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我幹的……一切都是……」
口中不斷喃喃的道。
 
我心中感情、體內靈魂、腦中的思緒似被一下子的掏空殆盡。
 
我依在牆身,身體漸漸的滑身下去,口中盡是﹕「一切都是我幹的……一切都是……」。
 
這是一個不能容我接受的事實,現下卻赤裸裸的放在我眼前。如此震撼的回憶,就恰似一個大鐵鎚把對自己的想法、觀念全數一下子打得粉碎。霎時間,似是一無所有。
 




我實是不能接受自已是一個為利益而泯滅人性的魔頭,而且……
 
親手殺死一個好比親兄弟的朋友……除了禽獸外,還有誰會做得到?
 
精神已崩潰了。令我瘋了似的抓著頭皮便要叫喊。
 
可是……
 
咽喉似被上了鎖,我呼不出任何聲音。
 




感情得不到宣泄,使得心中像被一股無形的壓力正一層層的壓下來。
 
欲喊無聲,欲哭無淚,原來是最令人痛苦的……
 
 
 
 
「振宇﹗振宇﹗」
我的身體被人大力搖動。
 




只知道我漸從崩潰的思緒回神過來之時,便看見夢瑤憂心忡忡的叫著我。
 
現下我已是一無所有……唯一擁有的,就只有夢瑤……
 
她於我身旁緩緩的蹲下,其溫暖的雙手輕撫著我的臉頰。
 
「夢瑤。」
我輕叫一聲,身體就很自然的把她擁入懷中。
 
但是卻來得突然,使她只是「啊﹗」的叫了一聲,霎時間不知作任何反應。良久,她似乎亦明白了我的心情,雙手緊緊的擁著我。
 
此刻,我臉開始感受了兩條熱熾的痕跡在流動……
 
我感受到了夢瑤心跳、她的心意。
 




她用行動去告訴我﹕「我在支持你。」其後她的兩手便擁得更緊……
 
我那被掏空的內心,忽然充滿了暖意。
 
夢瑤很溫柔、她的身體很溫暖……
 
可是……
 
她的體溫又似乎……暖得有點過份……
 
 
 
「啊﹗」
此時,蔣文剛忽然從昏迷中驚醒。叫聲甚是嘶啞,就似是怨靈從地獄中爬回人間時的怨嚎。
 




只知道,蔣文剛一醒來,程禮廉便顯得緊張。
 
依我看見,蔣文剛的表情就似一條被抽乾了靈魂的乾屍,兩眼瞪白得猶如死魚的雙見,而且眼珠更快要掉了出來。
 
他大咀一張,就「呵呵」聲的吐出濁氣。
 
「阿剛?」程禮廉輕聲叫道。
 
程禮廉輕搖了蔣文剛的臂彎,他就忽然間「嗚啊﹗」的大叫起來,就彷彿是失控的機器被接上了電源一樣,而且亦叫得令眾人嚇了一跳……
 
「啊﹗啊﹗嘩啊﹗我……我看見……我看見……」蔣文剛的全身肌肉繃緊抽搐,而且皮膚下之青筋更如樹根的在他臉上盤結起來。
 
「你看見甚麼?」程禮廉問道。
 
「他……他的皮……一層層的……一層層的……脫下來……脫下來……嘩啊﹗」蔣文剛兩眼反白,騷抓著頭髮叫道。




 
「阿剛﹗阿剛﹗冷靜﹗你先冷靜﹗」程禮廉叫道﹕「一切已完結了﹗一切都已完結了﹗」
 
程禮廉亦無他法令蔣文剛冷靜下來,於是向夢瑤了一個眼色,示意請求夢瑤幫助。
 
只見夢瑤在蔣文剛耳旁柔聲安慰,蔣文剛才稍稍冷靜,身體亦不見抽搐,只是仍然喘氣。
 
「……他……他的皮……皮……在脫下來……」此時,蔣文剛漸漸的向我望來,道﹕「你……你……都是你……害的……是你……」
 
他的說話再次令我的思緒再次跌入混亂之中。加上已崩潰的精神,我終歸不能冷靜下來,整個人向他飛奔,雙手一伸便抓起他的衣領喝叫一聲﹕「你說甚麼﹗你在說甚麼﹗我害了誰?說啊﹗我害死了誰?」我兩臂發力便把他左右的搖動起來﹗
 
「你不說,我殺你﹗我會殺死你﹗」
 
「嗚啊﹗」我的說話觸動了蔣文剛的神經,霎時間令他發瘋的手舞足蹈起來。
 




我兩手一推,便把他推在牆身,右手力的將他的面緊壓在牆上,喝道﹕「我究竟害死了誰?說﹗你給我他 媽的說清楚﹗」
 
我右手發力愈大,他就喊得更大聲。
 
蔣文剛奮力的爭扎,我倆二人亦不知不覺間糾纏起來。混亂之間,我抓緊他的兩肩向外大力一摔,只聽見一聲「呯嘭」大響,他把一幅用作板間的木牆撞穿了一個大洞。
 
我衝身上前,趁著他仍未站回身子之際,整個人壓在他身上,兩手用力的捏緊他的頸項。
 
只知道在糾纏其間,我背後有人喝罵了一聲﹕「你們在幹甚麼?」背部就有一股拉力把我漸從蔣文剛身前拉開。
 
這股拉力似是從久經鍛鍊的身體所散發出來,使我盡管奮力的爭脫制肘,但身體卻不能動彈分毫。只見我的腋下已被人從後的鑽上了一雙黑黝黝的臂彎。
 
「放開我﹗放開我﹗」我邊掙扎邊叫道﹕「我有事要弄清楚﹗我有事要弄清楚﹗呃……」
 
當我咽喉叫出低沈的呼喊時,我已被人壓倒在地,而兩手更被反到身後。兩臂的關節立時傳來了一陣劇痛,就似是一種被人活生生的扭斷骨頭的痛楚。
 
「子誠﹗把這家伙扣押起﹗」我應聲一看,原來是陳達志把我制伏了。
 
由於我一向不喜歡這個人,加上現下已壞透了的心情,口中已不知不覺間向他破口 大罵﹕「關你甚麼屁事﹗你媽的,關你甚麼屁事﹗」
 
「任何人等在安全區搗亂,都會被扣押。這早已提醒你,別怪我。」陳達志向子誠道﹕「子誠,押他離開。」
 
此時,我兩肩被人捉起後,被有一股拉力先將我整個拖起身,然後把我從店鋪拉出來。
 
「放開我啊﹗放開我啊﹗」
 
我兩肩不斷的左搖右搖,想就此擺脫子誠。然而,子誠那強而有力的雙手令我不能爭脫成功,而且消耗了不少體力。最終令我的雙肩關節漸漸發酸。
 
只見,子誠將我帶到另一間商店前,他把鐵閘拉開,然後將我腕上的手扣解開就推我進入店內。
 
在我脫離他制肘的一剎,便想借機轉身逃離商店。然而,子誠的動作比我還要快,在我轉身的一刻,他已把鐵閘拉下來。
 
我亦恰巧衝身上前,一聲「呯嘭」已然撞上鐵閘。
 
「子誠﹗」我叫喊了一聲,便把要離去的子誠喊停了。我把手伸出閘外,想把他拉到閘前,然而我倆的距離甚遠,我的指尖終不能觸及他。
 
我續道﹕「子誠﹗子誠﹗別走﹗我們是朋友吧?」
 
子誠緩緩的向我望來。
 
「放我出去﹗朋友,先把我放出去。我有事要先搞清楚。」我口中連珠炮發似的叫道﹕「這對我來說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我一定要弄清楚,我沒有時間了﹗你跟我都沒有時間了﹗」
 
可是盡管我說得口腔已乾涸,但是子誠仍然呆若木雞的盯著我,叫我心下的怒氣即時湧上喉嚨,搖著鐵閘大喝的道﹕「子誠﹗放我出去啊﹗」
 
我瘋了似的搖著鐵閘,口中盡是難堪入耳的髒話。
 
只聽見,子誠輕聲的說了一聲﹕「振宇……」,此時令我漸漸的止住了動作。
 
子誠低一低頭,然後滿有愛莫能助的神情對著我道﹕「很抱歉,我一定要服從沙展的命令。」說罷了,他頭也不回的離開。
 
「子誠﹗」我立時伸手出鐵閘外喝道﹕「你給我回來﹗」
 
只見他的背影漸漸縮小、遠去,可是我仍然叫喊道﹕「放我出去啊﹗回來啊﹗……」
 
他的背影漸漸於我視線範圍內消失,我立時大力「嘭嘭」聲的搖動著鐵閘,大喊﹕「子誠﹗子誠﹗別走啊﹗放我出去啊﹗」
 
然而……
 
除了我的叫喊外,就只剩下子誠那漸遠去的腳步聲。
 
任我如何再吶喊,卻沒有人肯理會我……
 
此刻,我似是被世界遺棄,但是……我仍然搖動著鐵閘,希望有人會聽見我的呼聲。
 
可是,手已累了……
 
我依著鐵閘,兩眼絕望無神的四處張望。
 
「放我出去……求求你……放我出去……」我喃喃的說道。
 
身體亦漸漸的發軟,我靠著鐵閘滑身下去。此時,我兩眼所看的一切都是朦朦朧朧的。臉上,亦同時間有兩條熱痕在奔走。
 
「我……時間不多了……。我……究竟害死了誰……害死了誰……?」
 
「阿剛……我對不起你……」
 
黑暗中,飄盪著充滿歉疚的哭泣聲。
 
 
 
 
如是這,我喃喃自語的說了整個下午。
 
當我嚐到了喉嚨深處滲出濃郁的血腥時,我才發現我已叫不出聲,嗓子亦漸漸發痛。
 
累了。正好讓思緒回歸冷靜。
 
反正我再呼不出了聲音,而且即使再併命的叫喊下去,都沒有人理會我。
 
再加上,現下相信已經入夜了吧。那麼,倒不如找個地方靜靜的休息。
 
走入店內深處,發現店內除了三面裝入牆身的全身鏡外,就空無一物。看來是被人刻意的搬走所有東西,把商店弄成羈留囚室一樣。
 
我找了一個空位,便席地而坐。
 
現下的環境,幽靜得發出了耳鳴,同時亦令眼皮愈來愈重,因此睡意漸濃。最終,我亦敵不過睡魔,雙手放在腦後成了軟枕,臥在地上閉目休息。
 
可是……
 
我雖疲倦,但怎也睡不著。
 
因為腦中、心中盡是奇怪的雜聲,即使不停的輾轉反側,但是那些雜聲仍然揮之去。
 
我定是不知不覺間在回想整件事的謎題。
 
令我不敢相信的,我似是已跟擬似天扯上了關係……
 
而且……有著不可告人的關係……
 
腦中盡力回想,把連日來已喚醒的零碎記憶重新排序、整合、串連。
 
事情的始端會否是我跟已受感染的潘小莉發生了「那回事」而起?
 
而當中,出現了一個劉裕昌的人而令我「重生」?
 
但是,我要殺死蔣文剛的事情上又是那一回事?粹純只是出於妒忌心?
 
那麼終歸事情的始末,可能是因我的私心而起……
 
然而我的過去,究竟是怎樣的?而我又是一個怎樣的人?
 
「你真的想知道?」
 
「誰﹗是誰在說話?」我被嚇得立時張開雙眼,支撐著身的東張西望。
 
看見商店外的走廊只餘微弱的白光。白光照入,店內的地上就只有鐵閘的殘影。
 
四處根本空無一人﹗
 
可是,那些聲音從那裡來呢?
 
「在這裡﹗」
 
「甚麼?」聲音再次響起,叫我不停的四處張望。
 
見環境甚是昏暗,而且那把怪聲卻十分詭異,就如無形的怨靈在環把著我,在我耳邊陰陽怪氣地說話,叫人毛骨悚然﹗
 
「就在這裡﹗」
 
我應聲一看,便看著那三面裝入牆身的鏡子。
 
三面鏡子中映出了我的倒影。
 
左右兩邊鏡子中的我露出驚訝的神色,因為我被中間的鏡子所嚇壞了﹗
 
「對﹗就在這裡﹗」中間鏡子內的我對我說道。
 
如此的情境,我被嚇得抽乾了靈魂,兩眼瞪大的望著鏡中的自己。
 
鏡中的自己雖然有著相同的外表、相同的動作、相同的聲音。但是那個邪惡猙獰的笑容,卻叫我總覺得鏡中的自己活脫脫是另一個人。
 
此時,我忽然想起程禮廉曾提過每個人的潛意識中都有一個隱藏人格。
 
鏡中那個邪惡的自己,會否就是這個隱藏人格?
 
簡單說,難道就是心魔?
 
鏡中的自己抿嘴笑著,說道﹕「用不著驚訝吧﹗振宇,我倆曾經打個照面。」
 
打個照面?眉心一縐,我確是不知甚麼意思。
 
「只是當時你看不清我的面目吧。總之,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不﹗」我奮力的搖頭,左右兩邊鏡子中的自己亦搖著頭,唯獨是中間鏡子內的心魔依舊的猙獰笑著。我先是錯愕了一下,之後續道﹕「你絕不是我﹗我不會像你那麼邪惡猙獰﹗」
 
「嘿﹗真的嗎?」「鏡中我」猙獰的表情上帶有懷疑的表情,續道﹕「你真的把過去的事忘得一乾二淨嗎?」
 
「過去的事?」
 
「嘿﹗當你回想你過去所做的一切,你就不得不否認我跟你就是一樣﹗嘿嘿嘿嘿……哈哈哈﹗」「鏡中我」張大了咀,在詭異地笑著。
 
霎時間,「鏡中我」的笑聲令我皮膚雞皮疙瘩起來。而眼前的中間鏡子亦忽然「鏘鏘」的鳴響,鏡面上更如湖面泛起片片漣漪,使得「鏡中我」漸漸的扭曲、糢糊。
 
良久,鏡面上似是響出點點聲音。而且,更漸泛出糢糊的影像,逐漸把「鏡中我」取代。
 
三面鏡子就如戲院中的螢幕,向我播放出片片段段的記憶……
 
「……居……居然……會發生這種事來﹗
 
顯微鏡下的細胞正互相吞食,活著是一個縮細了的弱肉強食世界。
 
可是,我心中漸漸滲出了不安。
 
因為在吞食其他細胞的就正是擬似天花病毒。而被吞食的就是來自我身體的細胞……
 
即是說……我被感染了。
 
傾刻間,我實是接受不了。
 
『我……會死嗎?我會……死嗎?』我口中喃喃的道,兩手不斷的騷抓著頭皮。
 
我注視著雙手,不知怎的,總覺得皮膚下像是有無數個紅點在靜悄悄地擴張。不久的將來,我或許如感染者一樣,全身長出血疹。最後血疹終歸亦包不著內裡的膿液因而破裂潰爛,整個人跟一條死屍沒有分別。
 
再嚴重的,恐怕會出現同類相食的情況……
 
想到此處,我亦不禁打起了寒震。因為,我知道這是遲早發生的事,李偉文那邊的白老鼠早已道出了答案。
 
然而,想起了為什麼自己會受感染之時,心下不禁痛恨自己的魯莽行為。
 
惱自己一時酒後亂性,跟潘小莉發生了……『那回事』。
 
因此……
 
我就感染了擬似天花……
 
我憤恨的拍著桌子,連得桌上的雜物亦東歪西倒。
 
思緒被弄得混亂,叫我不能集中下來。我連忙的緊閉雙眼,好讓自己冷靜一些。
 
良久,腦內似是忽然靈光一閃……
 
『既然如此……』口中呢喃的道﹕『反正自己的下場可能就只有死。那麼……現下我甚麼都不要顧慮了﹗』
 
人類所做的一切,即使是充飢亦都受到道德所規範。
 
而科學的道德,就是不得作危險的人體實驗。
 
現下我的決定無疑是違反了科學道德,甚至人類道德。
 
可是,在生存與道德的選擇上,我相信其他人會先選擇前者。
 
我亦一樣。
 
既然都不能生存,還談甚麼道德?
 
而且……擬似天花總帶有一點好處……
 
在找好處時,或許會研究出消滅擬似天花的方法。這真是一舉兩得﹗
 
如今,我終於有藉口了。
 
人體實驗。事在必行。
 
 
 
 
一星期過去。
 
『奇怪。』我邊觀察顯微鏡下的樣本邊詑異的說道﹕『為什麼……吞食正常細胞的速度會……放慢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雖然每一個人、每一種生物的體質都有差異,而以致感染的速度有所影響。但是,我身體的感染速度卻遠比正常樣本的慢。
 
我拿起走珠筆,正細細敲打著腦門,思考著當中的原因。
 
『會否是……血液中的抗原呢?』我咬著走珠筆道。
 
不同的血型,會有不同的抗原。而所謂的抗原就是指一些刺激人體產生抗體的物質。
 
簡單點說,抗原就好像一個病毒探測器。每當有外來病毒入侵人體時,抗原會依附在病毒的細胞膜上,同時抗原亦會向身體發出訊號,令身體產生出抗體,跟病毒打上一場硬仗。
 
那會否是因為我的稀有的負B型血,當中有著獨特的抗原。而以致當我被擬似天花感染時,只有這個獨特抗原才能探測到病毒,因此產生出抗體而抑壓了感染速度?
 
再細細推拷。
 
其他血型的人,會否因為他們血液中的抗原不能探測到擬似天花,因此令身體不能產生出抗體,而令身體迅速被感染?同時我亦不得排除病毒突變的可能性,因此就可以解釋了香港愈來愈多人因發熱入院或死亡的現象。
 
可是……
 
我摸一摸胸口時,感到胸口有數個隆起的小疹在漸發刺痛。
 
按假設,我身體中的抗原能令身體可以對抗擬似天花。
 
可是胸口上的小疹,卻令我明白體內抗體最終有失守的一日。
 
如是這,我只是把時間拖長。
 
終歸我亦會完全被感染。
 
然而,這一切都只是我的假設。
 
『閣閣閣……』門外的敲門聲,使我從工作中回神過來。
 
『進來吧。』我的視線仍然放在工作上的道。
 
只聽見門上的一聲『卡嚓』,便感到有人進來。
 
『振宇。』這把聲音十分和藹親切,使我繃緊的精神霎時放鬆。
 
我應聲回頭,就笑道﹕『教授,你下班麼?』
 
『對啊﹗』教授笑了一教授,續道﹕『我倆很久沒有一起聊天了。所以想找你談一談。』
 
教授面上的笑意,忽然有異,看來是有要事告訴我。而且,依我估計,他定是跟我談反對研究擬似天花的事。
 
我瞧了一瞧桌上的工作,道﹕『很抱歉啊﹗我仍未完成今天的工作。』事實上,我不想被他嘮嘮叨叨的煩著,這只是一句藉口。
 
『這樣……』教授面色一沈,道﹕『好吧,我不打擾你了。』他轉身離去時,忽然又頓了一頓回頭又道﹕『振宇,即使有多忙碌,但終歸亦要休息進食,你是人類而不是超人啊﹗』他親切的笑了。
 
『哈……』我笑道﹕『我知道了﹗別比女人……』
 
教授知道我下一句會說甚麼,於是截斷我的說話,道﹕『囉唆吧﹗』
 
我倆二人相對而笑,這全是我們有如父子感情的默契。說起來,我跟教授真的猶如親父子,因為我跟他的血型同樣是負B型。負B型血在亞洲來說,是十分罕有。要兩個負B型血的人走在一起,而且能得出默契,這實是難得……但……慢著﹗
 
負B型血……?
 
我的思緒再次回到工作上。教授的血型,或許可以幫助我去證明負B型血可以暫時抑制感染速度這個發現。
 
此時,教授快要轉身離去,於是我叫道﹕『教授﹗』
 
教授於門外頓了一頓,把半個頭子探入來,道﹕『怎麼了?』
 
我笑道﹕『你說得對﹗我只是常人,現下我有點餓了。』
 
『嘿嘿……去老地方好嗎?』他滿足的笑道。
 
『樹記大排檔。』
 
 
 
 
 
說起來,我跟教授都已經有多年沒有好好的談過。原因是我倆間都有自己的事業,而我在大學中更是有名的大忙人。久而久之,我跟教授便很少聯絡感情。但話雖如此,我倆的感情卻不會因工作而變淡。
 
『伙記,我要兩瓶藍妹。』我向店員立起根手指道
 
『振宇,你知我酒量欠佳。要是我醉了,你得要送我回家啊﹗』他笑道。
 
此時,店員已把啤酒放在桌上。
 
我拿起開瓶器『卡嚓』一聲的打開了酒蓋。
 
『教授,我倆有多久沒有這樣好好的談一談?』我邊斟滿酒杯邊笑道。
 
教授托起下巴,兩眼滾了一滾道﹕『嘿……至少有三年吧﹗』
 
『嘭』我豪邁的把斟滿的酒杯放在他面前,笑道﹕『既然如此,今晚我們得要痛痛快快的把酒言歡﹗』我高舉酒杯,續道﹕『教授,來乾吧﹗要一氣呵成啊﹗而且一滴不漏。』
 
教授看著酒杯,然後對我搖搖頭無奈的笑道﹕『好吧﹗機會難得﹗』他高舉酒杯,笑道﹕『乾杯﹗』
 
『乾杯﹗』
 
『呯』,兩個酒杯互相擊撞,金黃色的美酒搖晃不定並泄出酒杯,我倆二人豪邁地把酒杯乾了。
 
『呼﹗真痛快。』教授說道,只見他的兩頰已漸漸發紅。
 
『還可以嗎?』我再次斟滿他的酒杯。
 
『嘿……還可以吧。』教授瞇起了眼說道,看來他開始有點醉意,續道﹕『對了。聽說振宇你最近……跟小莉又走在一起。』
 
教授一直都不會過問我的感情事。然而跟潘小莉的事,就是教授唯一會理會的事。
 
全因……當初開始跟潘小莉戀愛之時,就是首次令教授對我感到失望……
 
因為……
 
我是從李偉文手中,把潘小莉搶過來。
 
如此被教授一問,我霎時間呆了一呆,良久才道﹕『才沒有呢﹗我們只是工作上的合作關係而已。』說罷了,我呷一呷了一口啤酒。
 
事實上,我跟潘小莉確實沒有走在一起,但是卻發生了……『那回事』……
 
只知道我那雙閃縮的雙眼看見教授有一面懷疑的表情。
 
他沈默良久,道﹕『好吧。你已經是成年人,相信你不會再像大學時期的你那麼魯莽愚笨,竟為了一個女生而眾叛親離。這件事我還是不過問吧﹗」他呷了一口酒。
 
說到這處,我的心情便沈了一沈。
 
因為潘小莉,我失去了兩個對我很重要的人……
 
李偉文。蔣文剛。
 
雖然,事情已經過了很多年,但我跟他們心中仍然有一根刺。
 
『不說你的感情事了。聽說你最近亦涉足擬似天花的研究。』教授收起了和藹的表情,樣子亦嚴肅起來。
 
我看見他的酒杯已光了,於是笑道﹕『再添多杯吧﹗』說罷了,便斟滿他的酒杯。
 
事實上,我這是轉移話題的做法。
 
當然,這一切亦瞞不過他,他道﹕『別轉移話題﹗』
 
『既然你都已經知道了。那還需要問我?』我有點不耐煩的道。
 
我的語氣有點差劣,霎時間令教授板起了口面。我知道他被我的說話弄得有點不快,只見他又一口氣的乾了一杯酒,看來教授想用酒精去壓抑不快的心情。
 
良久,他的面色比先前更紅潤,道﹕『你的感情事,我管不了。但是這件事,我可不會坐視不理。』他瞧一瞧酒杯,自覺地把它倒滿又呷了一口。
 
『今天你找我,就是為了這件事吧。』
 
『對﹗你知不知道你們簡直在走鋼線﹗』此時,教授的情緒開始起伏,看來酒精已在他身體內產生出作用。
 
他口中的『你們』,相信是指我、李偉文、潘小莉及蔣文剛這些研究擬似天花的核心人物。
 
『你們所研究的病毒不是簡單的東西……唔……』他吐出少許酒氣,呷了一口酒又道﹕『居然可以在短時間內令香港大部分人入院,這病毒搞不好是跟伊波拉病毒、愛滋病是同級的第四級病毒……唔……』他又吐出酒氣。
 
這件事,我當然早就預料到。
 
可是教授所知的一定比我少得多。事現上他只知道擬似天花是令最近大幅人數因發熱而入院甚至死亡的原兇,但仍未知道擬似天花會令感染物種出現同類相食的恐怖情況。
 
只是現階段仍未有人類世界中出現人食人的情況,因此教授亦不得而知。
 
只有我們四個人才知道會出現同類相食的恐怖下場。
 
此時,已半醉的他已開始的嘮嘮叨叨的說個不停﹕『而且……而且……你最近居然把已被感染的動物帶入去研究所。這……這很危險的﹗大學中是沒有處理第四級病毒的裝備。你們這樣做……簡直是自殺﹗』說罷了,在情緒的催動下,他又喝光了啤酒。
 
教授想再說話時,肚中有滾出了酒氣,霎時間令他「呵呵」聲的叫著,其後再次拿起酒杯,想把它斟滿。
 
『你醉了。』
 
『沒有……』他的兩頰紅得彷彿是被燒得通紅發熱的鋼鐵,教授續道﹕『而且……而……你……最近好像跟劉裕昌這家伙……很熟稔呢。』
 
我慚愧的點一點頭,因為教授他跟劉裕昌有些過節。我道﹕『聽說他是病毒學的專家。因此,如果有他的幫助,相信可以更有效的……』
 
話未說完,我似是觸動了教授的神經使他破口大罵一聲﹕『別相信他﹗他……只會利用人……嗚唔……』教授乍作嘔吐,叫我立時緊張起來,於他的背上輕輕的細掃。
 
良久,他打出手勢示意無礙,我才把手拿開。教授臉帶醉意的道﹕『這家伙根本沒有……沒有……醫德……。我看他……他……想找好處吧……。你想像一下,萬一……擬似天花是不治之症……要是……那家伙找到了醫治方法……那麼他可以賺一大筆了……嗚唔……』
 
『抱歉。』我低吟了一聲。其實,我亦都是那些想在擬似天花中找好處的人。
 
『甚麼?』教授縐一縐了眉道。
 
『沒有。你醉了聽錯了吧。』我笑道。
 
教授乾多一杯,又道﹕『才……才沒有……。』『呯』一響,他已伏在桌上,迷迷糊糊的呢喃著。
 
看來,酒精已把他弄得神志不清。
 
只聽見他不斷呢喃,似有話要說。我耳朵拉近,便聽見他道﹕『……小……小剛他……』
 
小剛就是蔣文剛,這是教授一直對他的稱呼。
 
『他怎麼了?』
 
『他……跟我談過,他會上報衛生署……』
 
此時,我心中似被人敲打了鐘聲。心中不自覺得的產生了一怒意,口中咬牙切齒的道﹕『他想壞我好事?』
 
『而且……聽說他……好像快要找到病毒源了……』
 
教授的說話再次令我驚訝得瞪白了眼。
 
病毒源居然會如此被容易地找出來嗎?
 
而且蔣文剛那個一向都比我差的家伙會有這個能力麼?
 
我心中盡是鑽出了一些理據去反駁,因為我實是接受不了蔣文剛能夠找出了病毒源。
 
但是,正所謂酒後吐真言。此刻,教授仍會說謊嗎?
 
心中忽然有一股怒氣,而且快要把心肺撕裂﹗
 
有一種憤怒,叫妒嫉。
 
『……你們控制不到這個病毒的……小剛……他的決定實在太好了。』伏在桌上的教授奮力的把頭仰起,呢喃的道﹕『振宇,你別小看它……。搞不好……如果泄溜出去,危害整個校舍……。』
 
我笑了一笑,點一點頭。但是,心中的妒忌卻令我的笑容變得生硬。
 
教授『呯』的一響,頭子伏回桌上,喃喃的道﹕『……不過……不過……危害整個校舍……是小問題……我最怕……最怕是你們……受了感染。』
 
『啊﹗』我詫異的叫了一聲,他的說話似把我心中的妒忌抑制了。
 
『你們……是我……我……羅約翰最好的學生……不要出……出岔子。……振宇……。』他仰一仰頭,一雙紅眸在對著我,他逐字吐出的道﹕『眾多……學生中……我最疼你的……。』說罷了,他又伏回桌上。
 
『……我最疼你的…………我最疼你的……。』教授的一句,於我心中正在回響飄盪。
 
我們四人都是在教授的護蔭下成長……,他對我們的感情是最真摯。
 
而且,我萬想不到,原來四人之中,教授是最疼惜我的。
 
這叫我心中來了一場角力戰﹗是良心與私心之間的交戰。
 
今晚,我是有意把教授灌醉。
 
教授的愛惜,幾乎令我跟他和盤托出﹕『對不起,我在利用你﹗』
 
可是一想到擬似天花已在我的身體中植根,為生存,我得要盡力找出製造疫苗的方法。
 
而且,我最忍受不了有人比我優秀。而且更是接受不了被那些一直比我差的人趕上頭來。因此,我得要在事業上有所突破,將比我落後的人拋離得更遠……更遠……。直至他們永遠趕不上我﹗
 
妒忌之火再次燒的旺盛,最終使我下了這個決定。
 
『教授,對不起。』我漠然的對著已喝得爛醉的教授道﹕『為了事業,為了自己,我得要這樣做。』
 
大排檔有太多人,我對他所做的事或許會太張揚,於是就帶著教授返回我的研究室。
 
 
 
 
教授被我放在桌上,看見他睡得甜甜的樣子,令我心中暗暗叫好。
 
我拉起他的衣袖道﹕『很多謝你一直以來的提攜。』
 
然後,我緩緩的走到存放病毒樣本的雪櫃前,又道﹕『而且更如父親一樣的疼惜我,教會了我很多做人的道理。』此時,我左手已拿起了盛有淡紫色液體的小瓶子。
 
它就是擬似天花的病毒樣本。
 
我取起了一根針筒描取小瓶子內的擬似天花,並走到他身前,道﹕『因此,我知道你這次亦會幫助我。』
 
此時,我拍一拍他臂上關節,使得臂上現出了粗大的血管。而針筒已然抵著了他的前臂,就在此刻……
 
『振宇……』教授忽然吐出一聲,叫我作賊心虛的嚇了一跳。
 
然而,看見他仍緊閉兩目,原來仍未甦醒。我道﹕『媽的﹗』
 
『盡管你錯了,令我感失望……但……我始終都會原諒你……』
 
『你……你是我最好的……學生啊……』
 
此時,已刺入一毫米的針尖就是被他的說話而止住了。
 
心中的由再次交戰角力。
 
要良心還是要事業?
 
我緊閉兩目,面目亦扭曲了﹗
 
但是,最後我還是……
 
『對不起,我又令你失望了﹗教授﹗』我閉上兩眼叫了一聲,手亦很自然的把針筒刺入他的臂彎把病毒注入他體內。
 
『唔……』教授於同時間呻吟了一聲。
 
我知道,我的良心已經崩壞得體無完膚。
 
是一個壞人﹗
 
我細細回想,自己有著這樣的變化全因是妒忌心的推奈。
 
『既然我可能活不了,那麼我就當個壞人。而且,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壞人。』
 
我低頭看著教授身體又道﹕『我無論犯了甚麼大錯,我知教授你一定會原諒我,因為這是你自己說的。當是跟我合作吧。』
 
我靜靜的看著他那一起一伏的腹部,心中不知不覺間滲出了期待的感覺。很想答案就放在我眼前﹗
 
現下欠的就是跟另一種血型的人比較。
 
如果,教授感染速度比他慢的話。那麼證明了負B型血的人會有更強抗疫力。
 
我已經有了一個合適的人選了。
 
李偉文。
 
心中已經盤算如何令他受感染。
 
我瞧了一瞧身後那些困著感染動物的電子籠,忽然抿開了咀陰險的笑道﹕『設計一個「意外」給他撞上吧。』」
 
 
 
 
 
 
 
「鏘鏘……﹗」
 
眼前的鏡子再次鏘鏘作響,只見鏡面上泛一泛漣漪後便再次看見那個「鏡中我」。
 
「嘿嘿嘿……哈哈哈……你看清楚了自己沒有?」「鏡中我」抿大了咀在笑道。
 
我的心靈再次被打撃,我完全不相信剛才作見的事﹗我大喊道﹕「不﹗那個不是真的﹗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嘿嘿嘿……哈哈哈……振宇,你跟我就是一樣……啊﹗不﹗是本是一體才對﹗」「鏡中我」的猙獰笑聲再次環抱我耳﹗
 
我掩起雙耳,可是他的笑聲似是由心而發,根本掩止不了﹗
 
「嘿嘿嘿……哈哈哈……你掩甚麼耳﹗我就是你,而且在你心中,根本不可分割。嘿嘿……﹗」
 
「夠了﹗夠了﹗不要再吵啊﹗」我兩眼閉緊的叫道
 
 
 
 
 
 
 
 
「啊﹗」我張大了眼﹗
 
奇怪,我不是蹲在鏡前的嗎?
 
為什麼,我會臥在地上的?
 
「那鏡子﹗」我驚叫一聲後,便望向那三面裝入牆身的鏡。
 
只見鏡中的倒影由回歸正常,那個「鏡中我」已經消失了。
 
此時,我望出窗外,見天色已亮起,心中不禁又道﹕「我在做夢嗎?」
 
我兩手按起太陽穴,只知道腦中開始發痛。即使是夢也好,但未免來得太真實﹗
 
如果是真的話,那麼我豈不是真的對教授……

「嗚……」想到教授,我口中漸漸發苦,心中在隱隱作痛,眼中亦擠出了眼淚。
 
教授不是被咬了才感染,而是因我的私心、因我的貪婪而感染﹗
 
他的死是被我害的﹗
 
教授即使死了,仍然被我瞞著,不知道真正害死他的就是自己最疼惜自己的學生﹗
 
想那他……他一直對我付出無私的愛,我的心就好像……好像被人割了上千萬的刀﹗
 
「嗚啊﹗」我忍受不了心中的悲憤﹗我臥地抱頭大叫﹕「我究竟……究竟是甚麼人啊?」
 
「啊﹗還有多少人是被我害死的啊﹗」
 
「嗚啊﹗」
 
我理不了嗓子的痛楚,我得要把感情發泄出去﹗
 
可是,心中仍然被無形的壓力捏緊﹗
 
要是現下有利器的話,我一定會把自己的生命了結﹗
 
這個世界已經不值得我留戀。
 
我不知道我呼喊了多久,只知道頂上的燈光似是被我的悲傷力量已漸漸黯淡起來,最後更熄滅了。
 
黑暗,更令我的情緒拖至最低處。
 
「卡嚓﹗」鐵閘似被人拉開,耳朵亦聽見急急的腳步聲。看來,有人入來了。
 
「振宇﹗」是子誠的聲音,只聽見他氣喘喘的緊張的道﹕「我們需要你﹗」
 
「我……我是……廢物。沒有人需要我。」
 
「不﹗」他上前,把我拉起身又道﹕「最壞的情況已經發生了﹗我們正需要人手。」
 
 
 
「啊﹗」
 
不知從那麼來的屍叫忽然響在我耳,叫我倆二人不約而同的嚇了一跳﹗
 
只見子誠一面緊張的道﹕「再遲一點的話,恐怕事情會更糟﹗」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