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燈劫: 「我叫玉涵,你記住了。」
明燭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麼稱呼「小和尚」。
他不語。
一陣甜膩的曼陀羅香襲來,打破了夜的寧靜。
玉涵衣衫不整地來到他面前,腳踝上的銀鈴隨著她的步伐一聲聲作響,一步一響,彷彿敲在人心坎上。
她眼神流轉,帶著赤裸裸的試探。
衣袂翻飛時,金線繡著的暗紋忽隱忽現,寬袖垂落,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她伸出手,正要觸碰他。
「夜晚風涼,施主快把衣衫穿好,以免染上風寒,亦莫使佛堂蒙塵。」
明燭的聲音平靜,不是呵斥,不是厭棄,甚至不是勸誡,只是一句輕描淡寫的提醒。
他這是拒絕她了嗎?
玉涵一怔。奇了怪了,平時世人一聽到妖怪,無一不喊打喊殺,他怎麼竟關心起她來了呢?
這還是頭一次呢。
她默默將散開的盤扣一一繫好,猶帶不甘地道:「你們佛家常說四大皆空,你好生看著我,我就不信你當真兩眼空空!」
明燭依舊平和地望著她。然而,他的目光卻越過了她豔麗的皮囊,彷彿穿過了無盡的時間,望向了那不可說的寂滅與無常。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到最後,所有紅粉都會變作骷髏。
玉涵吃人心,正是為了青春永駐。
變老是女子最怕的事。
被他一句道破執念與恐懼,她起初的氣勢頓時蕩然無存,終究是敗下陣來。
玉涵挑眉,紅唇微揚,為自己辯解:「我殺的都是惡人。替天行道,何錯之有?」
明燭淡淡回道:「施主以殺止殺,強行介入他人的因果業報,快意恩仇,與惡何異?執念不除,終將墮入魔道。」
「那惡人的命是命,受害者的命就不是命?」玉涵語氣轉厲,「我殺一人可救百人,難道不比你們這些只知閉眼念經的和尚更慈悲?」
明燭不再與她辯駁,盤膝而坐,垂眸誦經。
玉涵輕笑一聲,帶著幾分嘲弄與不甘:「小和尚,你覺得眾生皆苦,值得你救?那我便讓你看看,你所要渡的,究竟是些什麼!」
她袖袍一揮,香風驟濃。霎時間,明燭眼前景象劇變。
他看見施捨他雞蛋的老婦,夜裡竟用針扎小孫女;那茶肆小二,在角落裡數著多收的銅錢,滿臉貪婪;魚販與賭徒勾結,設局騙盡苦力人的血汗錢……
一幕幕的人心險惡,如同最污濁的畫卷,在他眼前展開。
「你看清楚了嗎?」玉涵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帶著蠱惑,「這就是你要渡的眾生!天性卑劣,何苦為他們費心勞神?不如歸去!」
幻象如潮水般衝擊著感官。
然而,明燭閉上雙眼,誦經之聲卻未曾有絲毫停頓,反而越發沉穩。經文化作金光,驅散那些猙獰的幻影。
「你……!」玉涵驚愕不已。她未曾想過,在見識了人性如此不堪的一面後,他竟依然不為所動。
「阿彌陀佛。」明燭緩緩睜開眼,目光清澈如初。
「施主,你的幻象,動搖不了貧僧的心。」
她倒要看看,什麼才能動搖他的心。
玉涵輕笑,身影漸漸消散於夜風中:「我叫玉涵,你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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