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談火星人

  很多人都不相信,我見過外星人。

  有一天,精神病患煞有介事的對我說,火星人已經入侵地球,還已經發動攻勢。我問他,火星人長甚麼樣,用甚麼武器,我怎麼沒有見過?

  「笨蛋,上次才給你思想教育,現在又犯傻了?現代的侵略,不需要動刀槍的!你有聽過貨幣戰、網路戰嗎?當中最最最具威力的,要數到文化侵略了,他們逐漸改變地球人的語言和生活文化……」

  「停,不要講甚麼到時後悔就來不及了……這麼俗氣,不像你會說的話。」在我眼中,他從未正常過,但亦從不流俗。





  「誰管你後不後悔!火星人很狡猾的,群集起來,不聽人類的道理,主張他們的文化和語言,彷彿喪屍病毒一般,感染了就回不了頭……長話短說吧!我費了好多心思,才混跡到他們當中,正如他們隱匿在地球人裡面那樣,終於掌握其中重要人物的資料,讓你來救世。」他拿出手機,登出whatsapp再換成另一個用戶。

  「系吾系度?」

  「55」

  「吾好吾開心拉。」連串的訊息提示音,嚇得我們渾身一震。

  「這……這怎麼回事?」起碼有十五個訊息不斷響起。





  「他們就是火星人!講的就是火星文!我曾經勸過他們用回一般人寫的詞語,他們一直說大家明白就可以了!我再講文化傳承的重要性,他們就直接不回了!我感到事態的嚴重性,畢竟只有人變喪屍,鮮有變回來的例子……」精神病患雙手抱著腦袋,彷彿想到極可怕的事。

  他眼看著不停震動,鳴叫著的手機,那似是一種暗示──文化災難警報。整個人都抖起來了,我心想能把精神病人迫瘋,實在嘆為觀止。下一刻,他揪著我的衣領,用滿佈紅筋的厲眼瞪著我,說:「你還能在這兒優哉悠哉,還算是個地球人嗎?白痴,快保衛地球啊!」

  而被一個精神病人罵白痴,我才知道甚麼叫「醍醐灌頂」,急忙打開電話裡的對話記錄看一遍,準備拯救地球。

  內容大抵是堆煽情露骨的對話,夾雜許多諧音別字。我花一些時間搞清楚火星文的系統,5就是唔,華語就是以示同意的「嗯」,其他字會有意無意省去字的部首,或是由兩個字合併組成一個新的字,例如「梨女子」來表示你好。
 
   精神病患和他們的對話可說是秀才遇著兵,教化了幾十分鐘最後對方還是打句「明米得羅!」實在令人哭笑不得。忽然,我瞄到有十多個未讀訊息,來自同一個電話號碼,精神病患把他的名字改成「火星特首」。正要探問,精神病患驚慌地指著電話說:「就是這個,他是真正的火星人!我跟他辯了好幾天,都被他駁倒了!」他手指一直猛力戳著屏幕,發出「咚咚咚」的聲響,我怕他瘋起來不可收拾:「讓我來吧。」





  「世界大戰要抹黑宇宙了!」精神病患忽然狂叫。

  他實在太恐怖,我不禁退開兩步,打開訊息,裡面寫著:「你還要躲多久?」

  火星人在辯論期間用回「中文」,表示自己並非不會寫字。我先前的對答太凌亂為由,提出重新討論問題的方案。他回說:「好呀,真理愈辯愈明。」後面還加個笑臉。

  「這是文化傳承的問題,要是每個人用諧音而不打正字,文化就會逐漸散失。」先出一個直拳。

  「唉,我從兩個角度跟你分析,首先文化散失這件事,每一分每一秒都會發生。我們講的廣東話,他們的正字你會寫嗎?怎麼不去因此傷春悲秋一番?再者,好的東西是會流傳的,你看《三國演義》是元、明朝之間的作品,四書五經更早上千年以上。那些陳舊的東西,還不是保留得好好的,那勞你操心?」

  「那是因為大家有刻意把它們流傳下來,時代有自己的選擇,但我們不能成為破壞者。」

  「破壞?你想多了吧,語言是用來溝通的,同一個意思,我能用更少的時間和字數表達,這不叫進步嗎?時代一直在變,現在你還能用說教的口吻說自己在捍衛文化,是因為所謂正體,暫時還是Majority,如果古人復生推舉八股文,你同意嗎?If not,你的理據還站得住腳嗎?」

  我的確停下手上的動作,想他所說的假設情況。討論是交換意見的過程,也需要雙方有一定程度的坦誠,我不能因為會對自己有利而聲稱支持八股文復辟。





  「我還是支持自己正在用的語言,這亦是對語文本身的尊重。你可以中英夾雜,甚至打一些似是而非的中文,是因為很多時候你懶得想合適的詞語,但收訊的人,讀起來會不順。」

  「哈哈,幾時開始我們連語言都需要尊重了?這世界的歧視之多,LBGT?種族?膚色?情緒病患者?有這麼多需要關注和尊重的種群,你好死不死在這兒高呼尊重語言,你慚不慚愧?」

  「噢,我們是不是應該先訂好討論範圍?不然很難有結果。」

  「……就隨你說去吧!我管不著,總之你不要有事沒事打著正統的旗號來煩我。這種事情只有笨蛋才會爭論,只要你沒有辦法定義何謂正統的中文,亦不能從語言效率上支持你的說法,那麼事情本身就是個喜惡問題──那你憑甚麼管他人喜好?」

  現階段我的確給不出答案,精神病患看著我搖頭,似乎看準我準備投降。

  「你有從民族角度想過嗎?漢語總要有個像漢語的樣子,你不能把字改到奇奇怪怪然後說那還是中文吧?」

  「這問題不錯,所以我打的是火星文。這語言的體系也不是三語兩言講得清楚,但我懶得再和你夾纏不清了。以下是我今天最後一個訊息了,看好。」畫面顯示他在輸入中,待了起碼兩分鐘,電話又震動了。





  「民族這概念由香港人講出來蠻有趣的,我問你,中文是甚麼?是廣東話還是國語?再者,漢語是甚麼?華文又是甚麼?定義根本人人不同,我可以很自豪的告訴你,一堆火星人,創造了一個語言叫火星文,而我是其中一個,你呢?你是甚麼人?這問題留著你自己反思吧!……打這麼多的中文,我也很累了。」

  「……火星人,你想事情蠻通透的……」接著我要求給點時間擇日重賽,這對手很難纏。

  「55.」然後訊息屏沒再寫他在線上,也沒看到最後上線時間,這火星人改了設定。

  就這樣,保衛地球大作戰,失敗告終。我轉頭看看精神病患,希望他不會抓狂。他抓抓頭殼,湊過來重新看一次那些訊息,問我一個奇怪問題。

  「不如一起入藉火星?」

  我失笑搖頭,樣子像個不受教化的蠻夷。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