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樓北翼。婦產科
 
終於能從黑暗的東翼中脫身而出。
 
然而,光明的環境更加不可以掉以輕心﹗
 
眼下的情境依然比亂葬崗還要亂,是一條被血染紅了的走廊。
 
身旁兩側的病房,都被病床迫滿滿得,而沿著走廊張望到未端,病床及救急用品都推放在走廊兩側,中間行走的通道是相當之窄小。明顯地,喪化前的日子中醫院因疫潮的關係,而整間醫院都爆滿。
 




 
這本是令人充滿憧憬、喜樂及迎接新生命的地方。但是經過喪化事件之後,這地方再也不會浮沈的氣氛。張眼看過去,就連眼睛、鼻子都感受到死寂的感覺。即使連空氣,亦都是黑沈沈的。
 
擬似天花比天下間的殺人犯更加兇殘成性,因它不輪男女老幼,只要一但染上,就毫不留情的將宿主異化成食人魔獸。
 
事實上,驅使他人殺人的,往往比親手殺人的更加可怕。
 
 
 
 




就在此時,我忽然聽見……
 
「啊﹗」
 
一段聲嘶力竭的男人吼叫﹗
 
「夠了﹗」
音調因極力呼叫而扯得高高的﹗有感聲帶快要被拉斷﹗我的咽喉亦似乎被吼叫影響,竟在刺刺作痛。
 
「你給我閉咀﹗若濡只是睡了﹗」




 
然而,如此嚴重走調的聲音我亦不難的分辨。
 
是子誠﹗
 
我已管不了前方有多少危險,只會沿走廊直奔下去﹗
 
聽見子誠的吼叫,似乎他的情緒已到達不能控制的地步﹗
 
看來,他的妻子已經遭遇不測﹗
 
我走入了一個轉角位,眼前又看見另一道血腥道路。而左邊牆上的用血寫成的字更是捕捉了我的注意。
 
「誠, P610。濡。」
 




是子誠的妻子留下的,P610多半是病房的門號。
 
但真正令我注意的,那些血字竟仍然色澤光亮,其中「濡」字底下仍然往下淌著血痕。相反,血字以外的血跡已經乾得成了棕色。
 
「剛寫上去的?」我冷冷的說道,然後往P610方向去﹗
 
我愈是往前走,子誠的吼叫愈來愈響﹗而且更開始胡言亂語,說要上天堂找他的妻子﹗
 
情況危急,我得要加快腳步﹗
 
沿途之上,看見三具死屍,頭上有一個燒焦了的黑洞。
 
走了不久,就看見中門大開的病房外,地上躺臥了四具活屍人,頭顱都鑽開了黑洞子,腦漿塗地。我再看一看門號,就是P610病房﹗
 
看來,那七具死屍都是被子誠轟斃的活屍人。




 
只聽見,病房內哭聲悽厲,就看見跪在地上的子誠已將手槍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上﹗
 
 
 
「子誠﹗不﹗」
 
 
 
我飛身上前﹗右手抽箭,向子誠大力擲出﹗
 
 
「啊﹗」子誠一聲痛叫﹗就看見黑沈沈的手槍重重地落在地上﹗而他的右腕亦被箭矢刺入半寸,血流泉湧。
 
子誠樣子痛苦,當中更帶有悲痛神色。我看見了後,心中更是倍感難過﹗




 
「你……你為什麼阻止我……跟若濡相見?」子誠臉色紅醬,眼淚鼻涕早就糊成一團。
 
在旁的程禮廉亦一面愛莫能助的樣子。想不到最後竟要利用流血的方式去阻止一顆寶貴的生命消失。
 
「我想,你妻子亦不想見你這副德性吧﹗」我語氣相當之強硬,但心中卻是憐憫著子誠。因為我經歷過親人的離別,那種痛苦我切切實實的嚐過。
 
「不……不……。若濡……一直都想見我……」愛妻去世,令子誠的精神徹底地崩潰,臥在地上併命似的嚎啕大哭。
 
我望向身旁的病床,床上就臥著容貌美麗的女子。
 
若濡。子誠之妻。
 
她閉上了眼,樣子甚是安祥。左臂血流滿地,看來是失血而死。
 




而腹部更是隆隆的脹大,腹中的小生命亦該快要出世。誰知,卻撞上了這場災劫。
 
美好的家庭竟被體型比人類小上萬倍的病毒摧毀﹗這場仗,子誠輸得相當之不服氣,難怪他會哭得如此肝腸寸斷。
 
終歸,子誠都等不到一家團聚的一天。
 
殘酷的命運。
 
我替子誠忍著痛苦,從另一張病床上取來了一張白毯,蓋在若濡的臉上。此刻,我感到到她的身體仍然溫暖。
 
「若濡剛剛才死去?」我心中暗道。
 
 
「若濡……若濡……我為了你。我……我……」子誠哭得嗓子已嘶啞起來﹕「我奮力的生存。……我知道你……一定跟我一樣﹗我倆……都知對方一定會生存……。」
 
子誠哭著的坐回身子﹕「因為我倆都深愛著對方……但……但是……只是半刻,你都等不了麼?」一語未休,他左手竟然拾回手槍﹗
 
「子誠﹗」我跟程禮廉不約而同的大聲叫喊﹗
 
「若濡,我真的很想見你啊﹗」子誠將手槍再次對在太陽穴上,手指抵在板機﹗
 
只見他手指在微微曲著,準備在自己的頭顱上多開一個血洞子﹗
 
 
 
 
 
 
 
 
 
一秒。
 
兩秒。
 
三秒。
 
 
半分鐘已過。
 
 
 
 
 
 
氣氛僵硬得沈寂。
 
手,在抖。
 
淚,在流。
 
子誠未開一槍。
 
一聲沈響,他放低了手槍。
 
 
 
「你自己亦拾不得吧﹗」我抑制自己的傷感。
 
事實上,子誠絕不是沒有勇氣去尋死。
 
以我認識的他,他是一個真漢子。
 
「因為若濡,你才扣不下板機吧﹗」我似乎猜得到子誠心中的一切,子誠就點一點了頭。
 
 
「……對﹗……我曾答應若濡,我一定要活下去……嗚……」子誠嗚咽著說﹕「若濡亦……答應……我,她會……奮力求存……」
 
 
我拍一拍他的肩,說﹕「若濡是一個很堅強的人。」
 
我看一看若濡的屍首,再瞧了一瞧病房的環境,見門前橫放了一張大病床,顯然是頂著房門之用。
 
以一個受傷的孕婦而言,搬動這張大床絕非易事。然而,因為對丈夫曾許下的承諾,若濡終亦做到。
 
愛,會令人堅強。
 
但亦會摧毀人。
 
我深吸一口氣,道﹕「子誠你看。現場留下了若濡爭扎求存的痕跡。」我緊緊按他的肩﹕「因為你,她才會如此堅強。這亦是你現在要活下去的原因。」
 
子誠望一望我,兩眼已經哭得通紅。良久,他面容扭曲起來就放聲痛哭。
 
他閉上了眼,口中顫抖呢喃。看來,是為亡妻作最後一次的禱告。
 
 
 
 
子誠暫時放棄尋死,我跟程禮廉立時鬆了一口氣。
 
我走近程禮廉,先了解剛才的情況。
 
見程禮廉手中握了一柄警槍,就不其然問道﹕「是沙展給你的嗎?」
 
「不﹗」程禮廉搖一搖頭﹕「來醫院之前,我自制的巨斧因被活屍人纏上而丟了。幸而,來到醫院後,從一個警員的屍體上找到這柄槍。子誠亦找到不少彈藥,要不然門外倒臥在地的不是活屍人,而是子誠。」
 
「那麼,剛才的情況如何?」
 
「剛才當真危急﹗」程禮廉張大了眼,餘悸猶存的道﹕「子誠好幾次要吞槍自盡﹗」
 
我點一點了頭,說﹕「那麼跟活屍人戰鬥的情況如何?」
 
「我趕到之時,已看見他轟死了三具活死人。」他嚥下口水又道﹕「餘下四具就拍打病房的門,幾乎而攻入去。可惜……」他嘆了一口長氣﹕「子誠最後都來遲了。」
 
我點了一點頭,道﹕「嗯。我剛才於走廊的牆上,看見若濡用血寫上了求救血字。血液仍然濕濕的,就知道若濡是不久之前遇難。可能,是在我們來到醫院的一刻,她就遇害了。或許,若濡感應到丈夫的到來,她急不及待的走出藏身位置,去找子誠。誰知……」我仰天呼了口氣﹕「看來,她於這四天都併命生存﹗用盡一切的方法,保護自己及腹中的小生命。」我的鼻亦開始酸澀起來。
 
我深呼吸數下,強令自己的淚水不要湧出來,又道﹕「但諷刺的是,若濡最後等到的不是最深愛的丈夫,而是死神……啊?」
 
我忽然卻言又止,沈了一沈眉頭,在思考當中的細節。
 
對了﹗
 
為什麼若濡會失血過多致死?
 
是因為利器?
 
 
 
 
不﹗
 
那裡來的利器?
 
首先排除若濡自殺的可能﹗
 
加上活屍人不用武器的﹗
 
而且,若濡的是傷及手臂關節位置。這個位置即使是跌倒,本能反應之下大有機會會被保護﹗
 
那麼,她的傷,是從何而來?
 
 
 
程禮廉沈起了臉色,顯然是跟我在思考同樣的問題。我倆面面相覷,正要道出事情起因之時,我眼角竟瞧見一個白影在升起﹗
 
 
我回望﹗
 

蓋在若濡的白布竟然升起﹗
 
不﹗
 
是………是……是若濡半臥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