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要帶我見誰?


不安和哀傷在糾纏。


「齊哥,我真的不用跟著你?」


麗姐再次追問,但駱天齊已和幾個親信急步離開貴賓室。守衛帶來的消息,肯定是十分緊急的。






輪椅在移動。


麗姐還站在貴賓室的門外,遙視遠去的駱天齊。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見嗎?你抱著光仔,我推輪椅……」






美螢溫柔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我感受到她溫熱的呼吸。她和駱天齊在我面前幹出不知廉恥的事情,卻還想和我閒話家常。


我覺得很心寒。


她,可能是我一生中最愛的女人。我不敢把璇璇與美螢相比,因為在來到赤臘角前還是沒法相比的。我認識的美螢,是接近完美無瑕的女神。我接受她不愛我的事實,但我不能接受她竟然是個表裡不一的恐怖女人。






回憶和現實,通通把我的幻想擊破。


我被推到貴賓室外,麗姐的眼角出現淚珠。無論是多麼邪惡的人,也會有愛他的女人,果真如此。


十個守衛握著自動步槍,緩緩走過來。麗姐背著他們,輕輕抹走淚水。


「麗姐。」


美螢親暱地呼喚麗姐。






「別跟我裝熟,也收起你偽善的嘴臉。我知道你的可怕,完全沒興趣和你說話。齊哥只是看重你的年青和能力,別以為你的寵愛能夠持久。」


「我知道。」


美螢維持和善的語氣。守衛們全都聽見,他們應該也是麗姐的親信。他們的眼神全是支持麗姐。麗姐拉長臉孔,命令守衛保持距離,並叉著手。


「你根本不愛齊哥。你到底想要甚麼?」


「駱警司不需要愛情,他需要的是建立一個理想國。我理解他,他也理解我的本性。我盡可能去回報他的信任,僅此而已。」






「嘿,真冠冕。你真是天生的狐狸精。」


「我只是一個上進的女人。」


「呸。」


他們開始出發,守衛們浩浩盪盪為兩個女人開路。群眾又恭敬地退到兩邊,麗姐板著臉,美螢則運用她的親和力和群眾揮手。這時候,一個女人手持聖經,怯生生地接近我們。麗姐想阻止她,但美螢和善地一笑,停下來與她交談。


「聖女,我聽了你的佈道。我太感動了!想不到你有這樣的經歷!我的丈夫在昨天的任務失蹤了……我和孩子很徬惶……他是我們唯一的依靠……他死了,我也不想活……」






女人哭了。


美螢輕輕裹著女人的雙手,對女人露出安慰的微笑。


「天主很公平的,會對邪惡的人作出懲罰,亦會保護信守道義的子民。我認得你,你是其中一個機場特警的妻子吧?你的丈夫深明大義,在我們登陸赤臘角時,主動為我們指引道路。他勞苦功高,上天會看顧他的。」


「希望如此……」


美螢握著十字架,主動帶領女人默禱。群眾們停下他們的活動,感動地看著美螢的表演。






「多謝你,聖女……我覺得自己有了等待的力量。」


女人感激地握著美螢的雙臂,卻把美螢的白袍弄髒。那一刻,美螢的微笑並沒有任何改變。


「等待是不足夠的。親愛的信徒,為了生活,你需要更多換物券。我不能直接給你換物券,但可以介紹你幹一些簡單的工作。待風暴過去後,到食物工場說出我的名字,他們會給你好工作的。」


「多謝你……多謝你……」


女人哭得很兇。附近的民眾在美螢的感召下,照顧這個可憐的女人。我們離開現場時,我聽到群眾的耳語,聽到他們對美螢的激賞。


去到無人的轉角位。


美螢的笑臉,驀然消失。


「你,記住那個女人的樣子。你告訴食物工場的管工,把她的薪水打折,當作是賠償我的洗衣費。」


「……是。」


麗姐冷眼旁觀,見怪不怪。然後,她彎腰在我耳邊輕說。


「王啟軒,我替你感到悲哀。」


我欲哭無淚,已覺得腦袋有點麻木。然後,我見到一個幻覺。美螢在麗姐的背後,露出一個與她外表毫不協調的怨毒表情。


麗姐轉頭時,美螢已變回平常。


我們再次經過出入境大堂。不如是否錯覺,守衛的人數減少了,是因為突然的調動嗎?


「其實,你這樣生活不累嗎?」


每當附近的群眾減少,她便會把握機會挖苦美螢。


「不累,這是我的工作,也是人生的一部分。」


「人生的一部分?」


「每個人都需要面具,這是我在中學時已明白一個道理。要滿足別人的期望,便要扭曲自己,將自我塑造成別人喜歡的模樣。只要說一些大家都愛聽的說話,做一些大家都欣賞的行為,便自然得到大家的尊重。我的人生經歷數次起伏,每一次也能爬起來的原因,就是我了解人性。人性愛美,並不愛自然。所以,我很感激駱警司給予我一個機會,可以讓我真正踏上舞台,讓我真真正正地感覺到活著的快樂。」


「嘿,顛到是非。」


麗姐嗤之以鼻。美螢的笑容沒變,但話鋒改變。


「一個前駐港解放軍女兵,在十多年前來到香港,對男人一見鍾情。為了討好他,主動學習廣東話,放棄解放軍的工作,放棄家鄉的丈夫兒子,自薦成為男人的保鑣。多年來,無名無份,卻言聽計從……這也是合情合理嗎?」


「別把我跟你相提並論!!」


「你打了我,不能與駱警司交代的。小心掌頭。」


麗姐被惹得發火,但她聽見駱天齊的名字時,乖乖地放下手。她是個直性子,任何情緒都浮於臉上。她激動得握緊拳頭,滿臉通紅。


我們在離開客運大樓,進入一條室內通道。根據指示牌的方向,我們是往機場酒店出發。那不是他們進行肉體交易的地方嗎?


我要見的人,就在那裡?


此時,麗姐望著右邊的緊急樓梯。她思索了數秒,喝停了所有守衛。


「停下。」


樓梯的門前,有一些粉末,還有兩個淡淡的臉印。


「我早在這條隱蔽的緊急樓梯下了手腳。這些粉末是我在灑在門頂的。你們是飯桶嗎?怎樣辦事的!?我不是曾叮囑你們,必定要每小時檢查所有的隱蔽通道嗎?你們得到比其他人多十倍的換物券,就請多一點肉緊!搗破了馬國威的陰謀後,你們還不能多些警惕嗎?敵人已經在我們的背後預備了許多,找到的十多人可能只是冰山一角!我不容許有任何危及駱警司的機會!知道嗎?」


「知道!」


麗姐在及膝大衣內掏出一柄手槍。守衛們被麗姐痛罵,但沒有一點不滿,乖順地接受麗姐的訓示。


「你,去酒店檢查每一個人的身份。你,去到停車場檢查每一個出入口,你知道我的佈置的。你,去外面的巴士站,看清楚附近的狀況。大家的動作不要張揚,以免打草驚蛇。其他人守在王啟軒的身邊。」


「是!」


我們停在一角,大家都警戒起來。潛進來的人,會是駿上士嗎?他會拯救我嗎?


派出去的守衛陸續回報。


「酒店無異樣。」


「出入口正常,無潛入跡象。」


「巴士站外風雨很大,方圓數里內沒有在室外走動的人。」


麗姐低頭沉思,並蹲下去檢查鞋印的形狀。


「是男人……腳板長度43吋,應該很高……門柄上早已封塵,所以留下指模……是個左撇子……你們肯定沒有異樣?」


「肯定。」


守衛們的臉色有點變綠。他們的自尊受到攻擊,開始維持不了專業的平穩。美螢察覺到他們的改變,立刻替守衛們說好話,希望得到他們的歡心。


麗姐無可奈何,下令我們繼續前進。不久,我們去到酒店大堂。大堂瑰麗依然,但人氣不再。只剩下數十個守衛,在鬆懈地吃喝玩樂。他們在高聲談論妓女的身材,又互相分享性事的內容,哈哈大笑。但是,他們一見到麗姐,立刻驚得把薯片紙牌等收起來,並對我們敬禮。麗姐板下臉,找出他們的頭領。


「上面的那些女人有反抗嗎?」


「麗姐,大部分抓回來的女人已經習慣這種生活,有幾個還變得很主動!我也嘗過她們的味道,很不錯的!這兩天抓來的女人則還在服藥,有一個嘗試自殺,剛被救出,送去博覽館。」


「嗯,看緊一點。氣氛有點不對。你們曾見到有陌生人出入嗎?」


頭領呆了數秒,然後用自以為嚴肅的臉孔敬禮。


「我們一直盡忠職守!沒有一分鐘鬆懈!」


麗姐望一望滿地的花生殼,冷笑。


「看得出。」


「麗姐要去哪一層?而且,還有聖女這位稀客……和這位……行動不便的小兄弟……」


「我們要上頂樓,總統套房。」


頭領疑惑。


「頂樓已有駱警司派出的精銳守衛……不用擔心安全。」


「這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事情,帶路。」


頭領唯唯諾諾,帶領我們進入電梯。看著電梯數字的跳動,我越來越心慌。



叮!



電梯門剛打開,十多個守衛立刻用槍指著我們。這些守衛的專業程度,與樓下的飯桶完全不一樣。


「為何你們會守在這裡?」


麗姐質問守衛,他們只是望向美螢。


「麗姐,這是我和駱警司的命令。」


麗姐愕然。


「你和齊哥……」


「我們認為,若果阿軒能夠潛入赤臘角,那個男人也可以。所以,他的目標必然是這裡。」


「你……哼。」


我唇乾舌燥,心跳率以倍數提升。那個男人……是指溫老師嗎?


總統套房內的是……


我不敢想像……不敢去想……這是夢境……這是夢境……


雙眼又變得溫熱,淚又再次滾落。


守衛讓開,我們向著左邊的總統套房前進。有數個男人在門外排隊。他們見到麗姐,嚇得落荒而逃。


「這時候,阿強應該還在房內做愛……」


頭領很窘。麗姐又板下臉。


「在工作的時候,竟然還上來召妓?」


「她是免費……很多人輪候……」


「這是原因嗎!?」


我哭得視線模糊,已沒心情去聽麗姐和頭領的爭論。我要見的人,是一個女人。我的腦海,立刻浮現一堆名字。若是任何一個,我也……更何況,我大概估到那人是……


「我立刻把他叫出來!」


他走過去敲門。


「阿強,阿強!快點完事!」


數秒後,門便被打開。阿強是個大胖子。褲鏈還沒有拉上,一臉不悅。


「死魚,又沒有呻吟聲……又戴上了口罩……找五姑娘更好……噢,麗姐!」


阿強察覺到麗姐的存在,立刻閉嘴,推著頭領忙不迭地離開。麗姐右手一揮,輪椅緩緩前進。此時,美螢用紙巾抹走我的淚水。


「我們要見舊人,不可以哭啊。」


美螢的語氣很溫柔,但卻有一種不經意的惡毒味道。


全身也在發抖。


我怕了。


我不想面對現實。


美螢太可怕。


現實太可怕。


麗姐推著門,讓輪椅有足夠空間進入。總統套房很昏暗,一片寂靜。守衛們在門外靜候。


房門關上。


強烈的精液味道,很嘔心。


「活得好嗎?」


美螢大聲對著深處的房間說。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聽得出她的興奮。麗姐鄙視地盯著美螢,掩著鼻子,皺眉。


「忘了你不能回答我……舌頭被割下……很慘……」


溫柔的恥笑,原來是這樣邪惡……出自我的身後,出自我的前女友。


心臟很痛。


我想暈倒,求上天讓我在這刻失去知覺。


腦海有一陣強烈反應,是在抗拒和她的見面。因為,我沒面目見到她。


不要,千萬不要是她!!!


「阿軒,你不要怪我……我真的很討厭她。」


輪椅無情前進。


房內只亮著桌燈,很暗,但已足夠……太足夠了


大床,我見到大床。


床上是一個四肢被綑綁的女人身影。


精液在她的下體流出。


手筋和腳筋被人惡意地割斷。


滿身的傷痕。


熟悉的面孔。


她見到我,凝住了表情。死魚般的眼神。瞬間變成缺堤的眶淚。她激烈地在搖頭,不敢望我,並用身體語言要求我別再看。


她分明是……


我不能呼吸。


這是夢,是夢……她是個好人,不可能得到這樣的對待!!!


氣管抽搐,我比任何時候都哭得更激烈。


不行了!


不要說出她的名字……不要……


我的腦袋很痛,要裂開了!


「賴瑋婷,阿軒來探你了。」


嗚啊啊啊啊啊!!!!!


美螢的恥笑,解開了我的記憶封鎖。小欖監獄的真相……我終於全部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