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呀,從小就不能喝,我以前還擔心她喝醉了被別的男生拐走呢。每次都是我氣急敗壞的去把她抬走……哎小心……」翠豫和我離開disco,我背著書宏,他以前是個女生,長得還蠻高的,該有一米七。他現在理了個像軍人一般的小平頭,有別於時下的韓星髮型,出乎我意料。翠豫卻是個捲啡髮,穿著時尚又冶豔的「妙齡少女」,她瞧著我,似乎知道我心中所想。

「因為我想當女生,他想當男生呀,事情就這麼簡單。他要陽剛味道,我卻要一天塗三次乳液來保持肌膚滑嫩。」翠豫講得事不關己似的,書宏在我背上挪動,她走到旁扶正,並叫我走在屋簷底下,風沒那麼大。

「不掃一下他的背?」反正她在我身後。

「你不介意他吐在你背上?」她柔然一笑,然後遙指遠處的公寓,說她怕書宏吐在計程車上,我們走回去。突然間角落閃出一隻老鼠,直從翠豫腳邊穿過,她「哇」大驚跳起。老鼠比她還怕,沒兩秒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吁……吁……你知道嗎?從小我就很怕老鼠蟑螂,都是書宏幫我趕跑的。你們這些男人真的太了不起了。」她單手按著不住起伏的心胸,吁著氣說。





「其實我也很怕,不過有時候女性在旁需要硬充漢子,哈哈。」我試圖猜測她比較想聽的答案。

「我們這種人,有出路嗎?」她眼瞇成近乎一直線,臉上泛起紅暈,極盡誘惑。她也是喝了很多,不止是微醺的程度。剛才我在Disco裡面看到她和別的男人抱來抱去的,還以為她對喝酒早已駕輕就熟。

「為甚麼你們這些人見到蟑螂都不會怕呀?然後有一天,我發現自己比其他男孩都要細心,例如你現在襯衫的領口歪了足足兩個小時,竟然都沒有發現……是這麼難發現的一件事嗎?」她湊過來我面前。用纖細的手指為我理好。

我背著書宏,無法作出任何反應。

「啊……謝謝,你真的比……比較細心……」我把「比一般女孩」吞回去,在業界沒有太多的工作經驗,我的反應和對答都有待磨練,幸好現在大家都在半醉狀態,對字眼的敏感度更低。





「所以我當女孩。女孩多好呀,可以好好打扮,能得到人疼。找個了解自己,勇敢面對生活的男人,一同奮鬥,創造彼此的未來,這故事多動聽?社會鼓吹著包容不同種群,像唸稿子一樣宣揚普世價值,可是,我們的現狀呢?」她跳踩著石板路,按著重重輕的節奏,打著輕快的拍子。

「在某些國家,跨性別人士的權利亦會受到保障的。」

「但不是這兒,對嗎?為一個天生的,悲劇般的錯配,我們甘願縮短性命去完成自己的理想──縱然沒辦法得到相同的待遇。上年已通過婚權案得到平反,可社會呢?我們的靈魂是純淨的,但為了這軀殼,已付出多少?還要再付出多少?我們是人,不是其他東西,不要用其他的名字來稱呼我們!」她忽然說。

我想起她和書宏為名字而煩惱的事,若書宏是理性而超現實的,她相對感性,尋求公眾認可。我們就這樣往公寓走,她和我有兩個身位,我已嗅得到她的香水味──濃烈不嗆卻叫人難忘。她兩人都是很有見識和品味的人,可惜。

她別過頭來看我,笑說:「我已經不執著了,日子還是要開心過的,我的疑問就等死後見到造物主在質問一番,哼!那當然是質問,害得我們半生人過得這麼慘痛。」





我點頭肯定她的樂觀,走著走著,距離公寓只有幾十米之遙,她突然問我:「我美嗎?」

「嗯?甚麼?」我不敢相信。

「你已經聽到了,我不想再說一遍。」大概這對她來說需要鼓起勇氣來問,而我的接受度比較大,不怕有太難聽的答案。她剛才在舞池幾乎橫掃千軍,光是要請她喝酒的男士也有五六個左右,而我們只坐了兩個小時,我很奇怪她怎麼會問這種問題。

「比很多女孩子還要漂亮。」我由衷的讚賞。

「說了吧,就是有偏見……到家啦,醉鬼。」到了,她從我背上把書宏放下來,她玉手往書宏的臉頰不斷的揉,直到他醒了些才一齊回家。我們揮手道別,心裡忽然覺得非常惋惜。

她顯然太過敏感,在問問題前已經先設定對方會把她和其他女孩子區別開來。我想像,她剛剛動完變性手術那天,對未來一定是充滿著憧憬。
究竟要遇到多少冷待,才能讓她打回原形,更學會用彷彿看透世事的眼光來偽裝成刀槍不入?

縱然已知自己追眾者眾,仍禁不住問問題,確認自己的存在,去證明錯不在她。社會極其殘酷,規則和制度只為大眾而設,而當中的保護程度更向有權勢的人傾軋,大家都需要抬頭,正視現實。你低頭,它隨之壓下來,底下人心中的理想和夢想,全都壓成稀巴爛。





同時,燈紅酒綠,繁華依然繁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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