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 將軍,無棋!」

「啊,又是你嬴,再來,再來.」

「你輸了,怎又是你,換我來,我就不信不能嬴這囂張的傢伙.」

嗯,我現在與一個老伯連結了,正在公園下棋.

福伯,是一個七十多歲的老翁,他有一位相伴五十多年的老伴.





有三子二女,但大半都成家立室了.

所以福伯現在每日都十分空閒,每日早上時他都會和福婆去喝早茶,之後就到公園下下棋.

而福婆亦會在公園做做運動,和其他婆婆聊聊天,說說自己的家事,說說別人的家事.

下雨時福伯就會陪著福婆看看電視節目,聽聽收音機.

週未時,他們就會到附近的社區中心,參加那裡的活動.





這份平靜就是他們間的日常,亦是他們小小的幸福.



「啊! 伯耶婆你又忘記要帶鑰匙,今晚我們怎回家,幾十歲人總是沒了我就甚麼事都做不好,你真是的.」

「唉唷,幾十歲人還不懂自己帶鑰匙,還要吵吵吵的,當年嫁給你真是鬼遮眼.」

「哼,要不是我娶你了,哪裡有人敢聚你,還好意思挑三挑四.」





「哼,要不是我嫁你,哪有人肯嫁你,幾十歲人還自以為是.」

在罵著罵著期間,福伯手中多了件外套,棗紅色絲質,富有時代色彩的花紋.

「你啊,不要看著夏天就穿得那麼單薄,這幾天翻風,你待會著涼了,就自己辛苦.」

而福婆手中亦多了個水壺,

「好心你幾十歲人就自己照顧自己啦,你當自己是十八廿二啊,『天口興』就飲多些水.」

福伯,福婆雖然口中雖然爭吵不斷,但爭吵中仍然是互相關心對方,為對方著想.

這亦是他們間小小的幸福.







「來,福伯來了,等你好久了.」

「好,哈哈!  當年在中國,我就是省冠軍來的,在當年就已經沒有人能敵了,來來來.」

「哼,省冠軍,少吹牛了. 今日一定要嬴你.」

福伯的確沒有吹牛,他當年的確是廣東省冠軍.

福伯的家鄉是廣東,他出身那年是1943年,那時正接近中日戰爭的尾聲.

福伯本身家底不俗,家裡算是半個書香世家.

所以自少亦有接觸琴棋書畫,福伯對棋藝的興趣亦是在那時培養的,而不容至疑地福伯對棋藝的領悟很高.





可惜的是,二十年後雖然中日戰爭完結,但中國的情況仍然是一片混亂.即使是偏安的廣東,面對文化大革命亦是無法抵抗.

幸運地或不幸地,福伯家因為亦算半個書香世家,家裡有些資產,所以面對批鬥亦不能幸免.

不過天無絕人之路,那時福伯一家帶著些許家當偷渡到香港來,之後亦在此定居了.

一轉眼,原來就五十多年了.

啊,我怎麼想起了以前的事來了,年紀真是大了.

「我走了馬啊,到你了.」福伯的其一位棋友,張伯催道.

「好好好,讓我想想.」







「伯爺公,你今日不去下棋嗎?」

「我昨日不就告訴你今日有義工來探我們,所以下午不出去啊. 你怎又忘記了.」

「你哪有說過. 他們為甚麼來探我們那麼好?」

「唉,過了半世人,這麼多個端午節,都不記得端午節是幾時,今日是五月初五啊,端午節啊.」

「啊,今日是初五,我哪有忘記,只是這幾天都沒看日歷. 要食糉嗎?」

「當然不要,你又沒牙,我又沒牙. 前幾年啊,阿衰仔拿了幾個糭過來,食完粘著我副假牙,幾鬼麻煩. 不食好過食.」

「啊,這也是. 那我們去飲下午茶了.」





「就跟你說有義工來探...」

叮噹

「你看,人家來了,之後再去下午茶啊,不然人地來到沒有人在家,多不好意思.」

「知了知了,去開門啦,長氣.」



「公公,婆婆,你們好.」

「啊,陳姑娘,你們好.」

陳姑娘是附近一個社區中心的社工,每年大時大節總會帶著些年輕義工來探望我們兩公婆.

現在社會上還會關心我們這些老人家的人已經不多了,難得又長得漂亮,真是少之又少.

偶爾和一些年輕人聊聊天,接觸些新事物的同時,亦讓自己感覺年輕了幾歲.

陳姑娘對著一個年輕義工說
「Sam,你整天說自己下棋很厲害,是校際冠軍. 讓我介紹你甚麼是真正的高手吧,福伯當年可是省冠軍,上年的跨區長者棋藝比賽亦是福伯優勝.」

聽到陳姑娘這樣說,令我技癢了,於是我和那年輕人就戰了一局.

「哇,福伯,真不愧是省冠軍,我所有的佈局都被你看穿了,我認輸了.」

「哈哈,小伙子,年紀輕輕,象棋下得不俗. 要再來嗎?」

「不了,我們實力差太多了,再來一局我都是輸的.」

正當我想提出讓他棋時. 陳姑娘走了過來
「怎樣了,輸了? 我就跟你說不要太囂張,一山還有一山高啊. 福伯,福婆在那邊說你們的過去啊,一齊過來聊天吧.」



福婆說
「其實也沒有甚麼特別,那時根本就沒有自由戀愛,我和伯爺公那時都是父母說他家底不錯,所以就嫁了他.」

福婆想了想,繼道
「一轉眼就五十年了,你看,他以前雖然不靚仔,但總叫做有些頭髮,現在頭也禿了,多醜樣.」

福伯聽後,立即反駁道
「哼,以前我的花名叫十四座謝賢,只不過謝賢他現在仍然有頭髮,所以他才會比我稍微好看些,都沒眼光.」

然後福伯在床底下的月餅盒中拿出一本古舊相簿,原本白色的封面經過歲月的洗禮亦變成一種風塵的色彩.

照片中並沒有太多的色彩,只有黑,白,灰,三種顏色,但卻令人感受到過去時代的光輝.

在照片中,福伯的樣子十分年輕,說是謝賢就真的有點誇大,但給人一種整潔,自信的感覺,

而福伯身旁亦站著幾個與福伯的樣貌更有幾分相似的男男女女.

他們身後的是一間麵館,麵館有著六,七十年代的裝潢,相信現在的香港已經不會再見到這樣的麵館.

「哇,福伯當年很年輕啊.」

「咦? 福伯這是你的家人啊? 原來你家是開麵館的,我還以為你是以下棋為生計.」

「沒有啦,下棋怎樣養家. 當年我伯爺帶著一家大小走水路落香港,不過途中染了風寒,不久後就去了.」

福伯停了停,指了指相中的麵館,說
「我們一家幾口都要食,所以我媽就開了這個麵館了.」

然後又指了指相中他身旁兩個比他小的男生.
「 我這兩個弟弟讀書都不俗,為了供他們讀書,我亦放棄了下棋了,畢竟下棋怎能養家.」

最後就指了指照片中的一個少女.
「唉,這個就是我妹,不過沒用啦,女大不中留. 她做女工時識了個男的,我們全家都反對她跟那個男的交往,怎知她竟然跟人私奔了,氣得我媽都鬱出病來了. 不久後亦都去了.」

說及此時,福伯眼中浮現出一絲淚光.不知是因為觸及妹妹的生離,還是母親的死別. 又或者是兩者皆有.

福婆在這時只是輕輕的握著了福伯的手,而察覺到福婆的輕握的福伯亦拍了拍福婆的手,笑了一笑. 淚光亦退去了.

社工的陳姑娘亦察覺到福伯的神情帶著點傷感,立即就把話題帶開.
「啊,那福伯你是甚麼時候跟福婆結婚的?」

福伯一邊回答,一邊在月餅盒中帶出另一張相片.
「以前我只管著比賽下棋都沒有時間結婚,不過現在不同,所以來了香港不久後就聚了福婆了.」

隨後福伯拿出一張他和福婆的結婚合照.

福婆身上穿著傳統的中國禮衣,想不到福婆年輕時亦算一代佳人,雙眼水汪汪的,身材玲瓏浮凸.

「哇! 福婆你年輕時好靚啊.」

「當然啦,不過都幾十年前了,現在都已經老了.」

福伯聽見那些年輕人稱讚福婆,他心中亦是一喜.

不過看見這樣強烈的對比,讓人不禁感慨時間的殘酷.

「你們結婚那麼久,有甚麼是特別難忘的?」

福伯跟福婆對視了一會.

福婆說
「唉,結婚那麼多年了,他又不懂浪漫,以前每次吵架都不會哄我的,日子都是差不多的.」

福伯說
「我們這些老餅跟你們年輕人不同,甚麼轟轟烈烈的難忘事倒沒有,但細水長流的每一日卻不會變.」

福伯又望了望福婆,笑著說
「你們別聽她說我的不是,其實她心裡不知多高興每一日這樣的過日子.」

福婆聽到後,帶著尷尬
「唉,幾十歲人都這麼自大,不知醜.」

旁邊的陳姑娘和義工們看見兩老的雖然年紀大,但仍然在耍花槍,亦感受到兩老之間平淡的小幸福.

陳姑娘說
「那麼時間亦差不多了,我們還有幾戶要去探訪,那我們就先走了.」

福伯,福婆說
「啊,好啊,陳姑娘百忙中都來探我們這些老人家,謝謝了.」

 陳姑娘突然間像記起了甚麼的,說
「啊,這個星期六在中心有個電影交流會,福伯你們要來嗎?」

福婆問
「電影交流會,是甚麼來的?」

「這是個由年輕人選出一些他們認為好看的近代電影,然後給長者們去看,從而令年輕一代跟長者有所交流.」

「哦. 聽起來幾有趣的,我和伯爺公應該會去.」

「好,那麼到時見了,再見.」

「再見,好些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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