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地咪X再打嚟啦!」我將電話狠狠摔回機座上。
自從我知道火輪打算放棄快餐店之後,我每次收到地產公司的電話都會毫不客氣地用粗口回敬他們。
「又是地產公司?」在旁邊的夏晨問。
「嗯。」她今天份外空閒,整個早上只是冲了十多杯咖啡。
「今天好像沒多少人經過這裡!」她望望店外說。
她說得沒錯,附近的店舖只剩下幾間賣地板與浴室用具的還在做生意,其餘的已經賣了給「宇宙地產」。
連財伯也空閒得在門外看報紙,之前的地產佬都移師去到商場裡面的展銷區,現在只有附近的售貨員會叫我們的外賣,我的薯仔沙律也賣不了多少。
「咦!老闆娘!」夏晨叫了一聲,我抬頭一望,是若楠。

若楠今天放假,過來找我吃午飯。




「生意怎樣?」她將芥末放了少許在豉油內,然後抬頭問我。
「很差,人都死光了!」我望着迴轉帶上的魚生片與壽司,完全提不起食慾。
「我剛才從地鐵站行過來,整條街的樓都幾乎都被收購了,你們的店呢?有人要收購嗎?」她低頭,輕輕的用竹筷子把芥末與豉油溝成曖昧的泥綠色。
若楠比我聰明一百倍,跟她做了夫妻這十年,她每說一句話都一定有她的意思,我正想知道她如何看這件事。
「火輪跟妳談過?」我問。
「是方婷。」
「他們接受賠償,叫妳來勸我,是不是?」
「說對了一半。」她從迴轉帶上拿下一碟三文魚刺身。
「一半?」這令我很好奇。
「其實方婷也不想放棄『風火輪』,你知道為甚麼嗎?」




「因為賠償價錢?」
「是因為你和火輪。」她吃下一片刺身後說。「她知道這間快餐店對你們很重要,不單止見證了你們之間的友誼,也代表了你們可以重新來過,還有砵蘭街,這條街有太多你們的回憶,可以在這裡開展你們新事業,這意義比任何的賠償都更加重要。」
「這些都是France對妳講的?」我很訝異她竟然清楚我的想法。
「你覺得很出奇?」
「我出奇怎麼France都明白,但火輪就是不明白!」
「你又知火輪不明白?」她放低筷子。「他是你師傅,你以為他真的不知你想甚麼?」
「那……」我心很亂,一時間好像全世界也不明白我,一時間又好像每個人都明白我。「他為甚麼要放棄這間快餐店呢?」
「他也不想放棄,但可以嗎?你看看現在的旺角!你十年前有想過西洋菜街的大陸人比古惑仔還多嗎?你有想過現在一街都是藥房而不是夜總會嗎?現在已經不是十年前的模樣。我們都變了,世界都變了,一條街可以不變嗎?香港還有多少間像『風火輪』的快餐店?如果不是你接手的話,『波士頓』都已經消失了!」
若楠說得對,過去十年,我一直見證着旺角的轉變,一切就像火車駛過時窗外的景色,店舖換了招牌,改了名字,人物風景都變了,我們老了,暴龍也死了,即使留着一條街又有甚麼意思?
「怎樣?心情好點了沒有?」她將一塊芝士蛋糕放到我碟上。




我笑笑沒說話,心裡已經知道應該怎樣做。

離開壽司店的時候,收到母親電話,她的語氣很慌張。「阿銘呀!剛才……有個警察打電話給我,說……說你你阿爸在地盤出了意外,入了……入了屯門醫院。」

若楠跟我跳上的士後就直駛往屯門,在車上,若楠將手把我握得很緊,她問不會有事吧!
「沒事的。」我雖然這樣說,但其實我甚麼都不知道,因為警察在電話中只說父親是從村屋跌了下來,受了傷,現在急救中。
一直以來,在我心目中,父親是不會受傷的,即使病也很少。我相信今次他也只是受了點傷,可能大腿跌斷了,或者摔斷了手臂……
「可能真的要讓他退休了!」我這樣說,是想安慰若楠,要她相信父親沒有危險,但其實也是在安慰我自己。

到達醫院時,我找上跟我聯絡的警察。
「郭勇是你父親?」他問我。
「嗯。」
「你爸爸從村屋地盤高處失足墮下,送上白車時還昏迷,現在急救中。」他一邊抄下我的身份證資料一邊說。
「嗚……」一直強忍着的若楠一聽到這句話就再也忍不住,掩着臉哭了出來。
「失足……跌落地下……」我腦海一片空白。「有幾高?」




「三樓天台,大約二十多呎。」
那一刻,我甚麼也聽不到,四周都沒有聲音了,我看見若楠兩手掩着臉,淚水從眼睛內湧出流落指縫之間。我一把將她緊緊的抱在懷裡,口裡不停說沒事的、沒事的,但連我自己都不肯相信會真的沒事。我想起他一拐拐的腳,想起他腳有舊患一到打風落雨會痛得提不起,想起我曾買了藥油給他,但……我卻沒有帶他看過一次醫生,根本沒有關心過他的腳有甚麼問題,可能就因為腳到痛,令他從天台跌落地……一時間,我頭暈轉向。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