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徹底沒睡,靜靜地看著昏迷不醒的老爸,想了很多的事。我慢慢摸索到真相的邊緣,但卻完全不想證實自己的猜測。堂哥也沒睡,他無言地呆坐原處,我感覺到他的視線落在我身上。他知道了我的想法,我心裡想著:但已經沒有意義了,我們之中不能再有人身陷險境了。
 
我又想到了列天欣交給我的筆記。老爸醒來之後,我回家拿去交還給她吧。我在心裡默默地做好了決定。老媽在夜深時曾給老爸撥過電話,我從老爸口袋裡摸出電話,跟老媽平平淡淡地交代了我和老爸會在堂哥家裡待一晚,她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也只好答允。
 
我睜著眼睛,看著窗外深如濃墨的天穹,隨著錶面的時針一格一格地順時推移,從天鵝絨藍褪成介乎黛紫與雀灰的顏色,再慢慢變得澄澈的天藍色。德叔早已上了樓不知道在做什麼。在這好幾個小時裡,我的身體感到無窮盡的疲乏,但精神卻異常亢奮,毫無睡意。
 
我就是嫡子。
 
這大概就是老爸想跟我說的話。在林士站裡,堂哥在我吼出我才是嫡子時轉過了面,是因為我說出了真相嗎?在我記憶中,好像只有我一廂情願地認為堂哥是嫡子,實際上,從沒有人親口說過。
 




我不知道老爸和德叔他們如何調換長幼身份,也不知道這樣做的原因,可能是老爸厭倦了,想把我隔離開去,但結果就是這樣。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像是肩頭上突然壓下了極沉重而不知名的物事,直逼得我幾乎抬不起頭來,連抬起一根指頭都像會影響大局。至於什麼大局?我不知道,我還不能摸清楚,但我確實意識到自己的重要性了。
 
我在昏暗中對上了堂哥深不可測的目光,彷彿能預視自己的未來。如果我不反抗的話,恐怕我會一點一點地變成他那種模樣,為了不知從何而來的家族責任,一遍又一遍地賭上性命。不,我不要這樣的生活。
 
天將半明,堂哥背向著窗戶,臉龐背光,只有線條邊緣有著影影綽綽的鈍光。他其實很早以前已經跟我提示過了,但我那時讀不出來。
 
凌晨五點半,德叔從樓上緩緩走下來,然後步出了門口。堂哥動也不動,我亦在靜觀其變。過不多時,德叔重新走進來,身後跟著一個人,一襲黑衣,拉上了兜帽,面孔藏在陰影之中,辨不出是男是女。德叔步至我身旁,向我點了點頭。我心領神會,站起來退到一旁去。
 
德叔橫抱起仍在昏迷中的老爸,轉過身去就要走向樓梯。我叫住了他:「同我保證。」
 




德叔轉過頭來,神色是前所未見的嚴肅:「我保證,佢會冇事。」
 
我目送著那三人的身影消失在樓梯盡頭。堂哥的聲音在旁邊慢慢響起,原來他無聲無色間挪到了我身旁:「我冇呃過你。」
 
「我知道。」我面對著堂哥卻總是會有幾分不知所措,他既是設局者一分子,亦是我好幾次的救命恩人。我不自覺地把十指絞在一起:「你地要設個局係為左咩原因我唔想知,我只係……唔想再牽涉入呢件事。」
 
堂哥默不作聲了好長一段時間。「我明白,我唔會再提。」
 
我吐出了長長一口氣,頹然坐在沙發上,手掌撫在皮面上還依稀能感受到老爸的體溫。我呆呆地坐著,微風從窗外盪進來,拂亂了鬢邊散亂的髮,貼在臉上有種怪異的不適感。此刻我能做的只是等待。
 




十分鐘。三十分鐘。一個小時。三個小時。我想,我已經失去了飢餓與口渴的感覺,剩下只有一種可怖的無助。我能看出堂哥與我一樣緊張,他像一尊泥塑木偶一般端坐在扶手椅中,眼神放空。枯燥的空等。
 
時鐘的時針分針指向四時三十一分。
 
德叔從樓梯間出現了。他看起來像一下子老了十歲,臉無血色,嘴脣微微顫著。我三步併作兩步地衝上前,捉了他的臂膀,卻是怎樣也開不了口,喉嚨間熱辣辣的像被火焰燙燒著。
 
直到老爸的聲音在頭頂上響起。
 
我抬起頭,看到老爸透著疲累、但仍然明亮的眼睛。突然覺得四肢百骸裡儲藏著的壓力都一下子洩散而去,我不自覺地跪下了來。
 
老爸走下來扶起我,平淡無味地說道:「我地翻屋企食飯。」
 
我無力地點了點頭,再度抬起頭來,看到那個黑衫人在一樓看下來,大半張臉仍在陰影中,惟有那雙眼睛出奇地熟悉,說不出在哪裡見過。老爸溫厚的手掌拍了拍我肩頭。我把視線挪回來,跟隨著他的腳步走向門口。
 
最後一次在門前回過頭,我看到堂哥嘴脣微微動著,好像在說一句話:




 
「要完喇。」
 
這事終於可以完了吧?我轉回了頭,彎腰穿上鞋子,打開了門。門外是撲臉而來的涼風。我踏出了堂哥的家,乘上了回家的車。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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