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反差

半個學期後,莉莉復活了,紅光滿臉凱旋而歸的那種復活。她身邊換了一堆朋友,和之前的我們,完全不是同一個星球的人。那些女孩個個全身上下都閃閃發光,頭髮軟柔而亮麗,她們穿著我們看不懂的混搭,背著我們叫不出名字的包,指甲黏滿星星月亮太陽,跟ViVi封面的日系女模同一個樣。
 
改變在點滴中發生,早上我跌跌撞撞從緊急剎停的小巴下車時,看到前面的士打開車門的是她;我們吃飯時聊到蘋果又出新手機,心裡在琢磨還要多家教幾個小時才補貼夠買時,拿在手中晃著並不小心摔地上的是她;我們搞個社團活動因不小心超支了幾萬塊而想破頭皮到處撲水,隔天把錢完整過户來說是小事一樁接著當晚在Beijing Club包了半個場的,也是她。
 
我最記得一次,她難得答應出席我們畢業前最後一次燒烤聚,訕訕來遲的她,一手就把那個Birkin袋重重地摔到烤爐旁去串魚蛋,以行動豪氣干雲地回答我,什麼叫值得。
 


我們漸漸變得疏遠,亂世已過,舊男友重獲新歡,同學們善忘,舅母依舊失蹤,她扶正搬入大宅。她不再需要我這個救生圈,我也沒本事融入她那燒錢的圈子。剛畢業時,同學之間消息傳得特別密,對前路彷徨不安的我們到處打聽別人的狀況。我從來不用問莉莉的,打開Facebook,總有她七彩繽紛的狀態更新,或是開派對,或是遊船河,或是去巴黎血拼。看到她盡是吃吃喝喝的照片,就知道舅舅沒有虧待她。她笑靨如花,如同童話公主般沒有煩惱。
 
對比她,每每營營役役,連買了杯Starbuck當早餐都已滿足到要宣告天下的我們,平庸得面目模糊。
 
***
 
再一次見到舅母,是在我準備出國諗碩士時。我不知她從何得知這個消息,她突然有一天言簡意駭地發了個短訊給我,說想在我走前見一面。
 
我們約在她小時候常帶我去的公園,恰巧那次我牽著莉莉逃生也是在這裡。我坐在長椅上,看到遠遠有個女人牽著一隻狗的身影,狗狗看起來走得一拐一拐似的,我眯著眼用力看,直到看清它那條特別毛茸茸的大尾巴,我朝牠興奮地大喊:“奇洛!”
 


奇洛像是觸電般,先是一怔,然後亡命似的衝向我。我展開手臂,緊緊地擁它入懷,它狂舔我的臉,“咕咕咕”地叫著。我知道那是牠的哭聲,因為我自己也感到鼻腔酸酸的。
 
舅母小渡步地跟過來,抬頭看到她時,我整個愕住了。明明先前在肚子裡早已打好稿,結果真見面時,還是過了半晌才艱難地吐出一句:“舅母,你好。”
 
昏黃的路燈下,我看不清舅母的表情,說不上她是憔悴了還是老了。她倒是乾脆,沒有多餘的問候煽情的開場,開口就是不冷不熱:“奇洛最近大病了一場,帶去給獸醫看,發現胃裡生癌。醫生說,奇洛年紀也很大了,估計大量用藥做化療什麼的作用也不大。說不定你下次回來時,就見不到他了。”
 
我嚇得不知道說什麼,腦袋一直嗡嗡作響。我看著仍在搖搖擺尾的奇洛,看到它變淡了毛色,和走路時一拐一拐的姿勢,立刻紅了眼眶。奇洛見我突然不笑了,側著頭疑惑地打量我,然後把鼻子溫柔地湊上,安慰這個情緒化的傻女生。
 
我緊緊地抱著奇洛,牠柔軟的毛髮輕撫我每個毛孔。月光下,我用最虔誠的力度去祈禱,希望奇洛可以多活十年八載,舅母已經膝下無兒了,請不要把她唯一的陪伴也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