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點多,區議員辦公室內,一個瘦削的男子,拖著疲憊的身驅走出來。
 
他伸伸懶腰,打了個呵欠,一頭金色的頭髮蓬鬆的擺了擺。他埃在攔杆上點了支煙,點燃的煙頭在黑夜無人的街道發出紅光,他用力吸吮一口,不屑的呼出香煙。
 
這人便是金毛。
 
他的身材比起在電視看到的還是矮小,瘦弱。穿著一條底腰牛仔褲,潮流品牌的純白色襯衣,左耳戴著一顆小耳環,驟眼看到真的跟流連旺角的街童沒分別。
 
金毛擺出一副臭臉,叼著香煙左顧右盼,顯然是在等人。直到他把第三根煙都吸光,遠處才出現另一道身影。
 




「媽的,你約我十點鐘,現在都十一點了!」金毛怒斥。
 
一個穿西裝的男人,連忙點頭道歉:「對不起,剛去了吃我媽的壽宴,你知道,老人就是比較囉嗦……」
 
「媽的,害我在這裡白等!」金毛轉身就走。
 
他們一起步進辦公室,裡面甚麼也沒有,就只有幾個紙箱。
 
西裝男慢慢打開紙箱,只見裡面載著幾十瓶藥水,藥瓶上還貼著「危險警告」貼紙。
 




「你說的……就是這些嗎?」西裝男訝異。
 
怎料,金毛詭異的笑了笑,道:「不然你以為是甚麼?來吧,幫我搬上車。」
 
他們一箱一箱的搬出辦公室,西裝男的車子就泊在辦公室對面的馬路上,街道上了無人煙,除了寥寥幾個露宿者之外,就只有二人的影子作伴。
 
他們說話不多,只是默默把辦公室裡的紙箱搬上車,西裝男沒有多嘴,或者他早已清楚紙箱裡載著的是甚麼藥水也與他無關。
 
今晚,他只是個為賺外快的應召司機而已。
 




「快點,我們時間不多!」
 
「呃……嗯!」西裝男緊張起來,手腳一亂,不小心踢到睡在路旁的露宿者。
 
「啊──!」露宿者尖叫:「走路不長眼啊?」
 
西裝男斜視著露宿者,看他身上衣服破爛,臉上污漬斑斑,不屑道:「誰叫你睡也睡得一副鬼相?正所謂好狗不擋路……有本事就不要睡街!」
 
他不但沒有道歉,還藉機奚落他一番。
 
可就在此時,在旁的金毛卻連忙掉下手中的紙箱,蹲到露宿者身旁慰問:「先生,你還好吧?」
 
「裝甚麼好心,明明就是貓哭老鼠假慈悲,不用你管!」露宿者轉開臉。
 
「先生,我想你誤會了,我的朋友是無意的,希望你不要見怪……」金毛在褲袋拿出兩百塊,親手交到露宿者手上,而且眼神中還略帶點憐憫:「這裡的錢不多,如果日後你的傷處不舒服,就拿這點錢去看醫生吧。」




 
露宿者被愣住,從來沒有人會因為踢到一個毫不起眼的露宿者而花兩百塊叫自己去看醫生,他問:「你……你在幹嘛?不用這麼多錢吧……」
 
他欲把錢還給金毛,但金毛搭著他的手,堅決拒絕,說:「要的,如果錢多出來,就買件新衣服吧……晚上天氣冷,小心著涼。」
 
「你……你不怕我髒嗎。」他望著金毛搭著自己一雙充滿污漬的手,問。
 
只見,金毛笑了笑,搖搖頭,道:「不要緊,我也不怎麼乾淨。」
 
說畢,金毛便搬起紙箱轉身離去。沒有留下姓名,也沒有刻意告訴對方自己是這一區的區議員。
 
「哼,過了這麼多年,你還是老樣子喜歡幫人。」西裝男沒好氣的淺笑一聲。
 
「老兄,你剛剛真的踩到他了!」
 




「那又怎樣?客氣的話,我會叫他作『露宿者』;不留情面的話,他只是個『窮廢物』……再難聽的是『社會的渣滓』!」
 
「神經病!露宿者不是人嗎?看他衣服破了都沒錢換,你卻穿著名牌西裝……這些說話不該是人類說出口的吧。」
 
「嘖……我還以為當上區議員後,你就會像其他人一樣,滿口官腔的廢話……沒想到你當真一點也沒變。」西裝男把紙箱擺好在後座,然後調好倒後鏡,扣上安全帶。
 
「我當區議員的目的,並不是因為薪酬高、福利好……而是真的想為社會出一分力的……而且……」金毛欲言又止,吞一吞口水,續說:「國樑還需要他幫助……」
 
「他?是誰?」
 
金毛搖搖頭,沒說甚麼。
 
私家車在馬路上高速馳騁,很快便來到觀塘一幢工業大廈。
 
金毛急忙與西裝男把紙箱從車上卸下,接著,幾個身穿實驗袍的人員走過來,他們全都戴上口罩,沒法看清他們的模樣。




 
「又是你這個金毛馬騮?又來幹嘛?」其中一個男生問。
 
從聲音來辨別,他應該二十出頭。
 
「大家晚安,我們是替崔教授送貨的。」被男生這樣侮辱,金毛還是笑著臉。
 
男生皺一皺眉頭,然後瞧一瞧紙箱裡面的藥瓶,才恍然大悟的道:「是NT6吧……行了,我們會拿上去給教授,你們走吧。」
 
正當幾人欲轉身離去之際,金毛卻拉著那男生的手,嘻笑著臉,說:「我有事想……」
 
男生始料未及,怒目斜視,沒等金毛把話說完便用力把他甩開,罵道:「別碰我!」
 
金毛被他的無情力推倒,整個人跌倒在地上。
 




男生厭惡地揉搓被金毛拉住的位置,不爽的道:「說過多少次,像你這種下等人不要碰我……不知道會不會染上病毒……」揉了幾多,他乾脆整件衣袍脫下來,扔到一旁:「這件袍我不要了!」
 
金毛被此舉嚇得荒亂起來,他並不想因為剛才的拉扯而惹怒了眼前這個囂張的男生,他可是自己和崔教授之間,唯一的通訊橋樑。
 
「呃……對,對不起……田大哥,我無意的……對不起。」金毛著急起來,跪在地上,合十。
 
田登榮依然一臉不爽,怒盯著金毛:「哼!」然後拂袖而去。
 
但金毛卻把他們喊住:「田大哥,別走!我,我想跟崔教授見一見面……」
 
「你想見我們教授?他沒空!」田登榮轉身就走,但沒走兩步,他腦海裡念頭一轉,嘴角上現出一抹奸笑,又道:「你有甚麼事找他?」
 
「我,我想跟他談談我兒子的狀況……拜託你通傳一下……五分鐘,只要給我五分鐘就可以……」金毛合十的手猛烈晃動,誠懇的態度任誰看見都會動容。
 
只是,田登榮臉上奸狡的笑容揮之不去,他一步一步走到金毛面前,假笑道:「你知道我是唯一一個可以帶你見崔教授的人吧。」
 
金毛早已猜透他的想法,結巴:「大,大哥……這次又想玩甚麼『遊戲』?」
 
「真聰明……不過,我這次不想玩遊戲了,反正我也沒太多時間。」田登榮微微張開雙腿,望著金毛。
 
這時,尾隨田登榮的幾個人立刻高呼吶喊。
 
金毛傻傻的呆望著田登榮,問:「田大哥,你想怎樣……」雖然嘴裡是這樣說,他心裡早已有數。
 
田登榮沒有說話,頭顱輕輕側擺,手指點了點腿間。
 
金毛心裡立時涼了半截,他很清楚「男兒膝下有黃金」這個道理,要是真的照田登榮的說話做,他這輩子都會被人恥笑,更何況他連向太太求婚時也沒有跪過,怎可能向眼前這個小子做此等侮辱的事?
 
但理智方面卻告訴他,如果不討好眼前的傢伙,就沒辦法見到崔教授了。國樑每日也跟病魔戰鬥,每天也躺在病床上,連說話的氣力也沒有……
 
一想起兒子流著淚的臉,金毛原本緊握著的拳頭也鬆開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跪在地上。
 
在旁的西裝男立刻把他拉住,喊道:「喂你瘋了嗎?他怎可能照這個臭小子的意思做?快起來!」
 
「閉嘴!不要拉著我,只要靜靜的在一旁看著就好……他們全都是達官貴人的兒子,萬一把他們惹毛就糟了……」
 
「你一個大男人去爬他的胯下?你還算男人嗎?」
 
「對,我不是男人!我的兒子現在還躺在病床上,每天都要靠輸血才能活下去!我只能靜靜站在他旁邊,甚麼也做不到!」金毛激動的大叫,說著也流下淚來:「他每天也問我甚麼時候會好,但我連告訴他『不會有事』的勇氣也沒有,因為我連明天還有沒有適合他的血型也不知道!」
 
西裝男靜下來了,再沒有說話。
 
「就在這扇門後面,就有我兒子的希望……為了我的兒子,做甚麼我也願意。」金毛輕輕把他推開,續說:「不要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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