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幾乎花光了所有體力才能離開比地獄更恐怖的商場底層。
 
在我爬至頂層,難以再聽見活屍人的嚎叫時,我才換取片刻的放鬆。
 
在機房之中,既黑暗得伸手不見五指,又寂靜得令人聽得見耳鳴。要不是外間淡淡昏黃的街燈自門縫間滲入,我定難以找得到出口。
 
依照微光,我摸索了一扇似乎已生鏽了的鐵門。
 
我張它拉開,門臼上因生鏽而磨擦產生的「吱吱」聲,聽得叫人雞皮疙瘩起來。
 




當門被拉開的一剎,一陣清涼新鮮的空氣就撲在鼻頭,彷彿洗淨了身上的污穢。
 
此時,沙沙雨聲及點點雨粉亦隨之而來。
 
漆黑的天空忽然閃了白光,然後一條閃電如鞭的於天空中揮舞,緊接著的就是一段震耳欲聾的悶雷。
 
雨勢漸大,令這個亂世多添了幾分悲情。
我遠眺外界的景色,見街燈依舊的亮起淡黃燈光,某些建築物的內部仍然亮起白燈。但是,整個城市卻喪失了事發前的繁榮生氣。一眼望去,就是一個千瘡百孔的死亡都市,了無生氣。
 
天上團團積積的厚雲,可能就是地上被殺的人的靈魂聚集而成。




 
天在下雨,他們哭了。
 
 
 
 
 
可是……
 
我心中不知何時鑽出了一個隱憂。




 
若果街上滿佈了病毒……或者說得清晰一點,街上的活屍人除了是主要的病毒溫床,地上的血、屍體甚至水窪都是毒溫床。
 
我擔心的問題來了。
 
如果雨水將地上的血、屍體和水窪沖刷了,邏輯地雨水亦會帶走附在當中的擬似天花。
 
隨著雨水渠或是自然的地表經流,最終,被病毒污染了的雨水會流入大海﹗
 
跟著水循環,那豈不是整個生態系統都被污染了嗎?
 
此時,我內心漸漸發毛。
 
任我如何去努力找出疫苗,整個生態系統被擬似天花污染了﹗
 




那我為什麼要堅持到現在?
 
 
 
 
 
就是教授的遺願。
 
是他在支持我。
 
希望一切都只是瞎猜。
 
而且,我該要樂觀一點。
 
天下萬物,皆出自大自然。既然,大自然會造出如此可怕的活死人病毒,那大自然就一定有它的方法去制衡這種病毒,令生態得以平衡。




 
因此,我不必過分擔心擬似天花會隨水循環破壞生態。
 
再這,既然我所假定的邏輯是正確的話,那麼最終的疫苗亦會出自大自然。亦即是所謂的「病毒源」。問題只是在於我能否找得到病毒源?
 
只但是……
 
人類的出現,就是生態失衝的主因。
 
為了「平衡」,大自然就令擬似天花來到人間。
 
哼﹗
 
看來,最終我們可能得要向大自然求饒,求它憐憫人類。
 




那我們才有生存的喘息。
 
   
 
「沙……」
我抽出對講機,調較適合的頻道。
 
「子誠。子誠。我是振宇。請答話。」我以近乎機械的口吻說道。
 
 
語畢,對講機響不出半點雜音。只聽見嘩啦嘩啦的雨聲。
 
良久……
 
「沙……是振宇嗎?是振宇嗎?你沒事就大好了﹗」即使是隔了對講機亦淹不下子誠的興奮情緒,其間,我更隱約的聽見背後有一陣歡呼聲。心想到,夢瑤現下可以放下心頭大石,我就打從由內心的笑了出來。




 
「你沒有事吧?振宇。你有受傷嗎?」子誠緊張的說道。
 
「沒有。只是有點累而已。現在我位於商場的天台。」我笑道﹕「對了,大家都沒有大礙吧?」
 
「真的要感恩啊﹗大家都沒有受傷。」子誠輕鬆的笑了數聲﹕「我們現在位於地鐵站內的便利店。內有大量食水跟食物,可以作據點啊﹗」
 
這本是一個相當好的消息,然而他們跟大混球之間只不是一個行人隧道之隔,心下就放心不了。於是問道﹕「不是吧?你們跟屍群相距很近呢﹗這太不安全了。」
 
「本身沙展他亦擔心這個問題。可是由於地鐵站中並沒有活屍人出現,而且他亦不想多作冒險走出街上去。最重要的是……」
 
我按不祟不了,緊接問道﹕「重要的是甚麼?」
 
「我們現下的位置是地鐵跟火車的轉乘站,我們的正上方就已經是火車站了。」
 
「但是……我所擔心的是你們處於的位置跟屍群相當之近呢﹗」我縐起眉目說道。
 
「這就是令大家奇怪的地方。」
 
「奇怪?」
 
「嗯﹗正常之下,活屍人會追捕我們才對。可是,在我們想走出地鐵站時,竟然一具活屍人亦沒有追上來。照道理以他們的群眾力量該會把站口的鐵閘衝破……」
 
子誠喋喋不休的道出自己的見解。
 
可是,我亦不感奇怪。
 
全因,我知道活屍人不追殺他們的原因……是受了大混蛋的命令。
 
為了令他們得以安心,我還是不要將實情告訴他們吧﹗
 
「第二點,亦是令我們安心留下的一點。」子誠頓了一頓又道﹕「其實原本沙展想冒險去支援你……」
 
「哼﹗別呈英雄吧﹗老差骨﹗」我口中雖如此揶揄,但心中實是感激,咀角更是微微一笑。
 
「但沙展發現你已經安全脫離之餘,活屍人竟然極速離開﹗就好像……一支搜索敵軍的軍隊,不放過任何一個逃走的空間,就好像是……地毯式搜索。」說罷了,他呼出了一口氣,是一口發自內心的涼氣。此時,我聽見子誠刻意的壓下聲音說﹕「沙展說……他們在找你﹗」嗓子壓得陰厚沈實。
 
我自己亦不敢再去再像,內心的陰寒幾近要冷卻了我的思維。
 
我知道。
 
大混球在指示他的「手下」去追捕我。
 
可惡﹗我究竟欠了他甚麼,竟非要我填命不可。
 
但還好的,群屍再沒有追擊子誠等人,夢瑤亦可得一刻安全。
 
「事不宜遲,我該要快點離開﹗」我說道。
 
「對﹗你附近的街道上有地鐵站入口嗎?」
 
「不﹗」我斬釘截鐵的叫道﹕「那太花時間了。我要直接到醫院。」
 
「你想一個人從街上闖過去嗎?」聽他的聲音,我想像得到他定是一副張大了咀的樣子。子誠叫道﹕「那太危險了﹗我不許你這樣做﹗」
 
「可是,夢瑤的病情實是刻不容緩。」我情緒稍稍波動的道﹕「再這……子誠,你是基督徒吧﹗那你該相信神會守護我吧。」
 
子誠霎時間亦說不出話,良久才道﹕「好吧﹗我會為你禱告。你自己亦要小心一點。」
 
「謝了。」
 
「振宇你先等一下。程醫生想跟你說幾句說話。」接著,對講機傳來了雜聲。
 
「振宇,一切長話短說。」程禮廉帶有磁性的聲音說道﹕「夢瑤的事情,我會全力的支持你﹗待會我就跟子誠去會合你。你放心吧﹗」
 
我實是感激得笑了出來,道﹕「謝謝兩位。」
 
由阻止陳達志殺死夢瑤,到現下找尋醫治破傷風的特效藥,子誠跟程禮廉都盡了最大能力去幫助我。我實是感慶幸,亂世之中亦可以交到這兩個患難之交。
 
他們是我的好朋友,我絕不會讓他們遇害。
 
此時,程禮廉又道﹕「我已經為夢瑤抽取了些血液樣本了。」他忽然壓低了聲音道﹕「同時,我亦已經知道夢瑤手臂上……有咬痕。」
 
此時,我心房彷彿被拿捏了一下。
 
他回復正常的聲量﹕「你放心吧﹗我已為夢瑤洗多一次傷口,已經妥當的包扎起了。」他的語氣放在「妥當」二字上,使我明白他說話中的玄外之音。
 
他已經將夢瑤的咬痕用繃帶掩好了。
 
而他壓下聲音說話的時間甚短,相信不會令陳達志起疑。
 
此時,我總算放心了一點。
 
「那麼……沙展呢?」
 
對講機又傳出點點雜音,不久,一把粗豪的男聲在說道﹕「我跟阿花留守照顧夢瑤。」
 
是陳達志。我笑一笑道﹕「哼﹗謝謝啊﹗老差骨。」
 
我的心情被弄得相當之矛盾。
 
有陳達志照顧夢瑤,無疑是比較安全。
 
但我深怕陳達志會知道夢瑤曾經被咬,那麼他大可以把夢瑤殺死了。
 
現下就只好期望自己盡快找到特效藥,亦期望夢瑤曾被咬一事不會被揭穿。
 
「振宇。」此時,子誠接回說道,其間我更聽見當中夾帶了揭開紙張的聲音﹕「我根據地圖,你現下的位置以北方向就有一間醫院。」
 
我淋著雨,走到天台的邊緣向北面遠眺,就看見一座純白色建築物。
 
「你向北面望過去就很容易看得見了。因為九龍塘的建築物大多數是矮矮的,就只有這一座醫院是特別高高聳立的。」
 
我再回望北方,那純白色建築物確是特別高聳,相信就是醫院。
 
「嗯,我看見了。」
 
「那麼,我們在醫院集合吧﹗」
 
「好吧﹗大家萬事要小心﹗」我說道﹕「子誠,我想跟夢瑤說幾句。」
 
夢瑤要是知道我孤身一人去冒險,她現下定會擔心得發慌了,我得要好言安撫她。
 
而且,我現在亦渴想聽見她的聲音,總覺得聽到她的聲音,我的求生意志就更加堅定。
 
「振宇。」出奇的是,夢瑤並不是我想像中在哭哭啼啼,反而是非常平靜。
 
「哈……我還猜想你在哭呢?」我笑說﹕「眼淚哭乾了吧?」
 
說實在,她平靜的表現令我放心一些了。
 
只聽得她嘻嘻的輕笑,道﹕「你說過,你只喜歡愛笑的女人。所以……我不會哭了。」
 
「當真?」我有點詫異的道。
 
「嘻,千真萬確啊。」她說話時仍然輕輕的,猜想是生病之故。但我想像得到她現下的精神仍然良好,令我完全的放心了。
 
夢瑤續道﹕「而且這數天來,跟你闖過無數次鬼門關。即使有多危險,你都會化險為夷。」她頓一頓又道﹕「振宇啊﹗我對你很有信心,跟你在一起,我覺得很安全呢。嘻……」
 
忽然間,內心有一種暢快的感覺。是一種甜甜的……對了,就是這個感覺。
 
盡管,我從前如何傷害她,但我都不理了。因為,我只在乎現在的一刻。
 
「抱歉啊﹗剛才真的讓你擔心得要死了。」我笑著,滿有歉意的道。
 
「不﹗只是剛才的情況比較特別……」她語調忽然嚴肅起來,似有一些有口難言的說話。良久,她凝重的道﹕「那時,我覺得你會就此跟我分開……因為……」
她又停頓下來。
 
「因為甚麼?」
 
「因為……那個變種怪物……是衝著你而來……。」
 
甚麼?
 
「你欠他的實在……實在太多了﹗他是跟你……跟你討債的﹗」
 
我幾乎被嚇得令腦內空白一片,全身的感官亦彷彿於傾刻間斷裂,令自己就好像被困於黑暗的密室中,完全感受不了身體以外的事物。
 
我欠了他甚麼?
 
 
 
 
 
「噹﹗……噹﹗……噹﹗」
 
唯一感到的,我身後的升降機房忽然傳出「噹噹」大響,就好像一個怒氣沖沖的債主要討會他該擁有的東西,於門前狠狠的拍打著﹗叫囂著﹗咒罵著﹗
 
「噹﹗」
 
忽然沈寂。
 
我知道。
 
他要連本帶利的向我索討,且不但要討回應有的所失,甚至乎要向我討得更多。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