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選擇 

早早完成溫習,我先往空氣噴點古龍水,然後走進充滿香味的霧水裡,再穿上黑色名牌西裝,束上那條有黑火標誌的領帶。 

步下宿舍樓梯,在經過宿舍大門的時候,一陣刺眼強光直接射進我眼裡,我瞇著眼看,是一台全黑色的Volvo四房房車。 

一個人優雅的步下房車,下巴蓄著鬍子的富公子站在車頭燈前:「上車。」 

我疑惑地走下長梯,朝泰萊走過去,他滿臉精明的盯著我。 



「今天聚會...不是在密室嗎?」我小心翼翼的說著,感覺事情並不簡單。 

泰萊只是聳聳肩:「不,今天帶你去見一個人。」 

我有點猶疑:「見誰?rick跟阿當在哪?」 

「我說,上車。」他平靜地命令。 

Volvo比起R8開起來要平穩得多,駕駛也有司機代勞,泰萊安份坐在我旁邊,沉穩著一言不發,把玩自己繡著黑色火焰的領帶。 



車上揚起異樣的尷尬氣氛,我考慮是否應該主動打破沉默,可是感覺自己嘴巴像上了鎖,腦袋不知道該如何思考,怎樣擠也擠不出一句半句說話來。 

直至車行駛了三十分鐘後,車上還是沒有任何人說話,泰萊沉穩得像頭石像。 

「好吧,我們要去哪兒?」我決意打破沉默,不要讓死寂蔓延下去,當然這也是我必須要問的問題。 

瘦削的泰萊默不作聲,比聚會時格外安靜,低著頭,過了不知多久,抬頭望向我。 

一抬頭,看到他那雙眼睛的瞬間,我的呼吸差不多停止了。 



那是一雙靜謐空靈的眼睛,目光灼灼,暗藏著未知的無窮可能性在裡面。如果麥恩的眼神死寂一片,泰萊的眼神猶像宇宙般浩瀚。 

一般人不會相信中國傳統說的面相學,那種人大概平日對人欠缺好奇也欠缺熱情,事實上只要真真正正看進一個人的眼裡,會大概知道對方是怎樣的一個人。 

泰萊,是個把一切火焰都隱藏起來的人,深謀遠慮的貴族。 

「你以為....」他低語著,說話時鬍鬚微微抖動:「你需要知道嗎?」 

「我沒有資格?」我小聲說,沒想到面對差不多年齡的男人也教我如此緊張。 

他眼裡閃爍出幽默的火花:「別人問問題時,別用另一個問題來回應我,這是禮貌。」

我舔舔嘴唇:「我懂得什麼是禮貌,別人對我有禮貌,我以禮奉還。」 


「對不起,」他低聲回答,然後說:「你們那種階級的人懂得的禮貌,跟我們的定義本來就不同。」 



「我屬於的階級,是哪一種階級?」我的回答有點動氣了。 

「別介意,有些事情不是你能選擇的。」他用手勢做了個停止的手勢,示意中止對話。 

「那我們去哪裡,你能說嗎?」我的聲音也許太大了,可是他絲毫未動。 

「你會知道的。沉著一點,」他含糊地揚揚手:「別丟人。」 

車穿過隧道,我的心快要跳穿我的胸膛,苦苦忍耐自己體內亂竄的忿怒,感覺在車內時間渡日如年。心底冒出小小的聲音說著:對付這種人,跟他動手動腳反而輸了。他們維持風度翩翩,已經能讓你氣得想要殺了他們。 

媽的。 

跑車駛進一所建築物內,是一幢玻璃外牆、現代化大樓的停車場,泰萊領著我乘電梯到高層,嘴巴閉得緊緊。 



61......63.......64........80。 

叮一聲到達目的地,走出電梯,一張L型大真皮梳化躺在房間正中央,房間非常大,放滿放葡萄酒的木架,木刻擺設,房內傳來一陣濃郁的木塞味跟酒味,牆上一個大型控制面板在調節室內溫度及乾濕度。 

梳化上坐著一個人,油麗黑髮梳得高高的,還是那個帶鷹勾般的鼻,整個人躺在噴出來的白色迷霧裡。 

麥恩。 

「額,其他人呢?」我花了點時間才能想清楚應該講什麼。 

麥恩特有的嗓音響起:「坐吧,瑞。」 

身邊的泰萊突然已經坐到梳化後方的一張高椅上,正把一個酒瓶內的紅色液體倒進水晶般剔透的酒杯中。 

我搖搖頭腦想要保持清醒,唯有坐在梳化上,越來越緊張。



麥恩瞧到這情形,遞給我一支雪茄:「抽煙嗎?」 


「對不起,」我結結巴巴地說著:「我不抽煙。」 

他沒有理會我回答,把雪茄拋往半空,我一手接住。 

「雪茄不是煙,」他狠狠抽了一口:「雪茄的煙不會吸進肺內,懂嗎?不傷身。」 

「我不抽煙是因為我有做運動的習慣。」 

「你不抽煙,是因為你還沒有抽第一口煙。」他遞過火機:「叼著。」 

我無奈把雪茄啣在嘴裡點火,一股煙草得有的香味跟苦澀味,霎時像濃煙般入侵我的鼻腔與喉嚨。 



「不錯。」他緩緩點頭:「你是懂得抽雪茄的人。這是天份,有些人就是一輩子學不會。明明能抽雪茄,卻死命把雪茄像廉價香煙般抽。」他聽來不像泰萊般沉默寡言,也比上次聚會見到他時話多了。 

「他們在哪?」我望向他。 

他無奈對我笑了笑,看起來有種不忿在裡面:「這一次沒有別人,只有我們三個。」 

我抽了口氣:「那我先走了。」說著把雪茄放在梳化旁小桌子的煙灰缸上,想要站起離開。 

「靳瑞,」正啜飲著紅酒的泰萊叫停我:「我說過,給點禮貌,好嗎?先聽完。」 

麥恩低聲說:「瑞,我從不相信友情、團結之類的東西,我只相信一件事,互相利用。長話短說,如果我沒好處給你,你也沒有理由站在我這邊。」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我呼了口氣,再次坐下。

「我猜,已經有人告訴你我跟rick之間的事。」他詭譎的笑容泛於唇上:「你始終要選擇站其中一邊。我跟rick比起來,對你的幫助可能沒那麼大,只是我比他簡單得多,我能明碼實價告訴你,你值什麼價錢,我能給你什麼。」 


「我還以為,你不太喜歡rick讓我入會。」 

「對,」他對我笑起來,一個非比尋常的笑容:「不過你要先搞清楚,我不喜歡的,不是你入會,而是rick自己決定讓你加入。」 

我挪了挪座位:「我還是有權利決定,要站在哪一邊。」 

「少來了,別在我面前對rick忠心,你不需要在我面前搞這一套。我告訴你,錢,我有。你大概不知道我做什麼生意......」 

我連忙打斷他:「我知道你做什麼生意,客人每月薪水直接存到你戶口,吃定他們一輩子,吃他們的肉,對吧?」 

他揚起一邊的眉毛:「不錯,你先摸了我的底。那就好了,我能讓你賺錢。」 

「怎樣賺?」我渾身不自在:「我不慣別人用施捨的態度塞錢給我。」 

他嘴唇抿緊,在身旁拿起一份文件丟到我面前:「簽個名吧。」 

我再重覆一遍:「我不慣別人施捨。」 

「不,」他打量著我:「你等一下。」 

說罷他扭頭跟泰萊點點頭,泰萊打開吧枱端放著的手提電腦,顯示出股市的程式。

麥恩同時掏出電話,低聲說著:「力新國際......對,三千。」 


「百樂建材......四千.....好......」 

「美利高....一千。」 

「三百....百城.....」 

「對了......掃花他的貨.....」 

他的聲音漸漸低沉了。 

我不太懂眼前發生的是什麼,泰萊冷靜地手指敲打著電腦鍵盤,同時輸入不同數據。 

大概十分鐘後,泰萊朝麥恩點點頭,麥恩終於掛上了電話,嘴唇彎成一條線般看著我。 

「那現在是怎樣?」我攤開雙手,一臉不解。 

麥恩輕輕說著:「我替你開了個戶口,裡面只有一千元。」 

我立刻打開面前的文件一看,的確如此。 

「剛剛,我替你買了些期指,再在市場上做點手腳....」 

「慢著。」我說:「什麼市場?現在可是晚上一點鐘。」 

他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在香港是晚上,在英國是早上!你聽過倫敦港股嗎?你現在戶口,到收市的時候,應該估計有一百萬。」 

我看著他,心裡有點不能相信:「就這麼簡單?」 

背後的泰萊開口說:「當然沒那麼簡單,剛才為了你的一百萬,他的公司虧了大概六百萬。」 

「六百萬......」我口裡喃喃說著:「為了跟我表演你的能力,大概要害死了人,對吧?這種錢,我能要得下嗎?」

他輕輕蹙眉道:「為什麼要不下?錢有分好還是壞的嗎?」 


我想起了阿當跟我說的話:「錢沒有分,人有分好人壞人。我不想要從別人屍體上去獲利,不想要跟你分著吃別人身上的肉。」 

「說得真漂亮......你在泳池放棄救你那個白癡室友,在禮堂上對他視而不見,你跟我有什麼分別呢?」他直瞅著我,我發現有點不能直視他。 

「你怎麼說也好,rick讓我入會,我會為了錢出賣他?」我儘量想要保持冷靜不動氣。 

麥恩靜了下來,一會兒後低語著:「你瞧瞧這支雪茄。」 

他指著我剛才擱在煙灰缸上的雪茄,啡色的外衣正默默燃燒。 

他繼續說:「你知道它有多貴嗎?由古巴採摘、加工、包裝、運送,都是錢。現在,你不抽,它還是會燒光,划得來嗎?」 

我盯著雪茄燃燒,他說了下去:「你想一想再決定,不用急著答覆我,反正來日方長,我還有很長的時間跟rick耗下去。」 

我遽地站了起來走到電梯口,沒有作出任何回應。 

麥恩特殊沙啞而破舊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錢包是用來放錢、放花花綠綠的紗票,不是放你無謂的尊嚴、廉恥。好好想清楚吧,小子。」 

從電梯門的倒影反映,他笑了起來,眼裡還是死氣沉沉,一點神采也沒有。




我用力吸了一口氣,麥恩說的話還是一直縈繞在我腦內......或者,他說得對。 


想到這裡我摔摔自己的腦袋,盯著的士窗外公路上單調乏味的樹影和橙黃路燈。 

忽然,一件奇怪的事情發生,有一個人影在回大學途中的馬路上走,我定神一看,是個女孩低頭緩步走著。 

「司機,停一停。」我認出她來了,朝遠方的她大聲喊著:「嗨!!!!」 

詩雅好像沒有認出我來,我再叫了幾聲,她往的士的方向走來。 

她還是穿著早上那一身衣服,臉上因徒步走著而佈滿細汗,臉蛋紅通通的。 

「欸,是你!白癡同學。」她說著。 

我把頭歪向一側:「......隨便吧,你在散步嗎?」 

「你覺得自己很好笑?」她臉上閃過一絲怒色:「你特地停下來嘲笑我,真好。」 

我覺得自己的臉有點燙:「不、不,對不起。你走了多久?」 

「由市區走回來嚕!已經走了好幾個小時!」她生氣的瞧著我:「喂,你不是應該先招呼我上車嗎?」 

我連忙打開車門,挪開座位讓她擠進車內,她身上一股濃烈的汗水味傳來。 

的士繼續往前駛,我問她:「丟了錢包?」 

「下班後我才發現,自己把錢包遺下在公司儲物櫃,」她嘆了口氣:「今天真的糟透了!先是上課遲到,然後是上班也遲到,最後還要走回宿舍去,我腿都快要斷了。」

「為什麼你不找家人幫忙?」我問。 


詩雅聽了乍然臉色一變,小聲說:「我不需要別人幫忙,所有事情我會自己處理。」 

「我明白,」我搔搔後腦:「我也不喜歡讓家人幫忙插手自己的事,特別是我爸。」 

「你....家裡錢很多?」她說著,低頭打量著我的一身穿著。 

「不,別人送的。」我安靜的說:「只是小康之家。」 

她噘嘴輕輕說:「小康之家已經比我好多了。」 

「你家裡.....」我停止自己脫口而出的愚蠢問題,轉個話題說:「你很需要錢?」 

她笑了:「誰不需要錢?你每天睜開眼,扭開水龍頭打開電燈,都是在花錢呀!」 

「欸,我問你一個問題,」我問道:「你覺得,錢有好跟壞嗎?」 

「錢?沒有。」她眼波一轉想了想:「可是,人有分好壞。」 

我忍不住也笑了,抬頭盯著她。 

詩雅沒有看回我,卻已經在茫然地望著窗外的風境,沒有再說什麼。 

於是就這樣,的士駛進大學校園裡面。 

「好吧,謝謝你。」她下車後嘴裡嘟囔著:「對不起,我忘了你的名字。」 

「瑞,我叫靳瑞。」我對她閃著好奇的眼光,她實在太有趣了。 

「好的,瑞,謝謝你載我回來,可是我不會付回你車費。」 

「當然,當然。」我聳聳肩:「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她走了幾步,又扭過頭來:「你是想把我嗎?」 

我頓時目瞪口呆:「什麼?」 

「沒什麼,」她抿抿嘴唇:「我很忙,可沒什麼空閒時間拍拖,別愛上我。」 

「是的小姐......」我回答說,她沒有等待我的答覆,已經的的答答的跑回女生宿舍的方向去。




「neuganeuganeuganeuganeugahahahaha!maso!maso!haray!」 


「........................................uganeugahahahah!」 

坐在球場旁邊盯著曲棍球員穿著一身短褲運動服,在草地上練習奇模怪樣的放聲怒吼,把舌頭吐出來再咬住舌尖,朝敵方睜眼睜得目眦俱裂,這跟rick一向冷酷的形象完全不搭。 

他終於練習完畢,朝我走過來拍拍我的肩:「早安。」 

「早安。」我譏笑地盯著他:「剛才的是什麼?」 

他也不禁微笑起來:「War Cry,來自毛利人的戰舞,在戰爭之前跟敵人部落展示舞蹈來增加士氣,嚇跑對方。在毛利人的世界觀,啄木鳥是保護一切的神靈,戰舞的叫聲與咬舌的模樣都為了模仿啄木鳥。」 

我向他點點頭:「你模仿得真好。」 

他搖搖頭:「別取笑我了,曲棍球是我從小到大的興趣,為了曲棍球,再丟臉的事我都能做。」 

他拿起觀眾席上一個保溫杯,扭開杯蓋,一股奇異的誘人香味傳出。 

「這是什麼?好香。」我問。 

他啜飲了一口,在唇上留下一個啡色的痕跡:「愛爾蘭咖啡。要喝嗎?」 

「我早上不喝酒。」我笑著說。 

他皺眉看著我:「愛爾蘭咖啡裡面只有很少量的威士忌,提發出咖啡內咖啡因的味道。」他盯著我:「像做人一樣,有些時候,需要間中瘋狂一下,懂嗎?」 

我向他點點頭,沒來得及開口說話,他搶在我前頭:「你來是想要問怎麼一回事,對吧?」 

我無奈再次點頭:「那就是跟你有關了。」今天早上我發現自己的車在停車場上無影無蹤。

他沒有回答我,突然說出另外一件事來:「我知道,麥恩昨晚找你了,對嗎?」 

我有點吃驚的看著他,他溫暖的笑了:「我不反對你見他,你可以自己做決定。 他說的話,我也不打算再說一遍來討好你。 我想說的是,你要知道誰才是作主的人,誰最懂你的心。」 

他站了起來:「好,我要回去練球,再談吧。」 

他徑自走回到球場,我急忙叫停他:「我的車怎麼了?」 

「你說過你喜歡我的跑車,今天下午會有一輛新的R8送到停車場。」他扭回頭說著:「對了,你跟奇夫的事他跟我講了,你別放在心上。」 

我想起了一個故事,寒風和太陽比賽,讓一個人脫下滿身衣裳。 

誰都不想牽涉進這樣的紛爭裡面,跟他們比起來,我可只是個凡人。 

這是他和麥恩給我的一道難題: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