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六年七月一日  幫捉
六人圍了一圈,以手輕拍自己胸口,叫出:「何……何……嗎!」將手伸出。
六人之中,三人手掌心向天,另外三人手掌心向地。
六人再以手輕拍自己胸口,繼續叫出:「何……何……嗎!」將手伸出。
這是一種猜拳稱作「何嗎」。
這次四人手掌心向地,另外兩人手心向天,餘下兩人以,包、剪、揼,決勝負。
輸了要負責捉我們,捉到其中一個就要幫助捉其他人,似喪屍感染,最後未被捉到的一個人,就是勝利者不用參與下一輪幫捉遊戲的猜拳。
這種遊戲稱為幫捉。
我們是一班小學畢業生,暑假後各人將去不同的中學升讀中一,過了這個暑假將會各散東西,六人之中只有我和家樂兩人同樣住在本邨,也許會再相聚,因為新的校園生活將會結識一群新的朋友。
這次幫捉遊戲將會是我們最後一次玩,因為各人平均年齡已是十二至十三歲,還再玩這種孩童遊戲有點可笑。
小學是半日制,我們是上午班的學生,亦是一群無心向學的學生。六層樓高的小學距離我家很接近,每逢中午放學就走來,家樂或我的家中換去身上校服,一起走上街頭,在這公共屋邨內四處闖蕩。




這公共屋邨是一處很好的地方,對外連接只有兩條公路,背山面海。為數二十座八層高的公屋樓宇,三至四座互相連接為一組,層層相連。
長長的直走廊,一個直角轉彎就通往另一座的走廊。很久以前,某一天下午,外面下着大雨,不能走到街上玩。已經記不起是那人提出,在座座相連的公屋走廊玩幫捉遊戲。自從試過一次後就像上了癮一樣,經常在這昏暗的走廊內,奔跑穿梭,即使天氣晴朗亦不願走到街上。
我們參與人數有時多,有時比較少,有一次多達二十人,而今次的人數只有六人,所以協定幫捉遊戲的範圍只在頂三層。
這種獨特環境下玩的幫捉遊戲好處是不受天氣形響,而且即使跑得較慢的參與亦不會總是輸家,當跑得較慢者猜輸了,要捉到第一個人,可以選擇在轉角位置伏擊,不會因為跑不過別人而長時間只有自己一人追捕。被追捕者,亦不想跑得較慢的一位,成為第二個追捕者,他們會幫助引開第一個追捕者,因為當有了第二個追捕者,就很容易在走廊頭尾進行包抄圍堵。
那種走廊追逐比空曠地方更刺激,是多了轉角位置伏擊一環。當一開始被追捕的人會聚集在最長的一道走廊中間部份,留意走廊頭尾,追捕到來有足夠的距離及時逃走。若增加第二個追捕者,就不能聚在一起,要分散逃避,務求成為最後不被捉到的人。
若然聚在走廊的中間部份,遲遲不見來者追趕,對方很可能採用轉角伏擊的方法。那時會派出一個跑得最快的人做先鋒與其他人有一段距離,小心前行,若發現對方大家亦有足夠時間轉身逃走。
畢業後同學各有去向,今次是特別相約,包括自己只有六人到來。
家樂、肥潘、大眼、鄔浩然、曾文豪。
鄔浩然與曾文豪兩人有親戚關係,是什麼親戚關係不太清楚。
現在還未說自己,我是程俊良,大多數朋友都稱呼我薯仔。




肥潘猜拳輸了要捉我們,當他站在原地倒數二十聲,各人向走廊方向跑。
我輕拍鄔浩然的肩頭,示意他跟我走,兩人走向樓梯往上層跑,八樓是最頂的一層。
我領着鄔浩然往走廊跑,轉了一個彎去到另一座的一個單位門前停下,拉開鐵閘再推開木門。
這是一個空置單位,地上鋪上了一層灰塵,住客已經搬離了很久,三面牆壁另一面是連接露台,露台一邊是廚灶另一邊是廁所,是這類型公共房屋的標準設計。
我走進單位,鄔浩然還站在走廊猶豫,催促他快些進來。他左右回望了一會才走進單位,我立即拉上鐵閘關上門。
鄔浩然問:「那單位為何沒有上鎖?」
我壓低聲音道:「說話細聲一點,不要讓走廊外的人聽到,知道我們躲在這裡。」
鄔浩然亦壓低聲音問:「為什麼躲在這裡?」
「你問題真是多,不知要先答那一個。兩天前我用剪鉗剪斷了鎖着鐵閘的鐵鏈,遲些我們有地方一邊飲酒一邊傾談。」
「我們不是玩幫捉?為何躲在這裡?」




「肥潘身軀肥大,跑速並不快,要捉到別人並不容易,但他勝在有毅力,釘上一個人就會窮追不捨,這是鬥體能,即使不被捉到,下一輪還有力跑?每一輪都讓其他人在外面跑一會,我們才出去?最後勝出者,不是我就是你。」
「你與我,誰是最後出去?」
「遲些再說,我去廁所。」
我在廁所內小便,鄔浩然站在露台相隔一度廁所門說話。
鄔浩然問:「我們要出術為何不躲在五樓?」
「你記不起曾經有人用過這方法,走出範圍外。大家發覺不見了,就會守候樓梯旁。我這個方法最好,他們估不到我們躲藏在這裡。」
我小完便走出廁所,看見鄔浩然隔着露台的鐵網望向街外。
我一手搭在他肩頭問:「看什麼?」
他側身甩開我的手:「你還未洗手!」
我笑道:「這單位早己停了水,那有水洗手。」
「這裡的景色不錯。」
「高層單位的景觀當然好,不過每天出入要行八層樓梯有點辛苦。你喜觀看風景,明天我帶你上對面的山頭,在山頂望下來的景像能包攬整個邨。」
我們返回單位內,聽到走廊有急速的追逐聲,相信還未進入頭尾包抄的階段,兩人不敢作聲在單位之內來回踱步。
我留意到牆上一張嬰兒海報,停下來觀看,海報中的嬰兒圓圓的面上,有一雙圓圓的大眼,天真無邪的笑容,胖胖白白的身體,使我亦對他報以微笑。
我的笑容突然彊住了,在嬰兒的頭部旁邊露出了黑色頭髮,那不是嬰兒的頭髮,再看清楚頭髮是圍繞頭及肩,像是有一個人躲藏在嬰兒背後。




這是什麼惡搞海報?我輕拍鄔浩然,再指向海報。兩人看着海報,當我想出聲問他留意到那些色黑的髮尾,髮尾在動!不是頭髮動是嬰兒身後的人在動,那不是立體畫的效果。
我轉身看着身旁的鄔浩然,鄔浩然亦同時看着我,兩人四目交投,眼裡滿是驚慌。
我們爭相奪門而出,那時單位內回響起一把叫聲,分辨不到是哀嚎還是慘叫。
鄔浩然就在這天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