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再不情願,老闆也要跟隨最低工資加我們薪金。幸好我們這兒包吃,因為外邊吃飯跟租金價格的加幅遠比薪酬高。

然後屋租加了,吃飯貴了,經濟好了,生活更苦了。

其實在牠離世後老闆已經想辭退我,但就是找不到替補,才不得不留下我。

這幾年的生活裡還有段小插曲。我不知道該怎樣形容此事,是小事還是大事,我也搞不懂了。

就是某天我收到老媽的電話。





接了,她直呼我的名字,沙啞的聲音不難想像她憔悴的神色。

她問我有空吃晚飯嗎?在那兒上班和居住?

我說搬到長洲裡頭,在上環上班。

她說一起吃晚飯好嗎?可以到長洲吃海鮮。

嗯。





她還真的有把我電話號碼記下。

我們約在碼頭等待,她說先進內逛逛。下班後上船。

我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一種能力,好像現在發生什麼的也不要感到驚訝,而當什麼都感受不到的時候,那時人生就真的只是條漫長的直路,沒有人沒有花沒有草沒有天空,就只有等著離世的活。

與八九年前相比,老媽胖了很多。她刻意裝作歡愉,牽強掩飾神緒。

別來無恙嗎?





她跟我邊走邊說,說很多無聊的廢話。

我們到海鮮飯店點老爸以前喜愛煮的款式。

她問我要不要喝啤酒?

我說不用了。

她越說越起勁,也不知道扯到那裡去。

她也知道自己太過生硬了,給自己倒了杯啤酒,一飲而盡。

「對不起,那天走了。」

「嗯。」





「這些年來沒在你身邊,你是怎樣過的?」

「普普通通地過。」

「對嗎?對不起。」

「你還在穿我小時候買給你的恤衫,看來你沒有好好長高。」

「嗯。」

「你怪我嗎?」

「沒有。」





「對不起。」

她又喝下眼前的啤酒。我知道像我們這一種人是再也不會醉。

也沒有什麼比面無表情地跟她說話更為真實。

可能她在期望我開口問她為什麼會走,但我從來沒有打算問。

在我們的世界裡彷彿其他事都是多餘。

我去賣帳後一同沿原路走到碼頭。

「夜了,今晚在我這邊睡好嗎?」

「可以嗎?」





然後她坐在我單車後方,走過長直路。

她沒有開口說話。

她先去洗澡,用不慣電熱水爐的她很快便叫出來。

她穿上我的衣服睡我的床。


她問我把老爸的書都看完嗎?

都看完了。

我坐在沙發上翻掀在圖書館借來的小說。





電熱水爐又沸騰,換我去洗澡。

那天她睡床,我睡沙發。

我不知道她有沒有睡著,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睡。

鬧鐘響了,去上班。

她說再見。

我也跟她說再見。

下班回來的時候,她已經走了,連同紅色郵筒一起消失。

我坐在沙發上看書,又再翻頁。


然後在幾個月後,又收到關於老媽的電話。

警察說老媽燒炭自殺。

在停屍間認屍,蓋上白布。

他們問我知不知道為什麼自殺。

不知道。

他們說老媽在財務機構欠錢,自殺前又去過澳門。

嗯,我們很少聯絡的。

他們說老媽的電話中只能找到我,有其他方法找親友嗎?

沒有。

他又說節哀順變。

然後我看到一臉凝重的殯儀經紀,買了一套最便宜的火化套餐。


我坐在沒有人會來的靈堂,摺著沒有人會知的金元寶。

現在的老媽很陌生。

世界也很陌生。

看著火舌吞下紙張,我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老媽變成一堆灰,被我灑到大海中。

在那時起,我再沒有到靈堂上香。


「可能你會遇上一個人,或一件事令你改變。時間總會為你找到答案。」

像我們一家人,擁有這樣的想法只不過是自欺欺人。

很久很久之前,我們就已經對自己的天命瞭如指掌。

只不過老媽不想繼續下去。

也許有天,我也會到大陸買老婆,亦可能會步老媽的後塵。

死後又會在靈堂中看到沒有表情的人坐著。

這是我的天命。

我瞭解而且我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