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過信件之前,複雜思緒不斷纏擾著我,
可我又不想在阿怡面前表現得對那封信十分執著,
以免令她覺得我正在戀愛中,誤會那是女友寫給我的情信。

不過,都已經不重要了,
劉一強,你鬥不過阿偉。

算了,還是明天再算吧。

一夜,原來可以如此漫長......



第二天我以精神極差的狀態出門,臨走前更一口氣灌了兩瓶red bull,
我不是怕阿怡看到我的行屍樣,而是我怕看完阿詩的信件後精神會接近崩潰。

在我視線的不遠處,阿怡已在觀塘站A出口對出的天橋,靠著扶手等我,

又早了十五分鐘...

早到是她的習慣,而這習慣總讓我過意不去。



阿怡說:「阿強!到啦?」
我說:「對唔住又要妳等添。」
她說:「都話唔緊要咯成日道歉!」
我說:「咁妳唔好咁早呀嘛。」
她說:「我中意呀...呀係啦封信呀,嗱。」
我說:「啊...唔該。」

即使我很想立即把它打開,但在阿怡面前我還是將它放了在褲袋裡。

她說:「邊個寫架?俾我睇下啦...」


我說:「肥婆均寫架,你知佢暗戀我架啦。」
她說:「咁拎出黎分享下啦,黎啦!」
我說:「唔...唔係咁好既..。」
她說:「哼!小氣...小氣小氣小氣!!」
我說:「行啦低能妹。」

突然,我想起昨天阿偉擁著她的事。

我說:「呀...琴日放學妳去左搵人?」
她說:「係...係..係呀。」
我說:「邊個咁緊要呀?」
她說:「一個好...好朋友囉,你唔識架...」

接著,氣氛一下子變得沉默,空氣都糾結起來......



我不懂得她為什麼要說慌,為什麼要隱瞞。
是她不想傷害到我,還是我根本沒有知道真相的資格?

我黯然起來,討厭自己的無能,也討厭自己的不自量力。

而阿怡似是有意地不斷想打破沉默,不過我卻只是支吾其詞,

也許我是在作無用的撒嬌,也許是想抽離自己,別再一片痴心。

她突然說:「阿強,你係咪唔開心呀?」
我說:「唔...唔係呀。」
她說:「我請你食雪糕吖?」
我說:「我好飽...」
她說:「咁,同你睇戲吖?我請!」
我說:「唔啦...最近都好似無咩睇。」


她說:「定係我做錯左啲咩你嬲左我呀?」
我說:「痴線既!無呀。」

她一臉無辜的樣子,我不敢多看一眼,因為,
我必定又會沉淪在她白皙的臉,圓亮的眼當中...

又走了大概五分鐘,她又再嘗試打開話匣子。
她說:「阿強呀...」
我說:「嗯?」

氣氛好像有點凝重。

她說:「其...其實...」
我說:「其實咩?」



她說:「我...其實我......」

其實?要用到這詞語,事態可能比我想像中還要嚴重呢......
是想坦白對我說昨天的擅自離開,皆因為阿偉,
然後打蛇隨棍上,說一直喜歡的是阿偉,叫我別再對她痴纏...?太殘忍了吧...

不如就讓我,獨自安靜離開......

她這次似是要一口氣把話說出口:「阿強其實我—」

「阿怡,」我打斷了她的話。

我繼續說:「我今日好攰,不如返去啦。」
她說:「呃...嗯,好啦...」
我說:「我送妳返去啦。」


她說:「唔...唔洗啦我自己返得啦。」
我說:「咁...好啦,我走先啦。」
她說:「拜...拜...拜拜。」

我報以一笑,便轉身離開。

這次我可再沒有流淚,可是心情的糟糕情度,是上幾次哭泣的總和。

我目無表情的走到小巴站,緩緩上了紅van,恰巧坐位是司機的後面,

這一刻,我真想《那夜凌晨》的故事就發生在我身上,因為這個座位的主角阿池,

他女友也是叫阿怡......

但在現實當中,阿怡,

不可能會是劉一強的女友。

殘舊的窗子,小巴的電台,身旁的風景...

有人說最開心那刻的心情是比較像沒有任何感覺,
原來最悲傷那刻的心情都是一樣...

沒有知覺,沒有情感,沒有靈魂。

我不知道已經在小巴上待了多久,旁邊的人更換了多少個,
司機可能被我的愁容嚇到,一直都沒有把我趕走,
直到寧凌兩點,一把低沉的聲音驚醒了我:「呀哥仔,我收工架啦。你都坐左好耐,一睇你個死樣就知咩事啦。

唉,後生細仔就咁唏噓,幾時先到老呀!你係邊落呀?車埋你呢轉啦!」

我沒有思考過他的說話,因為這世界,已經沒有人能把我喚醒。

我只是冷漠的回應了一句:「橋底有落呀唔該...」

「劈啪—」車門打開,我行屍走肉般一步一步走回老家,

關上門,一下子攤了在床上。

我不敢閉上眼,因為我一回復理智,思考,便會開始歇斯底里地叫起來......

然而當我轉身的時候,褲袋傳出壓到紙張的聲音,

才想起,阿詩寫給我的信原來我還沒看。

我起身坐在床邊,開始閱讀起信件:

「阿強,
很感謝你,你令我找回在生前的感覺。

我一直感受著無盡的冰冷,啊,已經有三十年了...

但你所給我的數個月溫暖,卻足以溶化我內心一直的冰霜。

有個秘密其實我隱瞞著你已經許久了,其實阿強你,一點兒也不像阿郎,

當你說第一句話時,我已經十分肯定你並不是他。

而當初我遇見了你,其實我是真的想要了你的命,讓你做我替身,得以投胎。

真的很對不起,你就盡情的漫罵我吧,但其實,當孤魂野的感覺一點也不好受。」

我驚愕的看著文字,當中的句子不斷填補回我內心的疑問,

這封信件仿佛正在跟我對答,然而秀麗的文字仿佛令阿詩的身影就投射在我面前,

讓我幻想到,阿詩已經回來我身邊了。

我一臉著急的問她:「咁點解最後你無殺我,反而...」

阿詩在我面前回答:「個陣我話要殺左阿怡,然後用兩條命黎換取我呢隻厲鬼既投胎機會,

我既怨氣好強烈,因為我一直都以為,當年阿郎佢背叛我,仲想無手尾跟而殺左我,我覺得全世界既男人都應該死,

但係,個晚既你就奮不顧身咁救阿怡,即使要死...

個一刻我唔肯定你點解要咁做,到左我第二次搵你,我依然想殺左你地,但係你既答案都係一樣,即使要死,你依然係咁堅定...

我再次感受到人間既愛,就好似曾經既阿郎對我一樣...」

看到這裡,我忍不住哭泣,我說:「我唔想知,呢啲事根本唔重要...點解妳要一走了之呀!」

她輕輕皺眉,卻笑著說:「因為再咁落去,我會愛上你呀!

就算我知道你唔係阿郎,我無殺到你,但又無離開你。因為成日癡住你實在太開心啦!

每一日我都好期待見到你,同你去玩,見返一啲我未見過既野,

其實觀塘個海濱公園既夕陽,真係好靚架!」

我說:「對...對唔住呀...嗚...我個陣竟然咁惡鬧妳...係因為阿偉要走我好唔開心先會咁...你原諒我啦...鬼...嗚...鬼...鬼叫你個陣煩住我呀!」

她回答:「其實個一日你鬧我真係有啲嬲架...不過其實我一直都有跟住你,

然後你第二日去左我死既地方『金茂坪戲院』,
仲見返唐叔添!而且我仲知道,原來當年阿郎,

佢一直都無對我唔住,一直都愛住我......

到左再下一日,係我最後一次上阿怡身。我無轉身望你,只係一直係度寫緊呢封信,其實個陣你講左幾萬次對唔住啦!你知唔知我忍笑忍得好辛苦架!

不過,我無另轉面既主因,其實係我一路都喊緊...我唔想俾你見到我咁,

話你知吖,隔離位呀薯仔班房仲嚇到好似見我真身咁呀!哈哈!

個日之後,我既心願已了,我終於唔洗搵身,呢一切,其實都係因為你,阿強,

我真係好多謝你,而且我要離開既話,最唔捨得既一定係你,因為我既世界就只有你呀!

我要去搵阿郎啦,你唔洗咁掛住我,同埋最後,你要追到阿怡返黎呀!

靜詩。」

「嗚嗚.....嗚呀!!!」此刻的我,像個小孩般放聲大哭。

阿詩,妳不知道,阿怡她只會喜歡阿偉......

我一直哭泣,直至哭到筋疲力竭,才在床上睡著。

接著的一年裡,我找了一份兼職,每天也很忙碌,為的是麻痺自己,不要再去想阿怡和阿詩的事情了。

而阿怡自從那晚之後,再沒有找過我了,可能她正在跟阿偉穩定發展中吧?

反正不關我的事。

同事阿賢說:「喂強哥!今個月又想拎勤工獎呀?一點幾啦喎。」
我回答:「得啦啲野俾得啦,你返去抖下啦,今日辛苦了!」
阿發將舖頭鎖匙拋給我,說:「鎖好閘呀,拜拜!」
我回答:「拜拜。」

忙碌的確可以使人忘記痛楚,只是,電話突然有個熟悉的號碼撥打過來,

我對這個號碼的熟悉程度是,即刻過了一年,我依然能將它倒序背一次。

我接通了它:「喂...阿怡?」
電話裡的人回答:「阿強呀...我就黎上飛機啦,我想見你最後一面,你...依家方唔方便黎機場?」

收到來電,我本以為自己會出奇地緊張,但是,

這刻的我卻十分坦然。

我回答:「妳去邊呀?無聽過妳要飛既...妳等我一陣,我洗埋啲碗過黎。」

她回答:「好啦...拜拜...」便接斷通話。

只是她的語氣,好像還仍逗留在上一次見面一樣,

有點淒清,有點難過。

然而她要飛往那裡,其實我早已估計得到,不過我還是把鐵閘鎖好後,便坐上的士趕到機場。

已經很久沒有坐過的士了,阿怡,妳還記得妳曾在的士上靠著我睡嗎?

妳還記得妳泡過公仔麵給我吃嗎?

妳還記得,那天黃昏妳在小食部等我,請我喝菊花茶,閒談中,還不斷踢到我的上五吋下五吋嗎?
如今,妳已經要到加拿大跟阿偉生活了......

到了機場,廣闊的路面中,她挨著大大的粉紅包行李喼,低著頭看電話。然而過了一年,她又比以前漂亮了。

她發現了我,露出久違的酒窩:「阿強!」
我淺淺的回答:「阿怡。」
她說:「阿強呀我...要去加拿大呀。」
我說:「去搵阿偉...?」
她說:「係...係呀。」
我說:「好啦,祝你地幸福。」
她說:「阿強,其實我等左你好耐...」
我說:「等我?」
她說:「其實個一日...我係...我係想講,其實我...」
我說:「既然妳決定左去加拿大,我地無謂諗返之前既事...已經...唔重要啦...」
她說:「你...想唔想我走...?」
我說:「我...呀...我...」

她沒有待我把話說完,已經用雙唇貼近我的嘴巴,

這一刻,我好像已經完成了我人生的使命...

她站回原地:「不如我....」
我不捨地說:「不...不咩如喎...行啦...飛機走啦...」

我推動她的背,拉著她的行李喼,把她送入離境大堂,

她只是不願離開的小孩一般,穩住腳步,一向說:「阿強呀......」

到了閘口,我對她說:「返黎搵我呀,我再帶妳行尖沙咀,繼續去觀塘行街啦!」

她眉頭緊鎖地揮著手:「拜...拜拜......」
我微笑說:「拜拜。」

然後我便轉身離開,頭也不回。

在坐的士回家的路上,電台播起了一句歌:

「你說過兩天來看我,
一等就是一年多,
三百六十五個日子不好過,
你心裡根本沒有我,
把我的愛情還給我。」

然後,看著風景,我又想起了另外一個女生。

我向司機說:「轉去觀塘海濱公園吖。」
然後,我便繼續傾聽著這首深夜老歌。

有人問,最後我為什麼最後要到那個公園,
我不知道,可能是想尋找另外一個阿怡,

又或者,

重遇阿詩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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