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 雙棲動物
 
 
很想哭 哭完無助 
我無法和我一個人相處 
你不願搬回從前居住
就算哭也一樣沒幫助 
我被困在一個人的峽谷 
多想要卻要不到你安撫
眼前是什麼路 已看不清楚


 
⋯ by 蔡健雅
 
 
面對著即將來臨的情人節,我內心忐忑著應該要如何解決。 最初打算先送個神秘禮物給思瑜,讓她驚喜一下,可惜卻是事與願違。 
 
而且可瑩對當天的理所當然也是把我克制得死死的。日子一天天迫近,而我內心的納悶也像墨水滴在水中一樣,無所遁形的不斷地擴大。
 
為什麼一個開心又浪漫的節日會變成受難一樣。
 


然而,過了大約一個星期。
 
「嗚⋯⋯嗚⋯⋯」 思瑜嬌嬌的裝起哭來
 
「裝什麼哭?快說吧⋯」
 
「我⋯⋯ 我昨天看到一雙很漂亮的高根鞋⋯⋯」
我聽她說話的語氣,有一種漫畫化的感覺。
 
「我啦⋯ 但是它太貴了⋯ 我又真的超喜歡的說⋯」


 
「那之後呢?」
 
「你知道嗎? 它真的超漂亮的,我傳給你看⋯」
 
「不用了⋯ 那之後呢?」我從文字中已經步步進迫了
 
「所以買了下來⋯」
她又裝出一把可憐可愛的聲音
 
「但是我下個月就來不了了⋯⋯」
 
「你⋯不會駡我吧⋯」
 
我心裡頓時爆開了千萬個煙花,什麼彩絲帶、飛白鴿、噴香檳的⋯ 通通給我出來!


 
我現在開心還來不及喔! 那會駡她? Yeah ~~
 
當然,內心的喜悅還是收藏的好好,我的回答還是要帶點失望的
 
「呼⋯ 那也沒辦法喔⋯ 難得你那麼喜歡那個鞋子⋯ 買了就好,多等一下還可以的」
 
「對不起喔⋯ 我答應你我會好好儲蓄的⋯」
 
「那我們約定! 我生日會到香港跟你一起過,好不好?~」 
 
她半誠懇半哄我的說著生日會一起過⋯ 
 
好, 就讓我好好花一點心思吧⋯
 


 
 
 
「喂⋯⋯你地14號去邊度食呀!」 軒哥在午飯時問我和Leon。
 
「做咩呀~ 驚撞到我地? 哈哈!」Leon 一邊夾著菜嘲弄他。
 
一般常識,相熟的朋友都會互相詢問情人節有沒有好地方推薦,除了可以免除煩人的安排,還具有一定信心保證,令當晚可以平穩暢快地渡過。
 
而另一目的,就是確保大家當天不會碰上,始終,這是一個二人世界的節日,不會有人想當天跟朋友坐在鄰桌吧!
 
「咁你呢? 搞掂咗個台妹唔黎香港,你都要諗當晚去邊架喎⋯」 Leon 轉過來問我
 
「我都唔知⋯⋯」
 


他們大感不惑,很奇怪我那麼擔心思瑜來香港,現在既然解決了,為什麼還是這麼猶豫?
 
到底這個情人節我要以什麼樣的角色和心情去跟可瑩約會? 明顯的不會是情人,也沒可能以丈夫身分。 這麼奇怪的組合就是連我自己都不懂得偽裝,那裡有心情去安排這個浪漫節日?
 
我很明白,她這樣做是因為習慣。 習慣了假期一起外遊,習慣了節日一起慶祝⋯ 但是身份已經改變,我心態上也得好好調節。 沒可能這樣子有愛有恨,既非情人也是怨侶的走下去。
 
可惜我就是沒有勇氣。
 
沒有勇氣再傷害她,尤其是我虧欠她的只好以「順從」來贖罪。
 
公式化的花束已經準備,名貴的首飾也沒有挑剔的餘地⋯ 但是當一個應該花心思的節日以「不敗」作為目標而非感動,已經失去了意義。
 
一切都準備好,就是還沒有安排晚餐地點。
 
因為我不希望在這個一雙一對的節日,我要陪伴可瑩當其他路人的裝飾品。一個已經對我沒有任何意義的節日,除了跟可瑩可以點一個平常沒有的限定套餐之外,我看不出這天我應該如何代入。


 
而且,雖然思瑜沒有來香港,但這天晚上她也應該會找我吧! 如果她找我的時候我正在浪漫的燭光晚餐,我應該還沒有膽量說這是「家人聚餐」吧⋯⋯
 
 
「咁點呢? 一個月前你就話太早未安排。咁得返個幾禮拜你又安排咗啲咩呢?」 可瑩的語氣已經充分表達出她對那一天的期望與不滿,我已經感覺到行刑前的壓力。
 
「放心啦⋯⋯到時你咪知囉~」
 
有時候我也佩服自己的演技已經昇華至一種自然,這種自然是可以連自己都相信⋯ 只餘下一個星期,我還沒有作出打算,一些比較可靠和著名的餐廳早就應該爆滿,但我還可以擠出如此輕鬆的笑容和信心滿滿,確實要感謝可瑩這幾年的教導。
 
知道嗎? 神態自若是最難偽裝的。
 
 
終於,情侶間的最重要節日到了。
 
 
我絕對明白可瑩對這天的重視,因為它可以說是女人的歐聯決賽,或者是NBA finals!如果你要我在決賽當晚早點睡或者通宵談心,我會馬上把我最狠毒的言詞以高速回敬⋯ 所以,我這晚的心情就好像下半場落後了一球一樣: 既恐懼又擔心,但也要盡力扭轉劣勢。
 
 
「你幾時安排咁多野我唔知既?」
 
可瑩笑得很燦爛,她是很少有的開懷
 
「我一早講咗你到時就知架啦~」
 
大獲全勝的一晚,我這晚就是伊斯坦堡奇蹟的謝拉特!
 
 
 
晚上七時。
 
喀嚓!
 
大門打開。
 
我左右手都拿著兩大袋重重的東西回來。
 
可瑩的著名產物: 撲克臉,正深深的注視著我,她已經有如一隻乾燒了很久的鍋子一樣,任何觸碰都會引起爆發⋯
 
「你咁晏返黎即係唔駛出去啦!」她已經整裝準備,坐在沙發上向我吼著。
 
「我已經安排好,今晚唔駛出去食⋯」
 
我一邊放置好袋子,一邊對她說
 
「你坐陣等等⋯」
 
我快速的擺設好餐桌,一切的盤子餐具、花支、洋燭一一準備,就是連餐牌也印製好。
 
門店裝潢安排妥當,但是內容才是最重要。
 
對於不懂得烹飪的我,要做一桌西餐實在是一個挑戰。 但是我知道,感動的致勝關鍵就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
 
越是不濟,越是要做。
 
 
半個多小時後,我做出了一桌工整的西餐,好端端的放滿餐桌上⋯
 
我帶可瑩坐好,她眼中流露的難以置信跟我也不相上下。
 
為什麼?
 
還好我從網上找到這一晚的致勝之道。
 
有一天我下午在公司,正在網上左找右找的尋求方法,讓我看見了一家烹飪學校。
 
這學校除了有課程讓大家去學習做西餐之外,也有快速懶人包提供:即是說它提供一道菜的所有材料、調味、烹調方法、圖文並茂的按步就班, 標榜新手也可成為大廚。
 
就是這一道靈光將我拯救,讓我由一個只懂煮方便麵的人搖身一變 Jamie Oliver⋯⋯
 
 
「你⋯學咗幾耐整呢一餐?」
 
「差不多成個月⋯」
 
「嗯⋯⋯」 可瑩咬著小匙,她內心的喜悅正好反映在桌前的布諾尼上⋯
 
我沒有刻意讓可瑩重新愛上我,但是我基於要她快樂為原則,不能避免要對她好一點⋯ 
 
只是,對待她仁慈也是對我的殘忍。
 
我從原本的不想分開也漸漸要學懂放手,但是她的習以為常我又不能棄之不顧, 一切一切的謎團也是可瑩帶給我的⋯ 她當初何故要離婚? 那個他又為何失蹤了? 那現在如此態度,是復合還是習慣?
 
一連串答案沒可能從口中得知,只能意會不能言語。
 
我很想撇清關係重新開始,不論日後是跟思瑜如何,是跟可瑩如何⋯
 
然而愛情總是千絲萬縷,更何況我現在還牽著兩個女人。
 
傷了三個心。
 
 
出色的演技讓我騙了全世界,我今天是一個心思滿溢的痴情漢子,還渡過了一個愉快的情人節。
 
夜幕低垂,可瑩對於今天的我好像有著不同的觀感,她眼內有些不同,是一種陌生的熟悉感。她的眼神、她的肢體好像正在給予提示,但我還是裝作不明白⋯
 
對不起,是我拿捏不好,又讓事情過了火⋯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我就是一個不合格的飛機師,在一般飛行沒有什麼過失,但是一到了飛機降落的時候,我就沒有把握讓飛機準確的緩緩降落⋯ 
 
 
思瑜這天晚上沒有找我。
 
是她也到外面約會嗎? 對啊⋯ 沒有我還是有千千萬萬的台灣男生⋯ 她喜歡的書生型、迷戀的肌肉型⋯ 總之沒有如我一般的平凡胖子。
 
「到外面約會了?」
 
「哼! 你說自己吧!」
她吃醋的聲音還是好聽的
 
「什麼喔?」
 
「整天晚上都不知跑那裡去了⋯」
 
「沒有啦⋯ 晚餐之後在發呆」
「那你現在在哪?」
 
「在家」
 
「幹嘛」
 
「看書啦」
 
「喔,24個比利」
 
「已經看完好久了!」
 
「那麼快?!」
 
「一點也不快⋯ 現在在看下集」
「比利戰爭」
 
跟著一張圖片傳來,素顏的她一頭亂髮的在看書⋯
 
她這天晚上真的躲在家裡沒有外出。
 
看見這張照片我感到很內疚,原來在我想著如何渡過今天、在烹煮著西餐、偽裝著痴情的時候。這一個多星期思瑜還是乖乖的下班回家,每天吃著便當躲在家裡看書。我還在懷疑她今天會花姿招展的跟朋友到處喝酒玩樂,原來是我把問題的責任企圖轉移給她。
 
她真的沒有跟誰一起過情人節。
 
而且她也沒有想過這個香港人會在這天把她蒙騙了。
 
我為了不傷害可瑩,所以扭曲自己去遷就她。
所以,我傷害了自己。
也為了圓滿我的謊言,用另一個謊言完美無瑕的覆蓋⋯
結果,我連思瑜也傷害了。
 
大概我也有著比利的特質,藏在我體內有著不同的人格,而當中其他的我,都是討人厭的人格。
 
我,就是那個滿口謊言,喜好不勞而獲的勢利鬼 - 馬丁。
 
 
我把電話中的一個隱藏檔案打開,裡面滿載著思瑜的日常生活照片,當中大部分是她的自拍照。
 
從電話的小方格中的每一個她,有裝扮艷麗,也有披頭散髮的。 然而每一個她都是由心而發的笑著,我看見她對我的信任和真性情。
 
架著厚厚眼鏡的她,沒有化妝的素顏,黑眼圈,長暗瘡,睡得亂七八糟,吃得滿臉糊塗⋯⋯
 
為什麼我會一一錯過。
 
 
 
情人節和思瑜的生日也只不過是兩個星期的距離,我要好好把握,讓她明白我是很想跟她在一起。
 
我相信這是上天給我的最佳良機⋯
 
我⋯要告白了。
 
 
這兩星期,基本上我只有肉體在上班,我的精神,我的全部時間都花費在安排節目上。她的酒店房間,那幾天的行程,著名食府,我都一一安排妥當。
 
唯獨是一個問題: 我打算這幾天好好跟思瑜相處,總不能每天下班時間就各自歸去吧! 我還沒有處理好可瑩,反之她好像經過情人節之後對我更加親近了。 我還沒有跟思瑜說關於我的往事,一下子表示「我要回家安撫前妻,以免她胡思亂想」又會是一個恰當的做法嗎?
 
「其實你已經打算嗰幾日請假陪人架啦!」
軒哥跟我說
 
「咁你只需要搞掂屋企既就得啦」
 
「咁易咩⋯⋯」
我狀甚痛苦
 
「我要三幾晚都咁夜返,而且同思瑜出街嗰幾日我都諗住揸車車佢⋯⋯有咩理由可以講得通?」
 
Leon 正非常悠閒地(這句形容有點多此一舉,他好像沒有試過不悠閒的) 整理頭髮說:
 
「咁直頭唔返去瞓咪得囉!」
 
「唔得啦! 死梗!」
 
他好整以暇地補充
「easy! 你話有個urgent meeting 要過澳門兩日,咁你呢幾日咪變成invisible man囉!」
 
他果然非常在行,只見他井井有條地教導我如何欺騙身邊人⋯
 
「車嗰度你就唔好揸自己車喇⋯ 萬一响街見到你就死梗,你知啦,黑起上黎⋯⋯」
 
說畢他不知何時就把一條車匙拋給我⋯
 
「你揸我呢架車啦! 包你咩女都暈!」
 
我拒絕。
 
因為⋯
 
「Leon 哥,你好意我心領⋯」
 
「做咩呀!」
 
「你個車牌仲易認過張身分證⋯ 'LEON 1111' 真係唔係個個襯得起⋯」
 
「喂!我仲有其他車嘛⋯」
 
「我知⋯ LW1314、LWONG240吖嘛⋯」
我早已準備坐計程車了
「呢啲車牌真係得你先配到⋯⋯」
 
似乎,為了跟思瑜好好相處,我的謊言都必需走向極致。
 
 
 
萬事俱備,距離尚餘不足一個星期⋯
 
 
「我地下星期去邊度食飯?」
可瑩表現的很親切
 
還記得嗎? 這一段命運的劇本早就把我們選定了。幽默的上天把我和可瑩的結婚紀念日跟思瑜的生日無縫的重疊了。
 
可瑩還是認為當天是有慶祝的必要,我已經再懶得為這種事情動怒⋯ 到底有多少人辦了離婚手續還會為結婚紀念日慶祝?!
 
 
我搔了搔頭,裝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
 
「對唔住呀⋯ 我就係啱啱想同你講,我星期四至星期日都唔响香港⋯ 要過澳門開會⋯」
 
她的失望正好跟我預期一樣。學會習慣失望,好教她對我的依賴與期望減少,很快,她便會放棄我⋯
 
「之前都冇聽你講既⋯」
 
「唉⋯ 突然決定要去開會⋯ 」
 
「仲有邊個去?」
 
「軒哥囉⋯」
 
人家說女人的直覺很靈驗。
 
我今天終於相信了。
 
一向對我工作沒有多言的可瑩,居然為了這個已經沒有意義的紀念日反覆追問⋯
 
是我心虛的錯覺嗎?
 
 
「你是星期四到香港嗎?」
 
「⋯嗯」
 
「那我到機場等你好嗎?」
 
「⋯嗯⋯好呀」
 
她的聲音怎麼了? 好像有點不一樣
 
「什麼事?」
 
「你⋯ 真的打算陪我嗎?」
她怎麼了? 還是⋯ 她知道了什麼?
 
「對呀⋯ 幹嘛」
 
「我意思是⋯ 如果你有事情的話沒關係⋯ 我不一定要來的」
 
到底是什麼事讓她舉足不前⋯ 
 
雖然這幾天我都在努力安排節目而沒有跟她聯絡,但也不至於變成這樣吧。
 
「我想見你」我握著拳的傳出這四個字
 
「嗯⋯ 那麼機場見吧」
 
為什麼我感覺不到半點興奮?
 
而且我也聽不到她有什麼期待⋯ 是因為心情不好嗎? 還是她真的發現了什麼?
 
 
一切準備好了,但換來的是忐忑地等待。
 
 
差不多兩年的日夜相伴,虛擬地互相扶持,相知相伴的渡過了盛夏嚴冬。終於等到了相見之日,我可以正式的面對她了,我可以直視她那又黑又圓的眼睛,我可以親身感受她的笑容⋯ 和照片以外的人生。
 
有如浪漫的愛情小說和青少年漫畫一樣,應該是充滿期待和熱血的愛情氣息。但事實上,我感覺不到一絲快樂,只是覺得這幾天的空氣很有重量,壓得我就快變作虛無。
 
果然這兩天她消失得沒有踪影,我嘗試以試探式的呼喚,但也沒有回應。 我反覆地想著是否真的露出了馬腳? 從臉書上的朋友輾轉間發現我跟可瑩的過去? 還是什麼我也忘記了的瑕疵讓她看見也命中死穴?
 
沒有依據的瞎猜,我只祈求我猜不中。
 
 
猜不中⋯⋯⋯
 
 
對啊⋯⋯
 
 
人生又怎麼會那麼輕易就給猜中?
 
 
中午十二點十五分到達香港的班機已經到埗。
 
因為這兩天思瑜的反應實在跟過去有很大的反差,而且我自己也在確確實實的心虛著,心想如果給思瑜發現了我騙她的話,她的失望和傷害是應該很大也會馬上跟我斷絕來往吧。
 
一想到這裡,我自己的不安感就從我的體內不斷的分裂、擴散⋯ 靜下來呼吸,慢慢地叫自己冷靜,但心跳聲還是大得耳朵也聽見。
 
沿路坐車到機場的時候,我戴著耳機播放著音樂,不經意播起了陶喆的歌,忽然間心頭一震! 
 
飛機場的10:30
 

「一年前的我們過的那麼快樂 充滿笑與淚的時光 Baby
 我以為走下去是一種默契 你卻說你需要離開 需要一些空間呼吸」

「1:30的我在回家路上 旅客名單沒你的名字
我想你已經做了最後決定 哦 我已失去你」


多麼不好的兆頭。
 
 
 
又一群人從入境大堂走出來⋯
 
我看見了。
 
她一個人的步出閘口,拉著一個行李箱。 
 
「欵!我啦!」
 
我走過去揮手叫她
 
「嗯, 你好嗎?」
 
她出閘的時候樣子是帶著一點點憂心,然而看到了我是明顯的強裝⋯ 一句沒有靈魂的「你好嗎」,無論聲音表情裝得多麼精神我還是感覺到分別的。
 
「⋯嗯,那走吧」
 
我也裝作看不出來,笑一笑跟她走向的士站。
 
機場果然不是屬於我的好地方,
 
上一次在相同地方,我發現了可瑩的另一面,而這一次,思瑜在的士上的反應,給我似曾相識的感覺。
 
 
中午的青馬大橋,充沛的陽光反射出碧海藍天,高速公路也好像比桃園機場的快速路來得直,也來得快。對於一個第一次來香港的旅客,也許會感到很新鮮,也對於著陸後的第一觀感很有興趣吧。
 
所以,她全程都靠著窗外望,好像忘記了我⋯
 
我也是她沒有見過的新事物吧。
 
 
 
初春的陽光照出朝氣,從窗外反射出她的臉龐,跟整個氛圍都格格不入。如果是發現我欺騙了她,應該就不會來香港吧。
 
 
半小時的車程,我就好像坐了一程飛往美國的飛機一樣,鬱悶的心情和困惑的感覺一直圍繞在車廂中,我們好像不認識的坐在同一時空。空氣好像也是隔膜一樣,明明只是隣座,卻沒有接觸得到的空隙。
 
難道虛幻與現實的殘酷寫照,在飛機降落那一刻已經劃分得黑白而工整⋯
 
 
有一句沒一句的單向式談話,說到我自己也覺得無聊。還好,已經到達酒店⋯
 
我刻意安排她住在尖沙咀海港城的酒店,因為在那裡交通比較方便,而且附近的商場也可以消磨一下。 其實我在同一個酒店也預訂了另一套房間,是我自己這幾天的住宿,萬一她晚上有什麼事情我也可以趕快到達。
 
「這是你的房間,還好吧⋯」
 
「嗯⋯ 謝謝你⋯」
 
她忽然想起些什麼,從手提包中拿出手機
 
「這裡有wifi 嗎?」
 
我從住客備忘錄中找到免費wifi 的名稱及密碼
 
她剛剛完成設置,手機就好像給注入了靈魂一樣,連綿不絕的信息聲音就此起彼落的響起⋯ 原來,她真的有那麼受歡迎嗎?真的是傾倒而出的信息啊! 如果我沒有親眼看見也不相信。
 
「唔⋯⋯ 我⋯我去一下洗手間」
 
她有點尷尬的躲進洗手間,而那表情並非出於害羞⋯ 是那一種「不想被我打擾」的牌子掛在門外的模樣。
 
 
這一晚,我安排了到銅鑼灣避風塘的水上食肆吃晚飯,七點,我致電船家到渡頭接我們登船。
 
「哥仔! 聽你把聲又估唔到你咁青靚白淨喎! 哈哈哈!!」 掌船阿姐哈哈大笑的來接我們
 
我讓思瑜先登船,在短短數分鐘的船程,慢慢的搖曳著向避風塘走去⋯
 
我構想中的情況,是在這段小小的船程,慢慢地在高樓大廈的五光十色襯托下跟她表白⋯ 雖然沒有煙花,也沒有什麼特別效果,我只希望真誠的靜靜地向她說: 我喜歡你。
 
然而現在看來,這不是一個好的時機⋯
 
跟想像一樣的漫游避風港,同樣的五光十色和充滿情懷的老香港感覺。 只是襯托出的,是我們的不自然和寂寞。
 
 
登上了另一隻艇,是充當飯店的艇群和廚房,我們被安排到靠著船邊的小桌,我知道是掌船大姐給我刻意安排的。 大姐先讓思瑜跨上飯艇,輪到我在後跨步之際,大姐還笑著細聲跟我說
 
「哥仔你女朋友好靚女喎!」
 
我只回頭輕輕一笑。
 
這是苦笑。
 
她還不是我女朋友喔⋯
 
也可能⋯ 她不會是我的女朋友。
 
 
不過還是要謝謝掌船大姐的好意,坐在靠邊的小桌,景觀好像令思瑜心情好了些,而且沒有那麼嘈吵,我可以跟她好好聊一下。
 
「嗯⋯ 這裡的海鮮也很好吃喔」
 
沒錯,她是很喜歡吃東西的。
 
一邊吃,我們終於聊得比較順一點點。聊了一下香港跟台灣的分別,聊了她覺得香港好像什麼都很快,聊了我的日常生活⋯
 
終於,我忍不住問她⋯
 
「你這幾天發生什麼事了?今天你也是怪怪的」
 
她聽到我突然這麼問,臉色又變得灰暗了
 
她轉過頭望著港口良久⋯ 不知道是霓虹燈還是附近船隻的燈光,我看著她臉上一閃一閃的彩光,跟她眼中的悲傷竟然很相襯⋯
 
直到她再一次望著我,原來我比她還要寂寞。
 
 
「我可以告訴你⋯ 但是你真的想知道嗎?」
 
「說吧」
 
「不要這麼快回答我,因為⋯因為你大概會不開心」
 
她這一句說話好像令我想到了一些事,但又好像不很清楚⋯ 只是,我卻也已經感覺到不好的兆頭。
 
我呼吸了一下
 
「告訴我,我想知道你在想什麼」
 
她也深呼吸了一下
 
「他⋯⋯ 在希望跟我和好」
 
一直的不安感覺和寂寞原來就是出於這裡。
 
雖然我的悲傷和失望有如缺堤一樣,但是可能我早已備了份,在傷口撕裂那一刻我好像沒那麼痛⋯只少是當下這一刻能夠忍得住。 而且,我反而有一種解決了的釋放感覺。
 
「你可以為他煩惱這麼多天了,答案早已經寫在臉上,還需要煩惱嗎?」
 
我也沒有必要再強裝什麼,因為現在不是虛擬地聊天,我不能再躲在黑暗裡裝好人⋯ 因為我的悲傷也早已經寫在臉上。
 
她雖然還是很混亂,但給我這麼一說,她也沉默起來。
 
而她的沉默,大概就是答案了。
 
 
始終,我從一開始就不在競爭之列,只不過在沒有對手的跑道上自我感覺良好罷了。
 
 
 
「好吧! 我們都開心的過這兩天吧! 你都已經來了,好好的去逛逛街和吃東西吧」
 
我的偽裝已經沒辦法隱藏,只希望我強裝著放下,能夠讓思瑜走出困局。確實我沒有那個男生的優點,反之,我的缺點也太多,單單是「已離婚」這一項死罪已經自知沒法解說。與其爭個頭破血流,倒不如祝福她找到幸福。
 
退守「好朋友」這片草地我也不是第一次了。
 
「嗯⋯⋯」
她勉強的回應我一下,看見她若有所思的表情,我有一刻衝動想把她留住⋯
 
雖然我已經放棄堅守讓她釋放,但是這段時間,由她分手一直走到現在,我們有太多彼此的秘密,有太多我們之間的暗語⋯ 片段總是在逝去的時候不斷重播, 但我要確實執行這個決定,因為我希望她開心。 僅此而已。
 
 
關係不可能一下子割捨,但是傷害已經注定成為疤痕。這一晚的夜空很黑,就好像看不見的臉龐,餘下周圍商業大廈的燈光,就是一點點代表回憶的眼淚⋯ 我再也沒法專注船上的熙來攘往,只聽到海浪或大或小,從未間斷的偷泣聲。
 
 
第二天,我經過一晚的沈澱,重新帶上面具的我應該可以好好的進入狀態了。
 
一早起床排半小時的隊絕對不是一件優差,還好的是這裡的炒旦和吐司成功抵消那站立的痛苦。
 
「你知道這裡是很著名的嗎?」
 
「嗯! 知道喔! 我在網路上看過!」
她一邊大口吃著吐司說
 
「那你看一看,在這裡的旅客都是單點吐司和炒旦的⋯ 但是我們是套餐的喔」
 
她馬上搖著頭在四周張望
 
「對喔! 為什麼?」
 
「因為他們在餐牌作了一些小動作喔⋯」
 
「那裡?快告訴我!」
 
「你自己想一想吧!」
 
「快點啦⋯⋯ 嗯~ 我很想知道喔⋯」
她噘著嘴的說
 
「好吧,你看看⋯」
 
我指著套餐上說
 
「這裡只寫著麵包和煎旦吧⋯ 如果是旅客的話,他們要吃這裡著名的炒旦吐司只有單點喔⋯」
 
「但是如果是本地人的話,都知道可以把麵包煎旦改成炒旦吐司⋯ 你看? 價錢是差很多的吧⋯」
 
「喔! 這裡太狡猾了吧! 怎麼可以這樣欺騙人?」
她有點忿忿不平
 
「所以,這裡是香港,跟台灣的食店有點不一樣喔」
 
她好像明白了多一點,台灣跟香港的差異,不單單是語言,也不是交通,住屋或者是飲食⋯ 就是連整個人文體系都不一樣。
 
香港人的滑頭不是台灣人的誠懇可以想像的。
 
所以,我還有多少秘密,你會清楚了解嗎?
 
 
「耶~~~~ 我真的好想到迪士尼喔! 快點啦~」
 
中午過後,我便跟她到了迪士尼,從迪士尼列車出來之後,她就拉著我跑到入口處。
 
她拉著我的手。
 
這是一種很複雜的情緒。
 
這個情境我不知幻想了多少遍 - 我跟她到樂園遊玩,太清楚她是一個喜歡夢幻的少女,受到這種氛圍影響下她一定會樂透半天。 我們會在不經意的情況下,順理成章的會牽著手⋯ 這是戲劇裡千百種男女主角牽手劇情中最沒新意的一種,但我就是每天都幻想著。
 
今天竟然跟想像一模一樣,只是我們牽得太自然⋯  我很快就需要習慣由牽手變為握手了。
 
牽手的人還是回到上一位。
 
我承認我真的非常窩囊廢! 我的自信心早就崩盤了。 不要跟我說男人是靠內涵取勝, 這些增加自信的說法無助我鼓起勇氣去把思瑜捉緊。
 
外觀上的優勝劣敗從來都是那麼明顯和顯而易見。誰不喜歡漂亮的東西? 再說內涵,我只是一個普通的香港人,每天為了那三百大元的勤工獎跑回公司, 作為一個白領我還是可以輕鬆地過。說到文化、體會、見識⋯ 我只是僅僅一個不太會說粗口的人而已。
 
 
不記得在那裡看過一句說話:
 
「牽著你走到最後的那位,就是最愛你的那一位」
 
我不認同這句說話。
 
我認為我是最愛她的那一位⋯
 
因為我懂得為了她的幸福而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