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跨過我刻意築起的城牆,請不要被內裡的頹垣敗瓦嚇怕,放慢腳步,月光將在午夜綻放,請妳相信我,聆聽城堡的故事,藏匿已久的古曲。
冬日抑鬱這個病在我眼中是溫柔的,只要冬風漸逝,春意萌芽,它就會像個紳士般知趣離開,這種時限性賦予了獨特的美,一種病態美學。秋冬時份,大家總變得多愁善感,言行舉止間帶著一種憂傷,在灰暗的天色底下,共同慰藉內心積累了一整年的傷痕,這種憂傷氣息為冬日帶來絕佳的和諧,如同一套同色調的穿搭般順眼。換成太陽普照,它便會好好休息,在冬日再度登門拜訪,但總有人沉迷它的美,緊緊扯住它西裝褲的燕尾,讓它錯過回家的機會,日子一久,它便習慣了春夏秋的節奏,如影隨形的伴你走訪房間中每一個角落,這時,它不再是溫柔的紳士,而是一個貪婪的豺狼。
我從沒要求它留下,它卻死活不離開,這些年我與它達成共識,只要不影響我日常生活,它要留多久就多久,但人又怎能和豺狼協商,兩年前開始,它每天偷偷走近一步,在我不察覺的情況下走到背後,露出它的血盆大口,將我生吞活剝,好一段時間都只能躺臥在血泊中,白白看著它,如何操弄我的身體,被它啃咬的時候,身體總是異常飢渴,但腦海卻因種種原因,把進食的選擇權剔除,漸漸,我連反抗的力氣都沒了。血泊之中有一奇妙,灑出的血液會不時回流到傷口之中,當力氣漸大到能撐起身體時,血又不受控的噴灑,舊而舊久,鬥志都磨蝕了。
血泊裡沒有一丁點血腥味,準確說是無色無味無聲,我無法從中獲得額外的感受,只要每日每夜躺於泊上,恐懼和無奈便不曾離開,亦為我築起一道圍牆,阻隔起任何試圖刺激我的感受。豺狼看著倒地的我彷彿生出同情之心,叼來一木盒,我用盡餘力打開,裡頭有各樣的麻醉藥,這隻豺狼說到尾也是共生關係,多少也得顧慮一下我。麻醉藥效果各異,共通的是能讓我徹底斬斷感官,連同恐懼和無奈,我一概感受不到,閉上雙眼,時間像進入另一個維度般扭曲,睜眼後已過了不知多少日子。再次睜眼時,忽而驚覺豺狼不見了,我用盡力氣勉強站起來,兩年來第一次離開血泊,聽到外界的聲音,嚐到甜酸苦辣,我仍然記得當天滑落到唇舌的水珠是鹹鹹的,是溫暖的,一顆流動的水珠,是我活著的證明。爾後的時間,豺狼都沒登門拜訪,我遺忘了脖子的傷疤,慢慢感受每個髮絲被吹動的早晨,聆聽母親被塵封的聲音,希望用血肉填補這段空白的記憶。
美好的日子變多了,心卻不踏實,總想擁有一切又不敢承認,無數次的違心,卻從未正眼看待過自己。脖子上的傷疤亦因心變得痕癢,又覺紅腫,用力抓挖,卻生出一道道血痕,血痕之下鮮血滾動,在皮膚中突出一個個小水泡,痕癢難耐,用力一抓,鮮血泉水噴湧而出,一道熟悉的低吼聲從後傳來,雙膝無力跪下,再一次浸浴於血泊之中,我尋不到源頭,無窮的恐慌襲來,心臟像被捏緊般難受,只能一口接一口用力呼吸才能勉強舒緩,豺狼在我身邊徘徊,這次我全都感受到,喜怒哀樂,我通通感受到,但卻無法分辨出一團雜亂音符中的音調,豺狼不急於咬掉我的手腳,只是慢慢在我身邊徘徊,彷彿要我想,想出原因。
我愈是想尋出個所以就愈是恐慌,我不能,我找不到,我無法捉緊近在眼前的援手,更無法向天邊的雲彩尋求解答,我,找不到成因。淚水如雨湧下,彷彿我生來就是一個缺陷,一個不完全的靈魂,我所體會到的喜怒哀樂都是不實且無形,那怕絕望也只是有樣學樣,從未真正痛苦過的我只是一具空殼,望向他人的笑容,我羨慕,羨慕得流不出一點淚水,原來水珠的流動只是錯覺,它從來都沒離開,只是化成血肉,鑄造了我,我望向豺狼,原來從來就沒甚麼豺狼,只見我赤身露體地四肢行走,它就是我,我就是它。
妳的援手我無力捉緊,我不曾想過會有人願意走進城牆之內,但妳是如此珍貴的瑰寶,轉身吧,不要留在這裡,城牆是我自己築起。我騙了妳,裡面從來沒有古曲,只有血和怪叫。對不起,我只想妳聆聽到真正的樂曲,而不是幽怨變調的怪曲。
曲終人散,矛盾的人總是不自知,四處張望,只見一片失落。我發誓要尋覓妳的芳香,邁出兩三步,又聽城堡傳來怪調,喚我回去;掩耳前行,又遇一血泊,上前細看,竟傳來芳香,溫血漸漸失去熱度,慢慢,慢慢變成一灘死水,我望向手心,滿是鮮紅的血,又聽見城牆之外傳來古琴的悠然,來到城門,猶豫不決。
天空下起大雨,城牆卻忽而化成粉末,如砂礫般粉碎,灰白的天生出一個洞,漏下一道不乾淨的光,一道帶有雜質的光,是一抹別過雨雲後的彩虹,豺狼示意我留下,我盤腿坐下,在一步之遙看著彩虹,感受她七色光芒中的燦爛,虛擬出來的七情六慾嘗試模彷出當中的絕妙,但太遠了,我還未能好好参透當中的奧妙,這次,我要走近,我要自私的帶同豺狼走近,帶著猶豫,帶著恐懼,帶著不安,帶著我的自私。
「對不起,以後請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