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二月十六日早上八時三十六分,陽光照耀大地,涼風吹拂在身上,兩旁街道異常安靜,馬路滿佈各種車輛,我逕自背著背包,右手握著開山刀,一步一步地確實地踏在地上,在不同車輛中間穿插。
 
走到一半,忽見前方有兩三隻喪屍正在剷上左邊行人路的一架七人車旁徘徊,我頓時停了下來,習慣性看去後方,想為眾人作出提醒,這才發現背後空無一人,我暗地在心裡自嘲一下,便往右一轉,在右邊幾架車子掩護下,貼著石壆悄悄前進。
 
腳步彷彿比以前更輕快,頓時發現,原來一個人行走,比一個團隊,輕鬆得多。
 
啊...不是團隊,只是幾個陌生人碰巧遇上然後共同為了活著而奮鬥罷了,根本誰不欠誰什麼...
 
也許曾經是團隊,但在萬變的世界裡,人與人的關係脆弱得如玻璃一樣,分裂是早晚的事,只是有點諷刺,原來一路以來的牽絆,只有我一廂情願。
 


想到此處,我對他們的失望愈來愈淡,甚至開始毫無感覺,他們選擇逗留在屋內,是無可厚非的事,畢竟我也曾經想過,與其冒險,不如安穩。
 
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四周察看,這才看到路牌,原來不經不覺已經穿過山林道,回到了長長的彌敦道了。
 
雖不知道陳蕊月被抓去哪裡,我沒辦法之下,只好盲目推斷──是活人抓去她,尖沙咀理應有活人,前去尖沙咀應該有更多線索。
 
於是我現在便沿著充滿廢棄車輛和屍體血肉的彌敦道,再次前進。
 
喪屍大概昨晚已經走得清光,一路走來頂多只有兩三隻結伴前行,沒有讓人膽戰心驚的喪屍群的蹤跡,不過我還是小心翼翼,盡量輕聲走路,始終不想打擾它們,畢竟,只要一隻大吼,便極有可能四面八方地湧出群屍。
 


正當我想前進,卻忽地聽到後方傳來一陣吆喝聲,剛剛幾隻喪屍都衝了過去,我連忙低下了頭,伏低身子,背靠普通私家車車側躲藏著,心想是哪個蠢材不要命了。
 
只聽到喪屍們吼叫到一半便中斷,好像幾個人的說話聲反而向我傳得愈來愈近。
 
「屌!老頂又唔知一個人衝咗去邊,又要搵餐死。」是一把年輕的男聲,甫聽到的第一個反應便有個印象浮在腦中,聽上去是個囂張的叛逆孩童。
 
「張隊長一個月前已經係咁,其實發生咩事?」另一把則是充滿磁性的男聲,比鄭子誠還好聽的聲線正疑惑著,似乎非常好奇。
 
「男人丫,一係女人一係錢架啦~而家錢都用唔著,我估風哥仔一定係搵佢個心肝寶貝兒勒!」一把嬌嗲得柔軟入骨的女聲傳進耳中,廣東話半咸半淡,語音不正,讓我不自禁一陣雞皮疙瘩。
 


「唉....講出嚟你哋都幫唔到啲咩...」年輕男聲似乎無奈道,忽然他低下聲來,像個八婆一樣在說是非,鬼鬼祟祟道:「算,都瞞咗你哋咁耐,而家老頂唔係到,我勉為其難爆兩句啦,你哋評下理,喪屍爆發咗成個幾月,香港淪陷咗咁耐,但老頂覺得佢條女仲未死,你話係咪痴線...」
 
碰巧他們走到我背著的私家車後方,他似乎最靠近我,所以我也聽得非常清楚,聽到內容後,更加聚精會神聽著。
 
「估唔到風哥仔平時咁cool,原來係一把痴情斷腸劍嚟架!?」嬌嗲聲線把「cool」讀成「菇」,驚訝地道。
 
「張隊長可以叫我哋幫手,唔洗咁衝動。」磁性男聲理性地道。
 
「你哋唔明架,老頂一開始仲癲,槍都冇拎就衝出去,如果唔係我同班伙計捉撚住佢,佢幾好打都死撚咗啦!你唔好睇老頂成舊冰咁,佢同條女拍咗六年拖,恩愛到不得了,上個月準備結婚先搞壇咁嘅嘢,俾我都發癲啦!」
 
年輕男聲嘆了一口大氣再繼續道:「雖然我仲係單身,但老頂想救女朋友嘅心,就算我係男人都想嬌喘一聲倒在佢個懷裡...一日老頂,終身老頂,佢做乜我都撐!不過唔係個個都好似我咁感情豐富,啲伙計走下一個又一個,到最尾得番我同老頂,之後就遇到你哋喇...」
 
我的心顫動了一下,那個張隊長情況和我幾乎一樣,雖人未見,但一瞬間便對他提昇不少好感,那種同病相憐,惺惺相惜的感覺讓我繃緊的心不禁鬆開了少許,遺憾的是他的女朋友似乎已經失蹤了一個多月...
 
本來對年輕男聲在別人背後說是非有點反感,但聽他說話雖然誇張,卻一直支持那個張隊長到現在,這份義氣實在難得。


 
他們再說了幾句說話,我在發呆沒有聽到,他們已經走到我的前方,只隔著一架廢棄巴士,我微微挺起身,隔著車窗,看見他們正男女男地走著,只見距離我最遠的左邊,是一個穿著拉起衣袖的白色恤衫和灰色西褲,身材頗高大,皮膚白晢,臉孔清秀,眼睛細長,戴著一副金絲眼鏡,像個成熟斯文的韓國人,持著一把裝上消音器的黑色手槍。
 
中間的是一個下半身穿著黑色超短裙配著露出腳趾的羅馬鞋,上半身是黑白橫間,露肩露腰的小短袖,完美地把暴乳蜜臂粉腿突顯出來的風騷女子,瓜子臉孔,狐狸眼睛,豐滿嘴唇,年約二十多歲,是個讓男人一看上去便產生原始慾望的女子,同樣地持著一把裝上消音器的黑色手槍。
 
右邊則是一個身材修長的年輕男子,穿著一套頗厚的深黑色長袖長褲制服,中間則是一件厚實的防彈背心,手持著一把應該是特別部門專用的M16A1步槍,頭盔不知去了哪裡,露出了清爽頭髮。他的腰間掛著頗多裝備,背上的特大背包看來裝上許多東西,看上去像個飛虎隊。臉孔年輕有活力,給人感覺是一個健談的鋼條運動型。
 
怪不得他們有恃無恐地在街道一邊說話一邊行走,原來裝備齊全啊...
 
他們繼續一句沒一句說著,突然,西裝男似乎感受到什麼,停下腳步,緩緩轉過頭來,我連忙伏下身子,只聽見飛虎男道:「有嘢?」
 
雖然他們聽上去似乎不是壞人,但人心難測,我暫時不想接觸任何人類,我小心翼翼伏下身子,從車底下看著他們腿部,沒發出任何聲音。
 
「嗯...應該係我多心。」
 


我看見西裝男的腳步轉回反方向,暗地呼了一口氣,飛虎男也沒有多疑,再道:「而家都成九點,我估老頂入咗尖沙咀。」
 
他們再次往前走著,風騷女子道:「唔知部收音機講嘅嘢係咪真呢...」
 
飛虎男隨意道:「入去咪知囉,不過唔好咁大期望啦,都成個星期前,希望愈大失望愈大丫嘛。」
 
風騷女子低落道:「哎...如果果邊都唔安全...真係唔知去邊好...」
 
飛虎男道:「跟老頂實冇死!...仲有...」
 
他們的聲音慢慢遠去,我這才鬆一口氣,微微探起頭,確定再沒看見任何人影,這才站起來。
 
看來大家的目標都是尖沙咀...不是只有我收到「尖沙咀是安全」這個訊息。
 
我想了一想,記得收音機好像仍在背包裡,於是就在廢棄車輛們中間放下背包,在食物和水中搜出一部精巧的收音機,塞上耳筒,轉過了幾個不同頻道,聽了五分鐘卻都是沙沙的聲音,並無任何新消息。


 
忽地聽到一陣腳步聲和微微嘶吼聲,我探頭一看,只見佐敦方向的馬路上,有幾隻喪屍半拐半搖地向尖沙咀方向走去,我心中一陣不安,再冒險探頭,卻見它們後方是密密麻麻的喪屍,他媽的密如潮水的喪屍群又來了...
 
我有點後悔逗留在馬路上聽收音機,首隻喪屍已經走到距離我不到十米的車輛,它似乎發現那架車輛內有些什麼,粗暴地拍打車窗玻璃,幾下後碎裂便整個身子爬進去,枯瘦的下半身留在車窗外,如兩根黑色筷子般上下搖擺...第二隻緊隨它身後,越過車輛,朝著我附近的方向走來。
 
雖然我現在在兩輛廢棄汽車中間,前面是架巴士,後面是架普通私家車,右邊是隔著相反方向馬路的石壆與草堆,但卻沒可能瞬間跑進車內躲藏,情急之下只能迅速躺平身子,然後移去私家車車底下,嗅著車底下濃厚的鐵鏽和油漬味,盡力控制著呼吸。
 
繼田夫仔木屋,大舊叔貨車後,這是第三次採用正面躲藏來面對密密麻麻的喪屍群,這次卻是最為驚心動魄,第一次隔著木屋和窗戶,第二次隔著貨車車門,第三次只隔著空氣...
 
就在三十秒後,喪屍們腐爛的雙腿便在我左右兩方緩緩經過,聽著它們若有若無的嘶叫聲,拖著殘破身軀的撞上棄車的碰撞聲,嗅著本來已經難聞還要混進血腥屍臭味道的空氣,甚至有幾隻喪屍爬上去私家車車頂,發出嚇人的碰撞聲,然後再跳下來呆呆站著,我後腦貼著地,稍稍抬起頭一看,便看見腐爛雙腿就在我頭皮不到半米處,害得我一陣頭皮發麻,過了好久它才發現前方有巴士阻擋,這才轉過方向繼續前進。
 
此時我唯有不斷亂想,嘗試分散注意力,希望它們就在我不經不覺間離開...
 
嗯...不知道陳蕊月現在還安全嗎...不知道高望他們現在做些什麼...不知道昌去了哪裡...唉...還有要對大舊夫婦來個抱歉...因為我離開了小敏...他們應該會好好照顧她吧?
 


唉,為什麼我總是會想起他們呢?
 
突然腦海一閃,為什麼有這麼多喪屍群?它們目的地是去哪裡?難道真是像遊牧民族一樣,是為了覓食嗎?
 
我一邊想著,一邊嘗試安靜地轉換個姿勢,聽見喪屍群仍然緩緩走著,忽然感到一陣不安,空氣靜止,頭皮發麻,全身雞皮疙瘩,我緩緩抬頭,只見兩隻灰白色眼珠不知何時盯著我,它雙手撐地,似乎正在倒立,乾燥頭髮攤在地上,倒轉的腐爛臉孔正張大嘴巴,露出崩壞的牙齒,發出陣陣惡臭,我心臟似乎停頓,嚇得完全呆了,在這狹窄環境也不可能用開山刀迅速地斬殺它...
 
完了...只要它大吼一聲,大概上百隻喪屍便頓時推開私家車,一屍一口地把我啃掉...
 
不過看來上帝永遠在關上門後,為你開一扇窗,只見它張大嘴巴至一半時,突然輕輕吼了一下,我隱約在它腐爛的臉孔上讀出一種情緒,彷彿是...它彷彿是在猶疑,甚至是在疑惑?...
 
只見它的鼻翼收縮了幾下,似乎在用力嗅著我的味道。片刻,它灰白色眼珠慢慢移走焦點,合上嘴巴,雙手一翻,車子傳來幾下碰撞聲,它便站了起來,緩緩地離開。
 
我一陣處於驚呆狀態,心中翻起的波浪久久不息。
 
良久,腦海又多了幾個疑問:怎麼喪屍似乎敏捷了,竟然在我臉前翻後空翻?怎麼它們好像懂得用鼻子?它們一直以來都好像沒有嗅覺的啊?還有它怎麼不吼叫?不吃我呢?難道我不是人嗎?
 
想到最後的問題,我忽然明白了,想起身體不斷漫延的黑色條紋,我苦笑了一下,或許...真的...我已經不是人了。
 
過了許久,我確定真的沒有喪屍的氣息,便身子一翻,用力滾出去,時間已經到了上午十一時三十分了,陳蕊月已經被抓去約三個小時...
 
我深深呼吸了一下,便迅速背起背包,跟著人類和喪屍的腳步,向著尖沙咀方向大步前去。
 
我忽然一笑,覺得頗有趣,這還是我第一次在喪屍背後走著,有種獵物反客為主的感覺...
 
只見前方遠遠看去都是黑壓壓的一群喪屍,我跟它們距離大概一百多米,一步一步地走著,約多走幾分鐘,驀地聽到極遠處傳來一陣車子急剎聲,我心中一驚,難道是抓走陳蕊月的那些人嗎?他媽的都是蠢材嗎?竟然發出這麼大聲響!?
 
還未容我細想,前方那些喪屍顯然被那些聲音驚動,紛紛吼叫起來,然後轉進美麗華廣場轉角,朝著一條叫金巴利道的小路衝去,一百多隻喪屍同時朝那個方向衝去,有些從車輛上跳下來,有些則跨過車輛衝去,奔跑的速度頗快,場景真的非常壯觀,好像在看電影一樣。

我暗罵一聲,當下便不想太多,盡量保持距離,急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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