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襟》: 冬至－５
「對了，表嫂的預產期是幾時？」我咬了口蘋果，看著威仔坐在梳化上，一邊摸肚皮大嚷吃得好飽，一邊拎起蘋果不住啃咬。
「還有一個月左右，一月底吧。」大表哥搔搔頭道：「遲些還要先買下嬰兒床跟奶粉尿片之類。唉，小孩呀，還是玩別人的好。」說罷便伸手亂摸威仔的頭頂，然後哈哈大笑。
威仔不耐煩地撥開大表哥的手，吃完蘋果之後，又拿出剛才的模型公仔玩樂。
正當威仔玩得興高采烈之際，大表哥又跑去逗他：「喂，威仔。一個人玩很悶吧？讓表哥陪你玩好嗎？」威仔還來不及回應，大表哥已經搶去他其中一隻公仔，道：「哼！看我的十字死光！」
威仔呆了一呆，然後大笑起來：「什麼是十字死光啊？亂改招式名。金剛香蕉的絕招是肩膀上的香蕉導彈，那些香蕉皮會掉下來，敵人踩到就－－」
「就會摔倒對吧？」未待威仔解說完，大表哥就插口道：「好，那就看我的香蕉導彈吧！咻咻咻！」他手中的藍色大猩猩在空中飛舞，在幾聲發射導彈聲之間還有明顯的後座力，機體往後震了一震。
對面紅色的獵豹同樣在半空迅速穿梭，似乎成功避開全部攻擊。「你可不走運了，獵豹歷克的速度最快，你那些導彈沒用的啦！」說罷獵豹歷克便飛竄到金剛香蕉跟前，並將尾巴掃向對方。「Busted Sword！」
雙方由遠距離射擊變為短兵相接，梳化上響起不同的招式名跟撞擊聲。一輪混戰過後，大猩猩隨著大表哥的手摔到梳化上，看來勝負已分。
「啊……獵豹歷克實在太厲害了。」大表哥望著倒地不起的金剛香蕉嘆氣，威仔則歡喜地與遨遊天際的獵豹歷克慶祝。
真佩服我這個表哥，只要是比自己年輕的人，不論男或女，他總有方法跟對方打成一片。
我可不行。對著大人我可以口若懸河，聊得天花亂墜；可是面對小孩，我真的拿他們沒辦法。至少要是過了青春期的青年，我才有辦法跟他們溝通。說起來有點像那個《神探伽利略》裡頭的湯川學教授。他也很討厭小孩，除了一人之外。
「你也跟傑表哥玩一下嘛。」舅母將大猩猩交到我的手中，我連忙揮手搖頭，道：「呃，我不會玩這些玩具，還是－－」
「哈，接招吧！」我未及拋下大猩猩，威仔控制的獵豹已經衝到面前，對我的金剛香蕉連環猛攻，一下子就將它打離我的手掌，再度掉在梳化上。
「傑表哥你也太遜了吧！三兩下就打敗你了，真沒挑戰性！」威仔得意地道，與獵豹歷克一同在我跟前手舞足蹈，好不愉快。
「我認輸了，我認輸了。威仔你的機械人真厲害。」
「他不是機械人！他是獵豹歷克！」
「哼！根本不是獵豹歷克太強，是你太弱了，那麼壯的金剛香蕉在你手中居然會落敗。還是讓我再來挑戰吧！」
「好啊，我要再擊敗你！」
我一時分不清，眼前的大表哥到底是比我還大的成年人，還是跟尚未升上中學的表弟年齡相若。兩人各持一隻模型公仔，又再在空中鬥個你死我活。客廳充斥著他們大喊招式名稱跟為交鋒時配音的聲響，大聲得掩蓋了電視機的聲音。我懷疑待會隔壁屋的會跑過來按門鈴，投訴我們播放打鬥片時聲浪太大。
「哎呀，傑仔，你這樣不行啦。」舅父將我的焦點拉離兩人兩獸之間的激鬥，「你這樣怎麼能跟你的小孩一起玩耍啊？」
「舅父，我連婚也還未結，現在就談小孩？」
「不算太早了。現在先練習一下，這些也要經驗啊！除非你像你表哥一樣，天生就會逗小孩。」
我想不到該如何回應，唯有苦笑。一想到結婚後如果生了小孩，又要換尿片、餵他喝奶，又要替他洗澡、哄他睡覺，還要閒時充當小丑逗他開心，我就有點頭痛了。唯有將注意力轉移回身旁的戰鬥中。
大表哥偶爾在兩隻模型公仔短兵相接時，壓低聲音跟威仔說話，不過他說得太細聲，我連一隻字都聽不到。他低聲說幾句，又大喊些古怪的招式名，繼續攻擊。
幸好，他們打了差不多十分鐘，門鈴還未曾響起。
「好了，威仔。上過廁所之後，我們就回家了。下次再跟表哥玩吧。」舅母大聲呼喚，威仔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發動最後一個攻勢，然後拋下紅色獵豹。
「哎呀，被你打敗了！」大表哥順勢甩手，大猩猩竟然比獵豹更早著地。
威仔見狀，隨即笑逐顏開，蹦蹦跳跳地朝廁所走去。
「喂！你剛才跟威仔說了什麼？」我問。
只見大表哥奸狡地笑道：「這是我跟威仔之間的－－秘－－密！」
望著他令人反胃的笑容，真想把小時候他「教授」我的全部摔跤技術，一股腦地使在他身上。
一陣沖水聲後，威仔從廁所中步出，牽住舅母的手，向各人道別之後，就準備離去。
「那我們都差不多要回去了。」姨丈道，老爸也點點頭，問我收拾好東西了沒。
舅父一行人將要打開大門時，門鈴忽然響起。我心想，果然有人來投訴了。
門一打開，舅父對著鐵閘驚呼：「啊……怎麼會？」舅母跟威仔都不明所以，來回看看門外跟舅父，也陪著他一起呆站在鐵閘前。
其他人一聽見舅父驚訝的叫聲，都紛紛湧至玄關。舅父亦回過神來，心急地拉開鐵閘。
步入屋內的是一個男人、一個女人以及一個大約十三四歲的男孩。聞聲而至的眾人都發出聲量不一的驚叫，最激動的是姨丈跟姨母，姨母更幾乎哭出來。
那男人領著男孩，一路走至姨丈和姨母面前。「永清，叫爺爺和嫲嫲吧。」男人低頭道。
「爺爺，嫲嫲。」那男孩分別向姨丈跟姨母說道。從他的眼神看來，我猜想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狀況。
別說那男孩，我想在場的人，只有那男人才瞭解全局。
「哎呀，怎麼……這是家樂嗎？嗄？是不是家樂回來了？」一直坐在客廳的外婆終於看清楚來人，不禁驚呼，還不自覺地徐徐站起，想走上前確認自己的想法。傭人馬上衝前扶住，不斷輕拍她的後背安撫她。
不消說，那男人就是我的表哥。我的二表哥。
那個女人也跟著走進來，站在二表哥後面。驟眼看來，似乎有點熟悉，不曉得在哪裡見過面。
「十四年了……你到底……」姨母開始哽咽，姨丈隨即伸手摟住她。兩人的眼睛從未離開過二表哥，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又似是深怕一移開目光，二表哥又會再度失去蹤影、消聲匿跡。
二表哥的面容雖似歷經風霜，但跟當年的樣貌相差無幾，變化最大的不過是身型稍稍變胖了。他沒有回應姨母，眼睛更沒有望著姨母或姨丈。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看見大表哥雙唇緊抿，兩眼同樣盯著二表哥。
兩人四目交投，一下子屋內的氣氛彷彿僵硬得使人不敢動彈。結果還是靠童言無忌的威仔打破冷場。
「大表哥，這個也不要告訴表嫂嗎？」他大聲道，舅父連忙拉著他步出屋外，邊走邊說著他們要先走了。
「我回來了。」二表哥終於又再說話。「你結婚了？」
「嗯。」大表哥的表情僵硬，連嘴巴都沒有一動。
「嫂子沒來嗎？真可惜。」
「……這小孩……是你的？」大表哥的聲音異常低沈，但二表哥只是一笑，沒有理會他，徑自走到外婆面前。
「外婆，我回來了。」二表哥握住外婆雙手。
外婆的眼眶充滿淚水，隨時都會掉下淚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我們先回家吧。」老爸建議道，慢慢把我媽推出屋外，又催促我快走。我媽仍是一臉難以置信，腳步一頓一頓，花了好幾分鐘才走完那條短短的走廊，步出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