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打開信箱,有一封從美國退回給她的信件。
 
退信的理由是地址不全。
 
信封在郵寄時弄破了,露出裡面信紙的一角。我從不偷看她的信,但那破口實在太過分,我受不住誘惑,終於把信紙抽出來。
 
那封信是她寄給留學美國的好朋友慧敏,她經常在我面前,提起她倆參加校際排球賽的輝煌往事。
 
信內除了閒聊,有一段是這樣寫的:
 


 
公司的男同事正熱烈追求我呢,他知道我有男朋友,甚至連我們已同居也知道,但他還是鍥而不捨的追求我。老實說,這令我由不厭其煩變得暗暗喜歡了他,我不知這是對還是錯,我終於在上星期接受了他。這幾天,我已弄不清自己是充滿了快樂的罪惡感,還是充滿罪惡感的快樂?
 
 
把信重看了數遍,直至我肯承認那是事實,才把信紙放回信封內,小心地重新封口。
 
我不想讓她發現信曾給拆開。我把信放回信箱裡,然後直奔妳家。
 
 
「我能夠進來嗎?」妳打開大門時,我問。


 
「你不怕他在我家?」妳側著身子讓我進去。
 
我步過妳身邊,把妳緊緊擁在懷內。
 
「給公司裁掉了嗎?」我感覺到妳正溫柔微笑。
 
「是啊,我失業了,無法供養妳了。」我苦笑說。
 
「幸好我還有工作,可由我養你一段日子。」妳寬容地說。


 
我把妳擁得更緊。我知道妳說得出做得到。
 
「先關上大門吧。」妳欲關上大門。
 
「我們不可以光明正大嗎?」
 
「可不可以也好,也不用向鄰居真人表演吧。」
 
門關上了,我一直的吻妳。然而,我心想的是她。妳停下來,凝望著我,我知道妳已發現了。
 
「我說了。」我把偷看她的信的事告訴妳。
 
妳輕撫我的臉,「你應該抽多點時間陪伴她。」
 


「我們的問題,就是沒有了自由空間。」
 
「不是『你們』,你永遠不會知道女人在想甚麼。」
 
「也許,只是我自己的問題。」
 
「你是怎樣跟她在一起的?」妳問。
 
「因為……」我凝視妳,「我當時還沒有認識妳。」
 
 
深夜時分,我才從妳家中離開,回到家,她已經睡了。我站在睡房門外,望著她的背影良久,總沒辦法強逼自己走向她。
 
坐在客廳看電視時,覺得有點肚餓,打開冰箱,發覺面有我最愛吃的東西。
 


四件裝的紙盒內,全是我最愛吃的藍莓朱古力批。
 
一口氣吃了兩件,我走到她身邊,從身後擁著她,把臉埋進她的長髮內。
 
「你回來了。」她說。
 
「妳今天很早睡。」
 
「在公司開了大半天無聊的會議,累死了。」
 
「你還到旺角那麼遠買朱古力批?」那間餅店在旺角,只此一家。
 
「我剛巧到那改衣服。」
 
我默然,我只想確定那些藍莓朱古力批,是不是她偷情後給我的補償。


 
「我替妳按摩一下。」
 
我慢慢的把雙手按在她肩上,手指微微發力。忽然,我想捏住她的頸,我知道我可以在一分鐘內輕而易舉的把她捏死,但我怎可以這樣做?
 
我是真心愛她的,即使現在對她的感情已轉淡,我也曾真心愛過她,否則不會決定與她共同生活。
 
「你肚餓嗎?」
 
「我吃了兩塊朱古力批。」
 
「如果還餓,我煮麵給你吃。」
 
「好好睡吧。」我賣力地替她按摩,「妳大清早要上班。」
 


她默默點頭,很快便熟睡了。我擁抱著她,端詳她的臉,首次發覺她並不屬於我,我只是偶然停留在她身邊的人,彷彿上班乘車時坐在身邊的乘客,大家都不知道對方何時下車,也不知道有沒有再碰面的機會。
 
周末,我與妳在咖啡室喝茶時,忽然碰見她和幾個男女走進來,坐在距離我倆不遠的雙座位上。她並沒有留意我,座位也是背向我。即使如此,我仍然不想讓她發現,馬上結賬離開。
 
走出咖啡室,我朝落地玻璃窗看了她一眼。她身邊坐著一個溫文成熟的男人,我不知道他是否她信中提到的男同事。
 
我也不想知道。
 
「該走的是我,你沒必要離開。」妳說。
 
「我不願意驚動她。」
 
妳會意地問:「你不阻止她?」
 
「我很明白,從一個人身上不能取得足夠滿足的感受。」我說:「如果我是十全十美,她不會起異心。」
 
「也許我們不應該在一起。」

「也許我們應該在一起。」我看牢妳,「但妳不會因我而放下他,是不是?」
 
我不等妳回話,諒解地說:
 
「我明白,我們之間最大的問題,是時間出了錯。」
 
 
在家中,與她看電視時,我對她說:「這個周末,我們到澳門逛一圈好嗎?」
 
「同事已相約我到長洲宿營。」她看著螢光幕說。
 
「沒有聽妳提過。」我冷冷說。
 
「我忘記了。」她的視線離開了電視機,凝視著我,「一起去啊。」
 
「不,我不認識妳的同事,會害你們玩得不盡興。」
 
「你說得也對。」她把視線放回螢光幕上,「那你要獨自吃飯了哦。」
 
「不,沒有這回事,妳少擔心好了。」我真恨她不多求我一遍,只要她願意這樣做,我會去的,省卻了無窮無盡的擔憂。
 
我笑著對她說:「我會找朋友陪伴。」
 
 
周末,她離開了我很久,印象中的首次。她真的到了長洲嗎?我致電給她,她說她在長洲。
 
「記得買手信給我,最好是長洲特產。」
 
「你跟朋友吃飯嗎?」她問。
 
「嗯,很熱鬧。」
 
掛上電話後,我繼續一個人的晚餐。
 
看了一齣電影,乘計程車回家,當車子來到九龍港島東的交界路牌前,我叫司機駛往港島的方向。
 
到了妳家樓下,我致電給妳。
 
「我現在上來。」
 
「今晚不方便。」妳欲言又止。
 
我停下腳步:「我明白了,不要解釋,不需要。」
 
掛上電話,我應該立即離開,但我沒有,我站在大廈門外愣了一陣子,決定走進去。既然已經來了,就很難在這時後退。
 
我在妳家門前靜靜站了一會,門鈴就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我卻沒有按下去的資格。
 
是的我沒有。
 
我走到後樓梯呆坐,幻想妳跟另一個男人在屋子的情景,那使我感到相當絕望。也許,我就是希望讓自己感受那種絕望,才留下來吧。
 
已經不是第一次在這像個姦夫般呆坐了。我只是有點不甘心,不甘心跟另一個男人分享妳,卻因為尊重妳的決定而不斷啞忍下去。
 
在我想得太悲傷的時候,我致電給她,但電話不獲接通,我傳了簡訊給她,沒有回覆;我有點惱怒的再傳同一個簡訊給她,她半小時後才致電給我。
 
「手機沒電,剛充滿了。」
 
「妳在做什麼?」
 
「我們在搓麻將。」
 
「我聽不到有麻將聲。」
 
「我現在站在露台上。」電話對頭確有風吹的聲音。
 
「妳一直充電就好,不要關上電話,讓我隨時找到妳。」
 
「長洲太遠了,手機時而接收到,時而接收不到。」
 
我握緊電話,很害怕失去她。
 
 
步出後樓梯,我正想乘電梯離開,路經妳家,發現大門打開,妳正坐在地上。
 
我蹲下來,看見一臉憔悴的妳。
 
「我都聽見了。」妳沒看我,把下頷枕在雙膝上,目光散漫的看著地板。
 
我問:「他走了?」
 
「不,他沒有來,只是我不想你進來。」
 
「為甚麼?」
 
「我們分手吧。」妳一眼也沒看我。
 
我用力瘋狂地拍著鐵閘,「開門給我好嗎?」
 
「不可以。」妳噙著淚。
 
我停下來,跌坐鐵閘外,慚愧地說:
 
「妳可能覺得,只有她不在時,我才需要妳。但我想告訴妳,我從沒有當妳是副選,我甚至可以甚麼也不做,只求見妳一面。」
 
我說著,雙眼也濕潤了。
 
妳終於抬起眼看我,我把手心貼在鐵閘上,妳也緩緩的把妳小小的掌心貼在鐵閘的另一邊。現實中,我們難以觸摸對方,卻又輕而易舉感受到對方的心。
 
 
回到家中,我一直無法入睡。自從同居後,我一直嫌這張雙人被子不夠大,不是我搶了她的,就是她搶了我的。然而,在這一刻,我才醒覺到,最大的問題,原來是我和她愈睡愈遠的緣故。
 
我首次動手換床單、枕頭套,還有被套,希望為她做一點事,讓她知道我也喜歡這個家。就在整張床已煥然一新,我正想換上新的被套時,發現有一大疊信件藏在衣櫃深處。
 
那不是她一貫存放私人物件的方法。
 
我慢慢將信封打開,都是慧敏從美國寄給她的。我一封一封的看,整個人愈看愈呆。
 
然後,我默默地把信件放回原處,把原來的床單、枕頭套、被套統統換回去。
 
傍晚時分,她回來了,對我說:「我們到外面吃飯吧。」
 
「我煮了晚飯。」我笑說:「三菜一湯,加熱可吃。」
 
她露出不相信的表情。
 
「妳忘記了我以前是獨居的嗎?」我凝視著她,「妳來了後,我只是一直懶。」
 
她擁抱著我。
 
「最近我有沒有說過我愛妳?」
 
她在我懷中不語。
 
我緊緊擁著她,忽然覺得自己做錯了。
 
一開始就錯,只是一直不肯承認自己犯錯而已。
 
 
再見妳的時候,妳正在睡房裡化妝,告訴我:「半小時後,他會開車來接我。」
 
「我只要十五分鐘。」
 
妳有點詫異,凝視著我說:「你可以慢慢說。」妳停下手來。
 
我坐在床沿告訴妳,她寄給朋友慧敏的那封信是假的。我從慧敏寄給她的信中,發現那是她知道我有了外遇後,慧敏教她引起我注意的一個方法。
 
「那封給退回的信,是她刻意給我看到的,她根本沒有喜歡過甚麼男同事。」
 
妳明白的說:「她做了那麼多,只為了想你回到她身邊。」
 
我點點頭。
 
「你也想回到她身邊……」妳有點吃力的說:「但事實上,你有離開過她嗎?」
 
 我無言以對。
 
「不要將愛情與感動混為一談。」妳有點煩躁。
 
「我感動是因為發現真相。」我淒然笑。
 
妳還想說甚麼,但電話響起來,妳接聽後,失望地說:「他早到了,車已在樓下。」
 
我只能強笑一下,想不到妳連最後十五分鐘也無法給我。
 
我陪妳乘升降機。
 
我試圖理解妳感受,那使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妳也一樣,一樣的沉默。升降機門打開,我讓妳先步出,妳看來很哀傷。從踏出大廈大堂這一刻起,我倆便要變成陌路人,我沒法再關心妳了。
 
我和妳也知道,從這一刻開始,我們已經完了。
 
妳回歸於他,我也重歸於她。
 
誰都沒有確實的說分手,以致這次分手顯得並不實在。然後我在想,我和妳的開始也是不實在的,過程也是不實在的。與妳一起的時候,根本不敢到九龍去,甚至在港島逛街也怕這怕那。
 
現在,終於告一段落了。
 
我在大堂內呆站了一會,心想妳已經與他驅車遠去。正想離開,才驚覺他的車仍停在大廈前的馬路上,妳站在車外,俯身跟他說了些甚麼,便倚著車門抽起一根香煙來,游目四顧,就是刻意沒有望向我這個方向,那使我的心悸動了,妳在做甚麼?妳在等著我走過去,把妳帶走嗎?
 
在這個只有我看到妳而他看不到我的大堂角落,我應該像個海盜般,由一個無辜的男人手中把妳據為己有嗎?
 
我紅著眼,靜靜看著妳手中的香煙變短,我感到自己的生命也縮短了,最後,妳抽完手中的煙,突然定視我站著的方向,遠遠掀出一個只屬於我的寬容微笑。然後,妳轉身上車,永遠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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