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該是陽光耀眼,可是彭振宇卻感覺得像是有一股黑沈沈的感覺自天空壓在大學門前。大概是四周都變得冷清,而得出的怪感覺。
 
只見彭振宇身體如行屍走肉,一恍又一恍的回到大學。
 
他的思想空白,不知是甚麼力量在驅動他的身體,樣子更是憔悴得彷彿老了十年。只見他一推開大學的門,樣子才露出錯愕的表情。
 
「是你?」張大了眼,錯愕的道。
 
「振宇。」甜甜的女聲。
 




是夢瑤。
 
樣子比振宇更憔悴的夢瑤。
 
見她臉上頗有疲態,似乎已在大學久候彭振宇已經有一段時間。只見她的表情充滿了盼望,畢竟二人都已經近一個月沒有見面。
 
說來就很諷刺,明明二人同住在一起,但竟然絕少感情來往。只知道,自疫潮爆發,二人的感情就起了如此的變化。
 
而今天,夢瑤是特地找上彭振宇,因為,她心中有些事情,要跟彭振宇交代清楚。
 




只見,夢瑤愈走愈近,彭振宇竟神色慚愧的退後,要跟夢瑤保持距離。
 
「你瘦了呢﹗」夢瑤由心慰問,見彭振宇憔悴得蒼老十年,心中更是一痛。
 
然而彭振宇卻低下頭,暗暗的道﹕「別走近我。」
 
彭振宇確是需要跟她拉開距離,說到底,他上身帶有致命的病毒。
 
夢瑤彷彿感覺胸上已鑽來了一把利刀,在悄悄地的插入她心窩。一寸一寸的,在觸動每一條痛楚神經。
 




「你真的瘦了﹗」她按奈不了,就伸手觸及彭振宇的臉龐。
 
 
 
啪﹗
 
 
「別撞我﹗」
 
 
 
響徹了整個大堂。
 
她的手背,在紅紅的發燙。心跟眼兒已流淚。
 




 
彭振宇很有愧疚的把頭放得愈來愈低,直至看不見夢瑤痛哭流涕的樣子。
 
 
 
「你……你來這裡幹什麼?」彭振宇別過了頭。
 
「我……我想跟你好……好的談。」
 
「談甚麼?」
 
「我們的將來。」
 
「沒有甚麼好談。」
 




說罷了,他則身想要繞過夢瑤離開。然而,夢瑤卻擋了他的去路,嗚咽的道﹕「不﹗今天我們要好好的談。」
 
「讓開。」
 
「是我們的將來,涉及三個人的將來﹗」夢瑤踏步迫近彭振宇。
 
三個人?
 
從來就只有他跟夢瑤二人。何來我第三個人?
 
或許是夢瑤已經找到了新男朋友吧。
 
想到此處,彭振宇沈起了臉色。
 
「那更加沒有甚麼好談。」他動身離開之時,夢瑤卻往他踏前一步。




 
「讓開。」
 
「不﹗……你知道這一個月來我很辛苦嗎?」
 
「滾。」
 
夢瑤愈踏愈前,看她的樣子似乎有著千言萬語想告訴給彭振宇,而且很想此時彭振宇會緊緊的將她抱起。
 
然而卻事與願遺。
 
 
 
啪﹗
 




 
撞﹗
 
 
 
「別靠近我﹗」
 
彭振宇的怒吼,在夢瑤的腦中久久仍未散去。
 
被他推倒的夢瑤,似乎失去了站起來的氣力,只會用一雙無助又泛了熱淚的眼睛可憐地望著彭振宇。望得彭振宇愧疚地別開了面。
 
 
 
「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
 
 
彭振宇沒有多看她一眼,繞過她的身邊離開。
 
 
 
說到底,彭振宇是有感情的人。
 
他只是迫不得已才對夢瑤動粗。
 
 
 
「夢瑤啊﹗抱歉我多次的傷害了你。別怪我推開你,因為我不你再受多一次傷害……因為……我是一隻危險的怪物。」他心中每時每刻都這樣說著。
 
 
= = = = = = =
 
 
 
將自己幽閉在工作間中已經不是多久。
 
六小時?十二小時?還是一日?
 
彭振宇就是不知道,亦沒有興趣去探究。他現下只在乎的,就是疫苗﹗可以救活自己的疫苗。
 
對著電腦數據已經令眼球乾裂,可是彭振宇總是想不出任何法子﹗
 
他不停地想啊想,想啊想。漸漸的將自己迫入了研究的死位。
 
即使手機來電,在響鬧在震動都刺激不了彭振宇精神意志。
 
直到,辦公室的電話忽然大響……
 
 
鈴﹗鈴﹗
 
鈴﹗鈴﹗鈴﹗
 
鈴﹗鈴﹗鈴﹗鈴﹗鈴﹗
 
 
彭振宇乍作聽不見。
 
良久,電話忽然肅靜了。
 
嗶﹗
 
接來一段口訊。
 
 
「振宇……是我,教授啊。」
 
是教授。彭振宇聽見了,手上的工作亦突然止住了。
 
聽上去教授的語氣很疲累。
 
「我知大家都忙著,可是我想跟你談談。我想……我的身體最近差了很多……大概是感染了疑似天花吧?」
 
彭振宇忽地心驚一下,他似乎忘掉了教授身上的疑似天花是自己襯手「嫁禍」過去。算起來,現在該是發病的時刻。
 
「……我知道自己染病的原因……嘿……醫療系統已經崩潰了,醫院已經救不活我。倒不如,我將自己關起,看看這病毒的真面目吧?你知嗎?沒有甚麼比自己的親身經歷更來得清楚,哈哈哈哈……」
 
教授乾乾的苦笑,似乎對自己的病況已經別無辦法。
 
「希望,我得出的資料對你,對小剛甚至我最疼的人都有幫助吧。」
 
即使知道自己活不下來,仍然想做福他人,教授善良的本質,叫好彭振宇暗生慚愧。
 
「不過話說回來,小剛那邊好像已經查出了病毒源頭。真是天大的喜訊﹗……亦因如此,他打算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向外公開……」
 
「甚麼?﹗」彭振宇彷彿從睡夢之中驚醒起來。
 
自己花了不少時間在一項沒有結果的研究,竟然忽略了蔣文剛的一方已經掌握了重大的秘密。
 
對了,他們曾經治好了一隻白老鼠﹗
 
那麼,只要向蔣文剛索取有關資料,那自己豈不是有救?
 
不管了﹗
 
偷也好﹗搶也好﹗只要有方法令自己活下來就行了﹗
 
 
 
 
「……說到底,振宇你是我最疼的學生啊﹗……」
 
卡嚓﹗
 
 
== = = = = =
 
 
「是你?」蔣文剛看著門外的彭振宇,冷淡的說道。
 
往日的好兄弟,今天的感情竟冷淡如陌路人。這都是彭振宇自己換取過來的。


「你想怎樣?」蔣文剛說道,又回到工作之中。
 
彭振宇踏步而入,面色依舊的沈起,更是令人感到可怖。他周身散出一種走投無路,甚麼事情都會幹得出的瘋狂感覺。蔣文剛單是看了一眼,心底就寒了一截,心中更是猜到彭振宇的目的。
 
該不會是為了……病毒源吧?
 
「我要你們一切的研究資料。」如機械人的聲調。
 
果不其然。
 
「你想怎樣?」
 
「快點﹗將你們的工作日誌交給我﹗」語調開始強硬起來。
 
「不﹗」蔣文剛站起,怒目而視,道﹕「你這個害人的,休想掌握一切﹗休想搶走我們的成果﹗大哥的成果﹗」
 
彭振宇緊閉了眼,眼角擠出摺紋,深呼吸強行令自己冷靜﹕「我時間無多了。交給我。」
 
「不﹗不﹗不﹗」
 
蔣文剛刺激他的底線,在抽動他的憤怒神經。
 
「你何時才會醒覺?你幹了很多錯事﹗你害死了大哥﹗你害他受感染,你害他失蹤﹗」
 
彭振宇的怒目忽然微微離開蔣文剛的目光,因為只有他自己一個知道李偉文的去向。
 
「你究竟要害死多少人才會罷休﹗」
 
「別廢話﹗拿來﹗」怒目再回到蔣文剛上。
 
「閉咀﹗」蔣文剛大吼一聲,道﹕「你滾﹗我知你的目的是甚麼﹗」他舉指著彭振宇,漲紅了面的道﹕「你想賣給他們,賣給姚萬基﹗然後賺取暴利﹗之後全世界都稱你為擬似天花之父。嘿……想名利收?你休想﹗」
 
彭振宇的怒意再被提升,兩手緊緊的握起拳頭。
 
蔣文剛正一面怒氣對彭振宇吼著,道﹕「你錯了﹗你甚麼也錯了﹗我亦不會讓你再錯下去﹗」
 
「交給我﹗」彭振宇向他攤出了手,踏出一步,道﹕「把你的工作日誌交給我。」
 
「不﹗我不會讓你把全人類的生命押在這個賭桌上﹗」蔣文剛道﹕「你欠的就是病毒源頭吧?但我不會讓你得逞的﹗現在世界上每一個人都有權利接受醫治,每一個人都可以擺脫疑似天花的折磨﹗數日之後,我就會向世衛組織公開這條藥方﹗公開引起是次疫潮的原兇﹗不過在這日之前,我保證你甚麼亦查不到﹗你這個魔鬼﹗」
 
終極的挑釁﹗令彭振宇的怒意已蓋過一切﹗
 
「交給我﹗」
 
彭振宇心中快要被怒火撕開﹗心下一亂,彭振宇像是瘋了似的撲向蔣文剛﹗
 
抽起衣領,二人發生爭執﹗
 
混亂之間,實驗上的一切都被他們推撞之下,呯鈴啪噹的倒在地上﹗
 
撞﹗
 
「呃﹗」
 
他咽喉低沈的叫著,彭振宇兩手已在她頸上緊緊的纏上﹗
 
「快交給我﹗要不然﹗我會殺死你﹗」彭振宇兩手瘋了似的,在左右急搖著蔣文剛。蔣文剛兩眼亦恍一恍,被搖得頭昏腦脹。
 
                                             
只見蔣文剛的臉上已然變成了紫醬之色,兩手雖然軟弱無力,但是為了生存,他仍奮力的拿開彭振宇的雙手。
 
著了魔的彭振宇,竟然不顧念手足之情,狠心將十多年的好兄弟置於死地?
 
「呃……呃……不諗兄弟情嗎?」蔣文剛痛苦的叫喊,他面上雖怒意澎湃,但是彭振宇仍感受到他隱約的流露出傷感。他續道﹕「真的不諗嗎?二十年的感情,真的不諗嗎?」
 
「閉咀﹗」彭振宇兩手握得更緊﹗然而,心中卻起很大的爭扎﹗這位如兄弟的朋友,到底該不該殺﹗
 
彭振宇知道自己,會有一刻是心軟的。
 
「呃……呃……你捨得殺我……?」
 
「閉咀啊﹗」彭振宇臂彎忽發勁力,便把蔣文剛向右大力摔開﹗
 
「嘭﹗」一響﹗他撞向實驗桌上。當彭振宇看見桌角上掛著串串血絲時,蔣文剛已然浸入血泊中。
 
他身體抽搐著,並且漸漸向彭振宇回望,兩眼絕望的瞪著彭振宇,道﹕「……名……名利……對你來說……很重要?二十多年的感情啊﹗」
 
彭振宇將身體壓上去,右手已緊緊的握成拳,準備在他的腦門上打出一記﹗
 
「我……我跟你說……即使你得到我的工作日誌……亦沒有用……」蔣文剛﹕「……因為……我早就撕了﹗我……我知……我知你會搶走的……呃﹗」
 
「拿出來﹗」不知何時,彭振宇右手竟然抓起了一座顯微鏡﹗
 
老天﹗顯微鏡重量不輕﹗難道他想狠狠的將蔣文剛的腦袋打成肉醬子?
 
人到絕望之時,果真會誘發出可怕的人性﹗
 
蔣文剛沈低一叫,已再次被彭振宇捏起了頸項,道﹕「放開我……放開我……」
 
「告訴我病毒源是甚麼?是甚麼動物?」
 
「甚麼?彭振宇不……是很……聰明嗎?怎麼……會問我這個比……你差的人?」蔣文剛抿起咀角,在嘿嘿聲的笑著。滿有嘲笑的意味﹗
 
可惡﹗
 
撞﹗顯微鏡如石擊打蔣文剛額前﹗
 
「啊﹗」
 
「沒有人可以比我優秀﹗」彭振宇心道。
 
撞﹗顯微鏡拖帶了血絲再撃打一次﹗
 
「啊﹗」蔣文剛血如泉湧﹗
 
「只有我﹗才是最優秀﹗」彭振宇心中的魔鬼在道。
 
 
蔣文剛已血流披面,神志不清。
 
濃烈的血腥味刺激了彭振宇的鼻頭神經,他張大了眼,對著蔣文剛的額前多來致命的一擊﹗
 
 
「死吧﹗」
 
 
嗖﹗
 
右手忽地糊了一下,一股強大的力量就要壓在蔣文剛的額前﹗
 
 
 
噹﹗
 
 
忽然一聲清脆的金屬錚鳴,蔣文剛的眼角看見一座顯微鏡已敲在地上﹗而咀角上亦嚐到了一點點暖暖的、咸苦的味道,是淚水的味道
 
滴下又多一點。
 
滴下又再多一點。
 
他兩眼慢慢向上移轉,竟然看見彭振宇一面熱淚盈眶。
 
 
說到底,彭振宇始終有點良心。臨崖勒馬,似乎良心在最關鍵的時間呼喚了他。
 
彭振宇再忍著淚,道﹕「求求你。幫幫我。」他放開了顯微鏡,半蹲半跪在地上,道﹕「我沒有時間了。救我。」
 
蔣文剛神志漸漸回復,就慌忙的退開身體,依在矮櫃喘氣,道﹕「我不會……不會管你。你欠大哥真的很多很多……我不會幫你……」他氣若遊絲,然而當中亦吐出點點恨意。
 
 
「我真的沒有時間了……我不想死。」彭振宇邊說邊將鈕扣解開,只見本是迷糊中的蔣文剛面色愈來愈鐵青。
 
「你……你受感染了﹗」蔣文剛看見彭振宇胸膛上的痘狀疤痕立時驚訝大叫﹗
 
然而那些痘狀疤痕有部份已經出現了枯死的現象,霎時間令蔣文剛腦中充滿了疑問。
 
「對我受感染了。」彭振宇道﹕「可是……我的身體能暫時抑制疑似天花。」
 
「不是吧?」
 
「負B血型的人就有這種特性。」彭振宇道﹕「再加上我注射了B種疫苗,令病情得到控制。」
 
「B種疫苗?」蔣文剛面色更見鐵青,道﹕「俊彥提過,B種疫苗是極度危險的藥物啊﹗你竟然注射了B種疫苗?」
 
聽見此處,彭振宇不禁回想起被劉裕昌騙入局中成為白老鼠,心中怒意大盛﹗連用頭顱敲打身邊的矮櫃﹗
 
呯﹗
 
呯﹗
 
呯﹗
 
「就是這樣﹗我被劉裕昌完完全全的利用﹗」
 
呯﹗
 
呯﹗
 
呯﹗
 
頭已流出了血。
 
「B種疫苗只有百分之一的人才沒有出現排斥。可是,就需要不定時注射﹗才可以完全的令疑似天花停止繁殖﹗」
 
嘭﹗
 
他一拳打在矮櫃,凹了半寸來。面上亦混和了血和淚水,道﹕「現在我就好像吸食了毒品﹗我很辛苦﹗只有……只有消滅了疑似天花,我才有生存希望﹗」
 
他的情緒更加激動,哭聲混雜了對劉裕昌的咒罵。
 
 
 
「原來如此。」蔣文剛平淡的道,緩緩的立起身來。
 
 
「阿剛﹗只有你才可以救我﹗算是乞求你吧﹗將你們所知的一切,都告訴我好嗎?我不想死啊﹗」一向意氣風發的彭振宇,亦放下一生之中他最重視的尊嚴,竟然如狗一樣的搖尾乞憐。
 
 
 
 
「活該﹗」
 
 
 
彭振宇忽然之間啞了口來。
 
 
 
只見蔣文剛抹一抹臉上的血,道﹕「你活該﹗一切都是報應。」
 
 
「剛﹗我跟你是二十多年的朋友啊﹗」
 
 
「別廢話﹗你連大哥都害了,竟然在意那短短的二十年?」蔣文剛帶有怒意地冷嘲熱諷。
 
 
「一切都是你自己換來的。教授會原諒你,不代表我們都會原諒你。」蔣文剛步伐恍恍,走到門前,回頭一望。
 
「你這個只會利用人的家伙。一次又一次出賣我們的信任﹗教授對你的信任﹗」說到教授,蔣文剛兩眼都泛了淚光。彭振宇亦不敢多望他一眼。
 
「我不會救你。你自己想辦法吧﹗」說罷了,蔣文剛想就此離去之時,竟然頓一頓,再回頭,道﹕「老實說,我掌握的秘密不是太多。知道更多的就只有大哥和俊彥。」
 
說到底,蔣文剛始終都不忍心。可能真的顧念到二人是二十多年的朋友,再加上剛剛在關鍵的時候,彭振宇放開殺死自己的機會,知道彭振宇總算有點良心,還是留他一條生路。
 
「你找俊彥吧。他是一個好人,一個好醫生。絕不像你一樣只為自己的利益,俊彥對每一個病人都一視同人。即使你是一個魔鬼,他一定會救你。」蔣文剛流下了熱淚,道﹕「從今以後,咱們各不拖欠﹗」
 
 
離去。只有彭振宇一人。蔣文剛最後一句話在他腦中徘徊著。
 
 
「前半生所追求的,到頭來我又得到了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