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港》-- 如果95%人類成為嗜血野獸，你如何生存？（網上試閱，實體書已於各大書店有售，感謝各位）: 第五十四章 殤之雨
不會。
絕對不會的！！
「哥！啊啊啊— — —！！」
痛徹心肺的尖叫。
小雨失去理性，忘記自己不懂游泳，跳進大海，嘗試游向首領。
「家璇，救小雨！！」
我在戰栗。
鮮血，在海面散華。
我們丟下武器，躍下水中。
「小雨！別動！！」
家璇緊抱小雨。她非常激動，狂叫哥哥，完全不怕溺水。
「首領……」
大雨滂沱。
臉上的卻不是雨水，而是淚水。
我拉著首領的身軀，爬向岸上。他的太陽穴流出血液，雙眸睜開，凝結著不可置信的表情，身上仍掛著衝鋒槍。
「不會的……首領……不會的。」
身體仍暖，眼皮卻不會顫動，靈魂之窗也很空洞。
「朱古力，救人啊！你站在這裡吃糞嗎！？」
我恐懼、絕望，對呆在現場的朱古力發洩。
「他……死了……」
朱古力低下頭，不敢看著我。
不會的！我拒絕相信！他只是受傷，只是暈倒！
他沒有心跳，我按壓他的心臟。
「會再動的……會再動的……」
「哥哥……」
小雨呼喚哥哥的名字，用自己的衣服，想抹走首領太陽穴的鮮血。然而，剛抹走一些血花，便又有新的精華流失。小雨望著滿手的血液，望著那些代表最愛的哥哥的生命能量，哭叫聲也漸漸無力。
我的雙眼灼熱、矇矓、刺痛。
家璇跪下，也在哭泣。
「首領，要堅持著！你……你不是說……要……」
我說不下去。
我繼續用心肺復甦法，又替首領人工呼吸，還是沒有脈搏。
小雨不再叫喚哥哥，只是握著那對熟悉、溫柔、血脈相連、一直誓死保護她的大手，伏在親人的胸膛前哭泣。
「我聽……聽不見……哥哥……的……心跳聲……」
首領的眼睛，還是那麼空洞。
我抹走淚水，再次探視他的脈搏。
沒有……一下一下的脈動……沒有……
「首領……」
我慢慢收起顫抖的雙手，低頭。
我知道我只是在做傻事。
我沒法不放棄。
他不會看見我們的未來。
他死了。
「小雨……首領他……」
「別說……我知道……求你……別說出來……嗚嗚嗚嗚……」
小雨的懇求，令我哭成淚人。
雨勢猛烈，鮮血都被沖進大海。
此時，遙遠的黃金海岸酒店傳來暴徒的吼叫。相信是奔向未來號的引擎聲，以及我們的尖叫聲，把牠們引到這裡。牠們不敢靠近旅遊區，彷如不敢踏進族群的禁地，只能張牙舞爪，原地暴跳。
我們不能留在牠們的視線範圍。
「小雨……」
我抱起首領的屍體，沉重地一步一步走向遊艇會的大堂。小雨壓抑自己的哭泣，雙拳抖震，家璇伴在身旁。
我把首領放下，並和朱古力搬開大堂的雜物，以騰出足夠的空間。外面的天氣很劣，還不時傳來行雷的聲音。
小雨橫抱首領的屍首，輕輕掩上哥哥的眼皮。她躺在地板，閉上眼睛，如同一對兄妹在午睡。我看不見她的淚水，也再聽不見她在偷泣。
生命如像一根弱草，隨時也會被摧毀。我自以為有充足的心理準備，但當發生這樣突然的慘劇，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此刻，我必須勉強自己去接受首領喪生的事實。
最冷靜的是朱古力。
他靜靜地指揮我們，預備善後的工作。我們不敢打擾小雨，讓她慢慢抱著首領，平復傷痛。家璇留下來陪伴她，我和朱古力去視察暴徒們的動靜。
牠們沒有再進一步，陸續散去。
我們冒著大雨，在黃金海岸的瓦爍中找到一把鐵鏟。然後，我們在一個被大火燒掉一半的花園，採摘鮮花。
「也不是第一次有朋友在我面前死去，已經習慣了……」
朱古力帶著明顯的失落感，道出這個無奈的事實。
「你見到兩邊太陽穴的傷口嗎？他是被人偷襲，一槍便……那些人沒有搶去衝鋒槍，開山刀也沒有……」
「嗯。」
首領是被謀殺的，這是必然。他像被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吸引注意力，再被暗殺。死不瞑目的樣子，纏繞著我的心靈，又有一陣痛意。
回到遊艇會，小雨依然抱著首領，在裝睡。家璇滿臉淚痕，對我們搖搖頭，示意我們不要騷擾。
我們趁著雨勢漸弱，尋找到一個向海的好地方。這裡風景很美，還有海風吹拂。我用鐵鏟挖開泥土，為首領預備最後的居所。每一鏟，也是我的心意，希望首領會喜歡。
雨漸停，陽光衝破黑雲，照耀大地，但不能讓我感到開朗。
小雨還是緊抱首領，持續了足足兩小時。最後，她坐起來，木無表情，為首領整理衣服，替他撥好頭髮。
「哥哥，你還是老樣子……沒有把扭子扣好……」
我歎氣，抱起已凍的屍身，血液乾涸，皮膚發白。
我們拖著沉重的腳步，去到臨時的墳墓。我把他小心地安放在墳裡。
「首領……」
家璇又再哭泣。
相反，小雨只是不發一言，瞻仰哥哥的遺容。最後，她把開山刀放在哥哥的胸前，並最後一次握著哥哥的大手。
「我……我會堅強的。我會好好活下去，不要擔心。」
我忍不住了，也在偷泣。
首領，你知道嗎？你有一個多麼堅強、多麼了不起的妹妹。
小雨打開首領的錢包，看見那張全家福，雙眼一度通紅。不過，她沒有哭出來，反而微笑。她珍而重之地把它收藏。
鮮花，在墳墓裡盛放。
我們抓起濕潤的泥土，灑在首領的身上。然後，朱古力拿起鐵鏟，慢慢把墳墓掩蓋。小雨行到海旁，望著大海出神，沒法忍受這個最後的步驟。家璇也是這樣。
首領的臉孔，逐漸消失。
我和他相識只有數天，但已有太多的回憶。
紅酒地庫，一身的血腥味，天生凶惡的樣子，令剛失憶的我非常恐懼……
村屋內，我們在地圖上伸出左手，一同諦結黃金海岸的約定……
龍鼓灘燒烤場，他一個人擊退十多個暴徒，受了輕傷，很威武……
下水道，他痛毆吃掉同伴的中年男人，一臉的正義感……
光仔的突襲，他第一個折返，沒有放棄我，也因此而受重傷……
我背著重傷的他，我細聲鼓勵，他卻罵我像個女人，最後成功逃往聖彼得堂……
垂死的臉孔，他努力與死神的搏鬥。在血盾的幫助下，他快速回復精力，小雨非常開心……
小雨被惡人侵犯，他拼了性命，也要保護妹妹……
污水站，他和朱古力爭執，我見到他不成熟的一面……
屯門市廣場，我活下來，他非常興奮……
我的家裡，他把小雨的心意告訴我，希望我好好對待她的寶貝妹妹……
柏麗廣場外，他的決定狠心，但也是正確……
他為自己冒進的決定後悔，在三聖村急得亂了……
最後，在黃金海岸，他見到奔向未來號，高興得像個小朋友。因為，他已證明，他的計劃並不是天方夜譚，妹妹也將可幸福地活下去……
「首領，你安息吧。我一定不會讓小雨有事……我答應你。」
我在心裡默念，這是男人之間的協定。此時，小雨找到一塊大木頭，親手用刀刻上「哥哥 李民彪之墓」。每一刀，也很深刻，很用心。她插在首領的墳墓前。
大家鞠躬、鞠躬，再鞠躬。
「首領在這樣的情況下，也能進行完整的葬禮，已經很不錯……小雨，請節哀。」
家璇幽幽地說。
小雨與我們逐一擁抱，很成熟，令我自愧不如。
最後，我們在遊艇會等待黑夜的來臨。大家身心俱疲，沒有食欲，呆呆地坐在一起。家璇和朱古力在筋疲力盡的情況下，終於睡著。我不敢睡覺，因為我擔心小雨的情況。
首領入土為安後，她沒有再說話。
傍晚，我被睡魔侵襲，失神了一會兒。醒來後，便發現小雨不見了！
此時，天色已黑。
我睡意全失，著急地去尋找她。我在二樓的宴會房外，聽到一些動靜，有點不妥。我躲在門後，偷看。
月光下，小雨在牆紙上刻畫了一個很大的火柴人。她拿著首領遺下的衝鋒槍，重覆練習舉槍的動作。然後，她把宴會廳的椅子亂放，設成障礙，來回奔跑，在模擬作戰。她躲在椅子後，跳出來，對著火柴人的頭顱模擬開槍。她又拿著利刀，把一張椅子當成敵人，重覆在刺。
「小雨……」
我看不下去，露出身影。她若無其事，看了我一眼後，繼續她的練習。
「你在做甚麼？」
我步進宴會廳。重複的攻擊，成功把那張椅子割成兩半，木屑散在一地。她望著我，眼神並不冷酷，而且在微笑。
「我答應哥哥，要好好活下去。所以，要懂得如何生存。」
我被她的微笑，弄得不知所措。
「我……我們會好好保護你……」
「我不想被保護。我要自立。」
她又想練習舉槍。我走過去，按著下的雙手。
「你是否想報仇？報仇解決不了問題！」
「報仇？我從沒有想過，也不知道會否遇到那個人，又或是那些人！如果有一天，上天讓我遇到這個殺死哥哥的兇手，那麼我一定不會放過他。爸爸慘死，媽媽也慘死！現在，連哥哥也如此……！」
小雨收起笑容，並越說越激動。
這種恨意，我很理解。因為，我也很想為首領討回公道。
「殺人犯是誰，沒線索，沒頭緒！我能復仇麼？能做些甚麼？阿軒，你根本不用擔心！這刻，我只是想好好活下去，證明給哥哥看，我是堅強的。這個世界除了暴徒外，原來還有許多恐怖的壞人。難道我不能裝備自己，只可以躲在你們的身後，再看著你們一個個被殺死嗎！？」
她憤怒地推開我，繼續練習，任由汗水揮灑。
她義正詞嚴，每一個字也有道理。我希望她不會被仇恨沖昏頭腦。不過，我相信小雨。那個一直鼓勵我的小雨是不會輕易被心魔擊敗。
我拿來一張椅子，好好坐下，看著她一直練習。
「小雨！」
練習一小時後，她忽然跪下，按著太陽穴。
「頭暈……」
她太肚餓，又沒有喝水，卻不停練習，鐵人也會倒下。
我連忙回去底層，找來瓶裝清水和餅乾，抱著發軟的小雨，餵她進食。她無力地望著我，開始露出軟弱的一面，眼角有些淚珠。
「小雨很沒用……是吧？」
「不，你比很多女性也堅強，可能我也不及你。小雨啊，欲速則不達，你要平衡自己，知道嗎？」
首領沒錯，有時候我是婆媽得像個女人。不過，小雨受落。
「謝謝，阿軒。」
她終於放下利刀，緊緊地抱著我，流露應有的感情。看到她不再壓抑，我鬆了一口氣。畢竟，偏執的堅強，是不健康的。
「哥哥死得很冤枉……不明不白……半點遺言也沒有……你知道嗎……」
「我知道。」
「逃亡到黃金海岸，竟然會奪去哥哥的性命……如果知道，我根本不會……」
她開始埋怨自己。不過，這是意外，是悲劇。
「哥哥沒有享過福。他喜歡讀書，為了生活……他放棄學業，走私賺錢，從沒有認識到穩定的女朋友。他一生也只是在為我著想，希望我得到最好。我也一直想做到最好……」
小雨躺在我的大脾上，訴說首領的往事。他們的生活真的很苦，這次對話使我了解更多他們的背景。最重要的是，她還願意讓別人進入內心，聆聽她的心事。說著說著，她累得酣睡了。
後來，家璇擔心我和小雨，找到宴會廳來。她見到我動彈不得的模樣，傻笑，退了出去。
凌晨四時，大家草草吃了一些乾糧，又再出發。
我們決定前往小欖監獄，去會合駿上士和翟峰。
因為，失去奔向未來號後，我們根本沒有其他去路。
我們剛離開黃金海岸這個傷心地，便見到那個加油站，心裡黯然。我取代首領的位置，站在最前，高舉反曲弓，鼓勵大家繼續前進。
我們沿著青山公路向前行，誰也沒有說話，誰也沒有笑容，士氣低落。青山公路的兩旁，佈滿低密度的住宅，沒有一座是完整的。大量的彈孔，還有炮彈的留痕，說明破壞它們的並非單純的火災和暴徒的攻擊。
這是小欖監獄的作戰前線。
我開始聽見暴徒的鼻鼾聲。牠們躲在一些還可接受的平房，呼呼大睡，令我們的步伐也變得謹慎。牠們只是不敢踏進黃金海岸，其他地區仍然是牠們的地盤。
然而，牠們的數量比市中心少得多。
我想起駿上士的說話，這不是前線應有的寧靜。
「情況不太妙……」
在一個狹窄的彎位，我們看見一個大型的路障。
正確來說，曾經是一個大型的路障。如果這個路障還在，我們根本不能通過這段公路。因為，路障之多，是我見所未見，聞所未聞。這個數量應可設成多層的障礙，有效阻擋暴徒們的前進。
左邊有一座小山，所有的樹木被砍掉，視野非常開闊。天氣依然不穩定，在黯淡的月光下，也我們可以見到半山上設有一些用竹搭成的臨時瞭望台。
如果這是一夜而成的防衛設施，實在是很了不起的成就。
防衛設施？
腦袋一痛，我才驚覺這裡的安排，其實是早已知道的。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