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雨拿著圓筒回到船艙,逐一把大家都從睡袋喚醒。他們梳洗後,坐在一起,閱讀駿上士的計劃。


天色漸暗,又將進入另一個夜晚。


圓筒內,是一張寫滿簡體字的紙張。短信的初段,他客套地感激我們的協助,並高度讚揚我的勇氣。大家看到這種官方式的浮誇贊詞,都笑瞇瞇地望著我,令我很不好意思。


「他不主張我們在凌晨時分,靜靜游回三聖村嗎?」






「嗯,駿上士認為唐氏變異者必定知道我們會游回岸邊。所以,牠們的消失,是為了將我們一網成擒,而非其他原因。」


「牠們在埋伏?」


「他說,解放軍的車隊曾遇到類似的突襲。」






朱古力嗤了一聲,不以為然。不過,我們逃離交通控制中心的時候,就遇到這一類型的小計謀。當時的領軍者是光仔,現在是至少七個變異者。


不可輕視。


「根據駿上士的考察,三聖灣和青山灣的範圍內,並沒有能用的船隻,連小舢板也沒有。他估計,是有生還者曾刻意徵隻可靠的海上工具,大有可能是小欖的守兵。在海灣裡的,不是沒有船匙,就是已經入水。所以,我們要有長途游泳的心理準備。」






「直接游向黃金海岸的泳灘?說笑嗎?要持續游泳多於兩公里啊!而且,還要繞過這個避風塘的防波堤,令距離更遠!妹妹不懂游泳,又怎能……」


「哥,船上有救生圈和救生衣……」


我舉起紙張,指著其中一行。


「駿上士說明,在月光和火光下,救生衣會反光,救生圈也有反光帶,很可能會吸引對光線敏感的暴徒的注意。他知道小雨不懂泳術,亦擔心我們沒有渡海泳的經驗。所以,我們要尋找會浮水而又不會反光的東西,讓小雨和受傷的翟峰渡過大海。」


「軒,你清楚我的壞習慣……我早已把漁船摸清,每一個上鎖的船櫃也被我偷偷開啟。船上肯定沒有這樣的物資……」






小雨苦笑,一臉不快樂,大概是覺得自己像個負累。家璇和首領安慰她。


「駿上士提議我們派人繞過避風塘,去到另一邊的加多利灣泳灘。泳灘上,很可能會有一些浮板,能讓我們渡海時比較舒適。」


駿上士在最後一段,指出執行任務的隊伍,最需要的是信任。所以,他不希望有陌生人在他的背後,會讓他不安心。


「呵,他很看得起你,也很不信任我們啊……」


「甚麼?」






「只有你才合資格。」


首領的解讀沒錯,他是希望我的參與。朱古力不忿地朝解放軍的漁船豎起中指。


最後,大家雖有異議,但大都認同這個計劃是可行的。我們圍在一起,飽吃小雨炮製的美食,等待天色完全昏暗。


我脫下所有的負擔,只穿上內褲,保持輕便,方便游泳。小雨不敢望向我的重要部位,臉蛋紅紅。家璇偷笑,叮囑我要一切小心,也叮囑我小心褲頭太鬆。


我游向他們的漁船。






在一堆浮屍中游過,讓我非常反胃。它們死不冥目,面容扭曲,微微發臭。


翟峰的情況,比我的想像好得多。


我進入船艙的時候,他主動站起來,跟我道謝。然而,他只可以逐字逐字地說話。這不是純粹由於痛楚,而且他的嘴嚼肌肉被軍士長咬爛,現在連咀嚼食物也很艱難。不過,他的四肢沒有受傷,游泳並不是問題。只怕他的傷口會被海水的細菌感染,又或是被鹽份灼痛。


一片厚雲把月光遮蓋。


我和駿上士立刻把握機會,跳入大海,游向加多利灘。






我低估了渡海泳的難度。


在泳池裡,我用蛙式來回數千米,並不會感到太辛苦。這個只有千多米的距離,卻出現體力不繼的情況。


避風塘的風浪不大,感覺還好。可是,當繞過防波堤,進入真正的大海時,逆流的波浪令我游得非常艱難。我需要浪費許多的體力,才可避免捲出海中心。


我們用最安全的蛙式,緩緩前進。


「呼嗯、呼嗯……」


終於游到加多利灘。


我們喘氣,卻不能在幼沙上休息。我看一看錶,晚上十時,暴徒隨時會出現。沒有武器的我們,絕對不能被發現。


「這邊。」


在沙灘上,確是有一些游泳人士遺下的用品。不過,沒有我們需要的浮板,只有一些沙灘蓆和破爛的小童水泡。


「那裡!」


是泳灘的救護站。


我們小心翼翼地走過去。


救護站的內部很黑暗。駿上士抓起一些沙粒,拋進去,細微的聲響沒有得到暴徒的回應。他對我點頭示意。我有點緊張,在黑暗中像個盲人東摸西摸。我摸到很多東西,但沒一件是有用的。在灰心喪氣時,我摸到一疊輕飄飄的物體。


那個形狀,應該是浮板。我數一數,有七塊。


駿上士一直在站外把風。我興奮地想向他報告,卻狠狠地踢中一件大型硬物。


「喲。」


我彎下腰,摸著疼痛的腳指,再撫摸那件硬物的粗糙表面。此時,我被一條小刺弄傷。我估計是一件大型木製品,而且是空心的。


它可能有用。


它有一定重量,但能夠移動。我把它拖到救護站外,不算太辛苦。駿上士見到那件木製品,展現任務成功的激動表情。我一看,是一塊很大的空心浮木板。


「好!回去!」


我也很雀躍,用門邊的膠帶把浮板固定在木板之上,並準備和駿上士一起托回大海。此時,駿上士全身僵硬,彷彿聽到一些動靜。他轉身,盯著救護站後的小樹林。


一個人影,搖搖晃晃地撥開樹枝。


牠停下來。


我們躲不了。






嗚……嗚嗚………嗚吼吼吼吼!!!!






一隻赤裸的暴徒,從意想不到的位置,突然出現,瘋叫。


牠向我們衝過來,露出污黃的牙齒!


我沒有武器,只有浮板,想逃跑。駿上士卻毫不畏懼,主動衝過去,迎向暴徒。


暴徒見到獵物送入虎口,叫得更加興奮。牠的雙腿沉下,想把獵物撲殺。


誰道,駿上士是先撲上去的一個。他彎下腰,一躍,用手肘狠狠擊中暴徒的胸膛。暴徒被撞倒,仍能敏捷地彈起來。不過,駿上士抓住牠的雙手,用力向後一扯。暴徒痛得慘叫,然後再被牠的獵物鎖住頸項,一扭,再也不動,也沒法再叫。


「攜同這些東西,快游回去!」


「你……」






嗚啊啊啊!!!






泳灘的出口,是其他瘋叫的來源。


「我用陸路跑回去,並會引開牠們!漁船見!」


陸路!?


他拔足跑向泳灘的另一面,同時大叫,吸引那些暴徒,追逐著他的背影。我擔心他的安危,但更不能浪費他的苦心,出盡全力舉起浮木板。


剛才的叫聲,確是開始遠去。可是,從另一個出口,又有其他暴徒的瘋叫,且越來越近。


浮木板絕對不輕,但我挑戰自己,把它高舉過頭,向著大海狂奔,沙粒刺痛我的腳板。


「嗄、嗄、嗄……」


消耗的體力還未恢復,雙腿又軟又痛。





嗚吼吼吼吼!!!




斜眼一看,十多個暴徒已踏上黃沙,向著我這個唯一目標跑過來。牠們來自不同方位,雖有一段距離,奔跑的速度卻比我快得多!


「啊啊啊啊!!!」


我把所有的恐懼都叫喊出來,從而鼓勵自己跑得更快。碎石割破肌膚,也不能減慢我的速度。海浪在一漲一退,像在迎接我的回歸。


瘋叫聲接近。


雙腳接觸冰冷的海水,但並非停下的時候。我繼續深入大海的中央。




潑沙!




暴徒們也在衝浪!,


牠們就在我的四周,對抗著潮汐。牠們的叫聲變調,明顯帶著畏縮。不過,我這個獵物實在近在咫尺,驅動力超越恐懼。


牠們不顧一切,伸前雙手,踢出水花。


我的雙手舉得酸軟,卻不能放鬆。海水的阻力很大,跑得很辛苦,沙粒又越來越粗糙。


幸好,牠們的情況比我更狼狽。


一名暴徒撲過來,卻沒準,身驅掉進海水,掙扎。另一名暴徒抓起沙石,拋向我的身體,不敢再深入海裡。最年輕的暴徒失去重心,吃了一口海砂。


海水及胸,腳尖幾乎不能著地……是時候了!


「啊啊啊啊!」


我出盡吃奶的氣力,把浮木板拋到數米之外,在海面飄浮。我


雙腿一跳,如同得水之魚,盡情舞動四肢。踢水的時候,水花濺濕最接近的暴徒,令牠怪叫。我推著浮木板,向著海中心游去。


暴徒很憤怒,又是踢水,又是拋沙,卻不敢挑戰可怕的大海。牠們只能喊破喉嚨,發洩失去獵物的憤怒。


「駿上士……」


確認安全後,便立刻一邊游,一邊望向岸上。三聖村的騷動,連在海中心的我也能聽到。我最不安,是聽見唐氏變異者的叫聲。


我很心慌,波浪又大,踢水的速度越來越慢,感覺體能已到極限。不過,我告訴自己必定要完成這個任務,絕不能放棄。


在黑暗的大海游泳,很寂寥,很辛苦。


我依賴意志,終於越過防波堤,回到平靜的內海。我看到遠方的漁船,愉悅地踢腿。浮木板撞開發漲的暴徒屍體。


此時,我見到有一個人游過來。


「阿軒,你沒受傷吧?」


是首領。


他叫喚著我的名字,游到我的身邊,一起扶著浮木板。


得救了。


剛上船,雙腿立時抽筋。首領把我抱入船艙。大家立刻圍著我,又替我按摩,又餵我喝些飲料,又詢問泳灘的事情。


「駿上士……」


我幾乎不能行走,但也在他們的扶持下,走到船頭。我舉起望遠鏡,見到暴徒群在三聖村來回奔跑,像被玩弄。然後,熟悉的人影避開一個唐氏變異者的撞擊,跳過一個個障礙,再躍入海中。


他成功了。


在沒有武器的情況下,竟然躲過暴徒的追擊,無視唐氏變異者的埋伏。他游過來,然後爬上自己的漁船,躺在甲板上,喘過不停。


大家舉手歡呼,為他的神奇表現喝采。他站起來,見到我安全無恙,又看見那塊完整的浮木板,也興奮得高舉雙手。


治療小傷後,我倦得立刻抹乾身體,把握時間睡覺。


「醒來啊!是時候夜尿啊!」


我太疲勞,沒法睡醒,被朱古力多次拍打,才稍微清醒。剛出船艙,便見到駿上士和翟峰已在我們的漁船上。他們的背包和槍械,和我們的一起放在甲板。


我們不能一手利用浮板,一手去扶木板。家璇提出一個方法,是用幼繩把浮板紮在胸前,加強浮力。那麼,我們既可騰出雙手,又可輕鬆渡海。


大家都把浮板紮好,樣子非常滑稽。


不過,最滑稽的是提出主意的家璇。她的胸脯太偉大,幼繩總是會鬆掉。紮得太緊,她又叫痛。所以,只好把它紮在背後。她看見自己的另類模樣,也在苦笑。


翟峰本應乘坐木板的。不過,大家把所有不能沾水物品都放在木板上,令它出現超載。所以,他願意犧牲,吃了數粒止痛藥,嘗試忍耐痛楚,也利用浮板去游泳。


凌晨三時半,岸上漸無動靜,可能牠們在再次埋伏。月色昏暗,雲層漸厚,我不認為牠們會察覺我們的舉動。


我們在船尾集合,立刻跳進大海,六個人同時扶著木板,讓小雨能夠抱著所有的槍械、弓箭、背包,坐在浮木板的中心。她戰戰兢兢,總算成功平衡,只是輕微搖晃。


我們進入浮屍群,伸手推開它們,在一片屍臭之中,離開避風塘。三聖的方向,水靜鵝飛,我們的金蟬脫殼應該見效。


「嘻嘻……呵哈……很不好意思啊……」


小雨的微笑,一向也很甜美。


不過,這樣失控的傻笑,還是第一次見到。


「這一刻,我很像迪士尼的公主啊……又很像鐵達尼啊……嘻……」


「鐵達尼……妹,大吉利是。」


其實,海上的波浪依然強勁,大家游得很辛苦。不過,我們互相幫助,每當有人出現半抽筋的跡象,便容許那個人休息一會,自己加緊踢水。我們的胡鬧對話,成為分散身體的疲勞感的最佳方法。


我抬頭,見到小雨在浮木板上指揮方向,就像是個坐轎中的女主人。


「我……我覺得小雨更像個觀……音娘娘。」


家璇也加入討論。她冷得顫抖,牙關在震,但也很樂觀。


「娘娘啊,請收我做兵,不要只在這裡坐蓮啊。」


朱古力一邊踢水,一邊取笑小雨。小雨毫不介意,繼續吃吃傻笑,不停鼓勵我們,說「加油」、「努力」、「做到」、「目的地快到」。


今晚的月光真的很黯淡。


不過,我也知道黃金海岸的泳灘,已在不遠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