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在晚上,在這座塔中會遇上不同時代的人,這是塔名由來的一段傳說。」

在朵拉成為新的管理人時,艾文伯伯對她這麼說。

那段傳說,她也曾聽聞過,這亦是她著迷於時間塔的原因。

作為一位科學家,她卻經常深信着沒有科學根據的傳說。皆因身為科學家,她總會發現到新的事物,她比其他人更明白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都不能用常理去說明。

有時候,相信着似有非無的事,似乎是支撐着生存的意義。



升降機急促下降,停頓於地庫的第二層。升降機門開啟後,朵拉仍沒有踏出升降機,直到遲鈍的感應系統啟動,亮起了走廊的燈光,她才驚醒過來。

她伸出腳尖觸碰升降機外,冰冷的地板讓她縮起腳踝,踏回在升降機上的毛毯上。從小到大,她都很抗拒對人體體溫低的物件,特別是地板和牆壁,她看着眼前一條漫長的走廊,深深吸了一口氣,便不顧儀態地提起裙襬,往走廊盡頭的研究室跑去。

腳下寒涼的感覺慢慢透入她的心,刺激她全身的細胞,她的心臟隨着她的動作和身體的恐懼激盪地躍動,她加快了腳步,眼角不經意瞥了牆壁一眼,牆上掛着的畫作中的人物,竟然和她的動作一致,同樣地正往前方奔跑。

她仍未跑到研究室的門前,研究室的門已經為她開啟。

「朵拉。」



她忽然聽見一把男聲的呼喚,下意識地轉過頭,望了望身後空無一人的走廊。

她的腳踏進研究室上的地毯,研究室的門隨即關上。室內的燈光很微弱,只有正在運作的電腦所顯示的螢幕投出的柔光照亮闊大的空間。她喘着氣,聽見房裏再次傳來呼喚她的聲音,

「朵拉。」

那是一把小男孩的聲音,隔了一會,她才記起這是時間塔中的系統電腦的聲音。

「當當,我沒有批准過你可以如此親密地喚我。」朵拉向着螢幕說。



「對不起,朵拉博士,」它的聲音顯得有些不滿,「還有,我的名字是當勞。」

現今擁有獨立思考能力的智能電腦在國內只有數部,時間塔早在建立之時就已經添置一部運算力極強的電腦,以幫助計算複雜的程式和處理多樣事務。席德 · 夏普為它改名成「當勞」,與歷史悠久的迪士尼所創的經典動畫人物唐老鴨同名,但兩者的聲線卻有非常大的出入。

她輕笑了一聲,回應道 : 「可是你的聲音並不像一位名為當勞的男士,倒是像位小男生。」

當勞沒有說話,卻在螢幕上展出一個不高興的表情。朵拉笑着將它的表情劃出畫面,開啟了運算的程式,整理着數據的分析。

「我昨天吩咐你今天做的事,完成了嗎?」她立刻投入了工作狀態,收起了笑容。

「關於這項,妳的助手今天要我放下所有的工作程序,去替她做好她的大學論文,」它的聲音愈來愈細, 「因為妳曾說,若妳不在的時候,她能暫替妳的位置。於是,我照她的話做了。」

朵拉的面目沒有任何變化,只是繼續在螢幕上處理她的事,「以後艾蜜莉所說的都先詢問過我才做。現在進行的話還需要多少時間?」

「大概一小時。」



她無奈地嘆氣,本來趕回時間塔,只為能看到實驗的設備製造完成,盡快進行新一輪的實驗。她停下動作,看了看螢幕一角的時鐘,接着道 : 「盡快完成吧。」

「知道了。」

當勞將工作間的狀況直播在螢幕上,朵拉坐在螢幕前的椅子,看着機械的製作進展。

牆上掛着懷舊的時鐘響着滴答滴答的聲音,她用手托着往右傾下的頭部,安靜的環境使她的眼皮緩緩合上。在快睡着的一刻,她用力搖搖頭,勉強地睜開眼睛。

她不想睡,她不想錯過任何一個時刻。

「朵拉博士,如果妳想保持清醒的話,我建議妳在塔內走走。」

當勞的聲音驚動了她,為她帶來一個很好的主意,她隨即穿起在研究室的拖鞋,站起了身子,往研究室的大門走去。



「妳今天很漂亮。」當勞在她離開前,對她穿上晚禮服的驚艷讚賞道。

「謝謝你。」大門開啟後,朵拉不忘向它道謝。

她回頭對着螢幕一笑,然後走出研究室往其他地方。

升降機門開啟,朵拉到達時間塔的中部。連接着時間塔的分針和時針的球體空間,是時間塔的觀光大堂。雖然時間塔並不是一座很高的建築物,但因遠離市鎮,所以遊客能於時間塔內觀摩整個城市。

朵拉環繞大堂行了一圈,透過透明的玻璃遠眺着她身居的城鎮,那邊璀璨的燈光和繁盛的大廈,如閃耀的星星收納在她眼眶,此城的夜景確實很漂亮,可是她沒法安心地欣賞。她的雙手緊緊握着彼此,手心不斷冒出汗水,震盪的心停不下內心的激動。

她身任時間塔的管理人已有一個月,但至到現今,她仍難以相信自己成為了這座塔,這片土地的擁有者。

興建時間塔的這片土地原先是屬於席德·夏普的父親,威爾·夏普博士。這裏本是一座由威爾·夏普博士負責的實驗所,主要研究上帝粒子的特質和用處。以往曾有科學家指出上帝粒子的研究或會帶來嚴重影響,因此這座實驗所遭到極多的反對聲音。後來,在一場由反對科技繼續發展的人引發的科技大戰中,實驗所遭破壞後被炸毀,威爾·夏普博士不幸在戰中喪生,這片土地也變成一處荒蕪之境。

席德·夏普在科技大戰前被送往國外接受教育,直到他二十六歲那年回到國內,繼承了他父親的物業土地,並開始籌備興建時間塔。



時間塔建成不久,席德·夏普遊歷海外時失蹤了。在時間塔失去管理人的期間,政府將時間塔包裝成一個旅遊景點,時間塔既特別又摩登的設計,以及神秘詭異的氣氛,吸納了不少遊客到臨參觀,帶來可觀的收入。到近年,政府突然公開招攬時間塔的管理人,她嘗試去申請,與其他出色的科學家或富豪去爭奪這個管理人的位置。

她忘不了當她獲取申請成功的通知的時候,她那興奮的心情,簡直可以用瘋狂去形容。到現今,她都不明白,為何政府將這個位置給予了在科學界初出茅廬的她?

她深呼吸了一下,緩緩吐出壓迫於胸口的困惑,她不想猜測政府選擇她背後的原因,她討厭她的科學涉及到政治因素。

腦袋稍微因到處行走而清醒過來,她正打算回到研究室,眼光卻落了在大堂中的一座落地鐘上。

經歷了一百年的時間,除了這座仍然聳立的建築物,還有在科技大戰中留下的落地鐘,席德·夏普將它放置在大堂之中,以紀念自己的父親。

由璃鋼所製成的鐘依然完整無缺,三塊璃鋼板造成一個三角形,頂部夾着在角度中間的鐘,鐘下連着一個鐘擺。鐘擺沒有搖動,時間停留於鐘損壞的一刻,秒針沒有再移動過。

時間像是凝結在那一瞬間一一直到朵拉伸手去觸碰這座鐘。那是她留意到在鐘的一側,似乎被人刻上了一些字,痕跡很淺,但她還是看見了。她伸手撫上那些刻痕,鐘身冰冷的溫度沒有令她避開,反而這一秒,她感到自己撫上的,是無比熾熱的句子。



「若妳相信時間,時間會帶妳去碰上注定相遇的人。」

她的身軀隨着她怦然心跳而顫抖,乾澀的喉嚨嚥不下一口口水,她唸下了這句句子。接隨的,是寧靜一片。她舒了口氣,輕打着自己的額頭,心裏卻對沒事發生而感到一絲失望。


「噹。」

此際,時間塔響起了十二時正的鐘聲。而她眼前的落地鐘,剎那間運作起來,鐘下的鐘擺往右一動,時鐘上的時針和分針一致地移到十二時的數字。她還未來得及反應,第二下鐘聲響起了,她聽見碎裂的聲音,她抬頭一看,發現大堂外的玻璃正在裂開縫隙。

一塊小碎片跌落在她的肩膀上,傷了她的皮膚,鮮血的湧現,痛楚的感覺,她愕然發覺這座時間塔正在搖蕩,整個大堂都以不尋常的幅度左右盪漾。

鐘聲一下接着一下響起,她四周的空間便破碎得更明顯,碎片跌落後只見到背後的黑暗。她雙手抱頭,驚惶地看着大堂的變化,一切破碎碎石,全部像被落地鐘所吸納般,湧向一個在鐘擺位置上那無形的洞。

她的身子亦被強力捉緊,被拖向那看似無底的洞。旋渦中有着強大的引力,拉扯着她的身體。

她驚慌地想往後退,卻再也不能站穩身子,最後只能聽着最後的一聲鐘聲,以及自己驚嚇的尖叫,就被吸入黑洞之中。

身體像是被人拉扯而撕裂般疼痛,她彷彿生存於沒有氧氣的空間,空間捏緊着她的氣道,不能呼吸,不能發出聲音。

她痛得身體內似是一點一點地在爆炸,全身的肌肉忍受不到體外的壓力而緊繃。

模糊中,眼前只有像是在宇宙的星宿,還有零碎的光線。

光愈來愈強烈,刺痛她的雙眼,她勉強合上眼睛,仍能感受到光的熾熱。然後,她感到自己像是在盪着鞦韆卻鬆開了手,猛烈地被拋到地上。

她深深地倒抽一口氣,呼吸着新鮮的空氣,但她的四肢仍是有着撕裂的感覺,沒法使出力氣。

過了一段很長的時間,她從迷糊中甦醒。她用盡渾身的氣力撐起身子,忍受着身軀的傷痛站了起來。她看着腳下的頹垣敗瓦,滿地玻璃碎片,腦海如現時置身於的地方般混亂。

她不能重整思緒,亦冷靜不了下來。發生什麼事了?她的嘴邊只能吐出一句問題。生存了二十四年,她首次感到如此無助,急促的呼吸讓她的眼眶充滿淚滴,看着漆黑世界中唯一在發亮的明月。

寂靜的夜空中,月亮以她羞怯的柔光照亮她的身軀,亦影在了某個人的身上。狼瘡的地上,拖着一個瘦長的影子正慢慢移動。她看到遠處那高壯的身影逐步向她步近,月光毫無保留地照到他們的身上,然後,她看到了他的臉。

從此她的眼下都不能滅掉他的存在。


席德·夏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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