諺語有云: 「沉默是金.」縱有蘇秦憑三寸不爛之舌說服諸君, 使其名成利就. 但現實中, 人與事之間千絲萬縷, 豈能動輒以論辯說理? 今天的事, 使我嚥下了千言萬語, 選擇以沉默應對.
 
「不想回憶, 未敢忘記.」台上的主持喊出這句發人深省的口號, 作為六四晚會的開場白 . 對社會議題, 甚至是世界大小事, 我一向事事關心. 自從在校內修讀中國歷史及通識科後, 我對中國與香港的政治民主步伐更感到著急. 為此, 今天是我首次鼓起勇氣參加六四晚會, 為死難者哀悼, 為香港發聲, 為中國吶喊. 冀望能以自身微小的身軀, 化為中國與香港前進的道路上的一塊小石子.   
 
看到迤邐不斷的進場人群, 我不禁噙著淚水. 除了是大家的愛國情操薰到了我的眼睛外, 那份身處現場的自豪感亦是強烈的催淚劑. 「釋放維權人士, 平反六四, 打倒共產黨!」少頃, 不同的政黨在各處高呼著不同的口號, 闡述著不同的政見, 表達著不同的想法, 雖然秩序尚算平穩, 但卻埋下了衝突的種子. 及後, 大會按程序舉行, 包括播放各維權人士的訪問影片, 誦讀死難者的名單, 以及與會眾高唱<<血染的風采>>等. 這些簡單而隆重的活動, 卻使一股暖流竄進我的心窩. 晚會正式結束後, 我因著心裡的熾熱, 主動與身邊的年輕人搭訕, 就政策, 歷史等問題侃侃而談. 雖囿於學識, 討論的深度略為不足, 但我們的討論竟吸引了一些市民參與, 在公園的一隅形成一個「議事堂」. 可是, 我卻萬料不到, 衝突也悄然醞釀起來.
 
「你們這些滋事份子, 竟敢顛覆政權!」一位睥睨著我們良久的中年男士,突然向我們咆哮道. 要理性討論, 我是無任歡迎的, 然而面對眼前這種非理性的批評, 我只視為鷽鳩笑鵬, 但求盡快敷衍了事. 「先生, 我們是對中國的政策作討論, 並不是推翻共產黨, 而且……」話茬未落, 中年男士竟打斷我的話: 「別對我虛與委蛇了! 你們方才已高呼忤逆的話……」接著, 他連珠炮發地述說中國的偉大, 例如八年抗戰, 國民生產總值和超英趕美等, 這些話, 與我們的話題題簡直是風馬牛不相及. 正如美國總統邱吉爾所說:「如果你把拳頭握緊, 我只會握得愈緊.」被這種無理取鬧滋擾了良久, 我的情緒已如慢慢煮熱的水, 正漸漸沸騰起來.
 
古有文化大革命, 三反五反, 今有打壓維權人士, 限制香港的行政長官提名等, 這些都是中國人民心內的陰霾. 我雖不贊同推翻政權, 但至少我能飽讀歷史, 作理性討論, 為國家前途提出意見. 眼前這位「匹夫」大放厥詞, 抹殺討論空間,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正當我想力陳己見, 以雄辯作反擊時, 我望望身邊面面相覷的人們, 又瞥見身旁的一塊小海報: 「革命尚未成功, 同志們仍需努力.」此刻, 我怔住了, 沉默了. 滿腹韜略, 連一句也擠不出.
 




理念與價值觀的不同是無可避免的事, 例如政黨的對立, 人民間的衝突等. 我們可以做的, 就是和而不同. 六四晚會的舉行, 不正是活現了這個深邃的智慧嗎?假如我在此地高聲辯論, 既會破壞了活動的和平宗旨, 亦會把激進的行為映入社會各界的眼簾. 這種輕則損害自身形象, 重則為六四晚會留下不可磨滅的烙印的行為, 幸好最終因我的思量而「胎死腹中」.  另外, 每個人也有自己的想法和表達方式、權利, 我的「飽讀歷史」, 就可以抹殺別人心內的悸動和激動的言詞, 以及讞定他「不理性」的罪名嗎? 斷乎不可! 在我發言以先, 原來已經把理性和知識奉若圭臬, 陷入自傲的窠臼. 理性辯論, 固然是對彼此有所裨益. 但表達感受, 我亦應給予尊重. 我的原則是表達訴求, 為國家著想, 而對方則著重於表達感受, 視交流為其次. 既然未能溝通, 那麼我的沉默, 就是最恰當的回應了. 「革命尚未成功.」這句子一直縈繞在我的腦海中. 社會上的分裂, 政制的不成熟, 正正需要我們有聲無聲的努力: 面對問題, 我們要發聲, 面對無法達成共識的議題與影響和諧的爭論時, 沉默就是必要的.     
 
「何前倨而後恭也?」 此刻我由得志的蘇秦, 變為靜默的嫂子. 那份沉默, 以及態度的轉變, 使那位中年男士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 為免更多人加入辯論, 引起騷動, 我與身邊人達成共識, 選擇默默地解散, 離開公園. 在燈光熹微的街上踱步時, 我思考著<<伏爾泰的友人們>>中的名句:「我不同意你的觀點, 但是我誓死捍衛你說話的權利.」 身後的中年男士雖繼續善用他的權利, 但聲音已愈來愈小了. 在寂靜的黑夜中, 我聽到的不是他的喋喋不休, 而是自己漸漸成熟的心跳聲-為公義而踴動, 為和諧而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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