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士靠站,約翰慣常地走上巴士上層,在左邊的第四排椅子坐下了。每一天他都坐在同一個位置,只是他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約翰曾經結婚。四年前,他的妻子在毫無先兆﹑沒有留低任何遺言下跳樓自殺了。沒有人知道她自殺的動機。而約翰自此一直帶著這個迷團生活著。
 
 約翰在公司裡,除了工作需要外,沒有跟其他人聊天,他的同事也沒有嘗試跟他閒聊。下了班之後他沒有其他節目,直接回家。沒有人知道約翰有多愛他的亡妻,但那隻結婚戒指一直套在約翰左手的無名指上,從來沒有除下過。
 
 約翰把他妻子的照片都收藏在一個盒子裡,放在一間空置房間的角落。那間房間是他們以前的睡房,房間的佈置保持原封不動,只是約翰把那間房間鎖上了,這些年來都沒有開過那門鎖。而他現在則直接睡在書房裡。
 
 有一天,他心裡突然有一股欲望,很想見見他的妻子,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按捺著自己不要拿起妻子的相片觀看,他的猶豫來自他的恐懼,他無法想像望見妻子照片中的容貌會有甚麼心情。但他控制不了自己,不停在腦裡嘗試重塑出他妻子的樣子。他開始焦急了,雙腿發抖,雙手緊緊抓著頭髮,無論他怎麼努力,都無法記起他妻子的樣子。他深深記得他妻子的身材﹑穿過的衣服,可是他怎樣也無法記起他妻子的樣貌。約翰真正地崩潰了。倒在地板上流著淚,大聲痛哭。他的眼淚大概帶著他心底裡的一點歉意,一點他把自己妻子樣子忘記掉的內疚感。這是約翰在四年來第一次流的眼淚。翌日早上,他照常上班,雙眼紅腫著,身邊的同邊都嚇呆了,只是也沒有人知道昨晚的約翰發生了甚麼事情。
 
 捱過了眼睛不適的一天,在半夜中,約翰夢見了他的妻子,他們站著互相對望,身處的地方看不清楚,但他在近距離清晰地看見他妻子的樣貌,仔細得彷彿能看見她的毛孔,以及她所有細微的表情。原來潛意識一直為他保留識他妻子的樣貌。過了一會兒,約翰很想打開沉默,問她離開自己﹑離開世界的原因。但他最後維持著沉默,沒有開口。不是因為他知道這是不真實的夢境,而是他剎那間覺得過去了的事情也沒有意義再追加深究了。那種彷似再遇妻子的感覺令他醒來了。他從抽屜裡拿出睡房房門的鎖匙,插上睡房門的匙孔一轉,打開門再次走進那間他們以前一起生活的房間。除了鋪上了一道灰塵外,房間的一切沒有任何改變。他鼓起勇氣打開那盒,拿起一疊疊的照片,一幅一幅慢慢地細看。外面的天空開始變亮了。他在這晚流了四年來第二次的淚。
 




 今天早上,他在搭升降機上寫字樓的時候碰見了一位素未謀面的女孩,女孩跟他禮貌上地打了招呼,約翰輕輕點頭回禮。他們起出在同一個樓層,原來這位女孩是約翰同一部門的新同事。午飯時間,女孩走上前: 一起吃飯嗎? 約翰跟女孩對望了一回: 準備好了,走吧。今天,約翰在四年來第一次跟別人閒聊暢談。
 
 下班後,約翰上了巴士回家,他坐在上層左邊第三排靠窗椅子上,他沒有察覺到今天他坐的位置跟平日有甚麼異樣。不過約翰的身體在無聲無色間起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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