前再看看姐姐的笑容。只是想深一層,或許姐姐不在是件好事,要是她看到自己和弟妹們消散,一定會痛不欲生。
姐姐不在這裏,太好了……
她輕輕抬手,朝她撲來的邪獸被她用靈氣打散,只是邪獸的尖爪也劃破了她的臉,割斷了她一縷柔軟的髮絲。
阿絮親手做給她的髮簪掉落地上,黃豆的長髮散落在肩,臉頰的傷口滲出了血水,混著淚水流入嘴裏。
「可是姐姐……」
向來堅韌的黃豆哭得像個孩子,終於忍不住哽咽。
「我好疼啊……」
鎮鬼禿山之後,藍光照亮了整片蒼穹。
那藍光由遠至近,溫度急速降了下來。側耳傾聽,彷彿有潺潺流水從天際落下,溫婉動人,可片刻之後,那水聲驟然加急,徒然變成了狂濤駭浪瘋狂地襲來。
黃豆的哭聲一滯,茫然抬起頭。
一大片淡藍的海潮順著禿山捲上天空,在空中吸納了肉眼所見所有的濁氣,繼而俯衝下山,將邪獸捲入水中消融,帶走了鎮鬼泉的髒污和血水。
此起彼落的海潮聲中,陣陣虎嘯震徹九霄。黃豆含淚望著那威風凜凜的白虎身披藍光踏浪而來,牠身上的水靈一身淡藍的長紗在風中飄揚,朝她直奔而來。
海浪洗滌了鎮鬼泉的土地,綠豆、黑豆和雙胞胎幾個泡在淨水之中,身上密密麻麻的傷痕快速地癒合消失。小白、大胖和白馬的傷痕浸過海水後全都消失不見,站在主人身旁時又恢復了所向披靡的模樣。
綠豆、黑豆和雙胞胎喜出望外,紛紛站了起來,朝姐姐飛奔而去。
紅豆從豆豆身上一躍而下,張開雙手抱住了朝自己撲過來的弟妹,牽著他們慢慢走到了黃豆身前。
她伸手撫過黃豆的臉,溫柔道:「哪裡疼了,都要告訴姐姐......知道嗎?」
黃豆鼻頭一酸,那道血痕在她敬愛的長姐的輕撫下,竟悄然褪去了痕跡。
紅豆扶起黃豆,將她護在身後,凝神閉目。
一個巨大的藍色圖騰在她身前逐漸膨脹,淨水從圖騰中奔騰不息地湧出,朝人間撲去,撲滅了毒火,洗去了大地和人類身上的濁氣。
遠處,花生站在姐姐用靈力為她建造的保護罩裏,遙望着鎮鬼泉流淌的藍水,一切彷彿又變得潔淨如初。
她徐徐轉身,視線穿過了重重山林,烙在某個山谷之上,一個單薄瘦弱的背影。
***
混沌看見天上四種光芒出現時,臉上終於起了波動。
他露出明顯的不悅,嘴角卻仍帶著古怪的笑容。
「她都散了,為了噁心的人類散了,卻還為他們留了一手?」
林彥想了想,混沌口中的她大概是女媧。
「想不到她還留下了這麼強大的力量......我得快一點了。」
林彥從混沌的話語中感到一種不協調,只是他一時半刻也説不出來到底哪裏不對。
混沌説,夢魘算是這世上唯一一個與他同源的生命,所以他要夢魘陪自己看著世間崩塌毀滅。
林彥並沒有太多的掙扎反抗,只默默地任由混沌將自己捆起,以免再觸怒混沌,他會將自己殺死。
只要活著,就還有贏的機會。
林彥的力量在體內流轉,不斷嘗試將身上的濁氣束縛打開,但混沌的力量淩駕在他的力量之上,一切的掙扎都徒勞無功。但林彥不曾灰心,只因他知道,這紅塵之上,還有許多與他志同道合的同伴在奮戰。
「我讓你看看,你用生命保護的這些人類,到底值不值得......」
夢界之內,夏安兒在木屋前躊躇不止。她想知道外面的情況,想知道剛才送出去的神獸元神有沒有好好地回到紅豆幾個的體內。她思緒萬千,忽然想起之前靠著夢湖查到了關於姜露的信息,於是照辦煮碗地朝天上的星辰發願,説想看見人間的情形。
夢石白光閃爍,天上的星宿與之呼應。星河開始流轉,化成銀流,在夜空中攪動,化出了人間的影像。
夏安兒匆匆一瞥,慌忙別開目光,摀著胸口乾嘔了起來。
灰塵紛飛的大地上,人類橫躺豎臥,血肉模糊,長相畸形的邪獸在啃食人類的殘肢,滿嘴血腥。
夏安兒嘔得淚流滿面。教授明明告訴她,邪獸以人的濁氣為食,會用各種方法激起人的負面情緒,以吸取更多濁氣,並不會直接對人類構成傷害。但夏安兒此刻見到的邪獸,除了體貌上與之前在醫院裏所見的有所變化,還開始吃人了。
人類恐懼的尖嚷和動物的哀鳴在耳邊盤旋,夏安兒的淚水不斷滑落臉龐,呼吸變得越來越急速,一不小心換氣過度,開始頭暈目眩了起來。
不只是蘭姨他們,夏安兒想道,世上除了混沌以外的生命此刻都生不如死,人間......
人間真的成了煉獄。
「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夏安兒蹲在木屋前緊緊抱著膝蓋,蟋蟀清脆的鳴叫在痛苦的呼喊中顯得超然物外,漸漸帶走了她的注意力。夏安兒恍惚了一瞬,忽然意識到,這世上還有一個人脱離了那場殺戮。
「只有被夢靈允許的生命才能進入夢界。媽媽消失了,夢石認了我做主人,那......」
那要是她把生命都召進夢界呢?
這樣的話,大家是不是就得救了?
夏安兒安靜地環視夢界。
她曾在夢湖中與四靈賽龍舟,曾與黎焰一起蹲在花海中細看螞蟻搬家,曾枕在紅豆姐姐的手臂上午睡。她曾與大家在木屋裏做香囊、編花環、圍坐在前院吃載塵哥哥親手做的點心,邊聊天邊聽吻世哥哥吹奏奇異的小曲......
一種感覺在夏安兒心中油然而生——這一切一切,或許在人類進入夢界之後,便再也回不來了。
夏安兒抱著膝蓋,哭得抽搐不止。
「夢界是你的家啊!我憑什麽?我也是個人類,不是真的夢靈......」
夏安兒的眼淚滴落在腳尖的葉片上,那葉輕輕抖了抖,發出了一點柔光。
「媽媽......你會怪我嗎?」
夢石溫柔的白光在她胸前閃爍,像一個無聲的回應。夏安兒深吸了一口氣,重新站了起來,雙手捧著夢石,含淚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