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你有事情要告訴我嗎?」媽媽揚起眉頭,問道。

葉綾正在看書,沒有完全會意過來,便下意識答道:「不告訴你……嗯,我意思是,沒有事情要告訴你。」

媽媽從身後拿出最新一期亦是有史以來最暢銷的一期騎士團雜誌,封面女郎嫵媚的笑容正在母女間懸浮着,看起來有點不知所措。

「喔,這……你怎麼啦?怎麼隨便翻弄人家的東西啊!」葉綾惡人先告狀。

「沒有翻弄你的東西,這是我網上訂購回來的。」媽媽舉起雜誌說。





葉綾啞口無言並且已經滿臉通紅。

「你不打算跟我說說這位漂亮的封面女郎嗎?」媽媽指着雜誌說。

「沒有啦!我不是要隱瞞什麼,可是……」吞吞吐吐的葉綾一時間抓不定主意,不知該告訴媽媽什麼,又該隱瞞些什麼。

然而媽媽這種神祕的存在物並不是女兒這種尋常的存在物能夠忽悠的,經過媽媽刑事偵訊一樣的旁敲側擊,最終女兒還是把事件經過和盤托出,媽媽基本沒有錯過任何香豔精彩的情節。

葉綾羞紅了臉只好捲進被窩,實行龜縮大法。然而,媽媽亦不是省油的燈,立即使出一招大海無量將女兒擊出被窩,她說:「女兒,不管你要做什麼,我也會支持你。就像你的粉絲一樣,無條件支持你,愛護你。」





大海無量雙掌擊出,女兒便應聲彈出被窩,撲進媽媽懷內。浩如大海,無量無我的愛,如千鈞之勢擊中女兒心坎,女兒便索性變身「暫時性嬰兒」不聞不問只窩在媽媽懷內,靜靜聽着媽媽的心跳聲,等待那神秘的幸福感侵襲己身。

「好了,我的小寶貝,現在你打算怎麼樣?」媽媽問道。

葉綾閉着眼,搖搖頭,決定繼續嬰兒下去。

「這樣吧!星期日維蘭尼阿姨會來我們家,到時候詢問她意見,好嗎?」媽媽說。

「維蘭尼阿姨?爲甚麼詢問她?她的意見……」葉綾不知如何表達而不失禮貌。





「維蘭尼跟我一樣,有一個女巫祖母,但分別是,她不只有一個祖母,當然,我意思不是她有兩個祖母,哈哈哈……我意思是,她不但有女巫祖母,還有女巫母親,還有她本人也是一位及格有餘的女巫。」媽媽看了看葉綾,續說:「怎樣?滿意了嗎?她的意見夠份量了嗎?」

葉綾點點頭,便又縮進媽媽懷內,繼續嬰兒而不問世事。

每個月葉力總有一或兩個週日北上尋歡,他自稱是一名風箏愛好者,他北上尋的歡樂據說是來自風箏,他說大陸有些地方很適合放風箏,因此他經常千里迢迢跑上去,爲的就是放風箏。

瑪利亞從來沒有見過他的風箏,他說風箏都放在大陸所以香港沒有風箏。只有大陸有風箏,有許多風箏,而香港完全找不到風箏。葉綾經常會把風箏二字改成二奶,妓女或性慾,而以上描述依然說得通,或者說,更加說得通。

葉力不喜歡瑪利亞的菲律賓朋友,原因對他來說顯而易見,因爲她們都只是一些菲律賓女傭,但葉綾母女卻無法理解這顯而易見的原因,什麼叫「只是一些菲律賓女傭」呢?當然瑪利亞不會質問他,她不喜歡衝突,她只會等待葉力消失,才會邀請她的朋友回家。

要知道,如果可以的話,她每個星期都會邀請她們,因爲誰都知道(當然大部分人會視若無睹),外地女傭二十四小時全天候工作,就算不工作也得隨時待命。

連續工作六天之後,好不容易等來屬於自己的一天,卻忽然發覺自己無處容身,只能聚集於公園草叢,花圃,街道,天橋底或馬路邊,日曬雨淋,風餐露宿,毫無隱私地度過一星期中僅有的,能夠自己處置的時間。







而自喻爲「亞洲的國際的大的都會」的一個如此富裕的地方,卻容許這種事情長年發生而無人聞問。原因顯而易見,就如葉力所言,她們只是一些女傭,不是公民,沒有選舉權沒有票,政客不會幫她們,官員更不用理她們,但她們交稅的稅率卻是全城最高。

當然,還是會有一些充滿正義感的人對此表達不滿,但他們不滿的不是官員政客的無所作爲,而是女傭霸佔了他們原本就不會使用的公衆地方,又或是嫌棄她們露宿街頭的模樣,影響市容,影響亞洲國際大都會的形象,如果真有形象的話。

幸好報應就像業力,也像葉力,就像葉力北上一樣勤奮而目標明確。後來,當一羣從北面南下的野蠻人入侵都市各個角落,弄得街面滿目瘡痍。人們才恍然驚覺,一直躲在暗處儘量不打擾別人的女傭是多麼文明。

可是,這份覺悟來得已經太遲,猶如歷史上發生過無數次的劣幣驅逐良幣一樣,這些麻木不仁的大都會市民,將會在野蠻人的侵略中順應業力,滅祖忘宗。

葉綾本來只聽得懂最簡單的菲律賓語,但就因爲媽媽的星期日聚會,她的菲律賓語變得越來越流利。葉綾記得在她還很小的時候,已經覺察到周圍的人對菲律賓人這個身份的蔑視,當中功勞最大的當然是葉力,小時候爸爸就是太陽(即使不是親身爸爸),他的意見就是你的意見,他蔑視菲律賓人,你也只能蔑視菲律賓人。

小時候葉綾長得一副西方人臉孔,可愛確實是非常可愛,但也經常惹來好奇的詢問,問她可是混血兒?而她通常會給出否定的答案。雖然她很愛媽媽,可是小學家長會時,她卻寧願葉力出席,而不是媽媽。

後來,幾位好朋友無意中見到她媽媽,她才無法再否認下去。幸好,瑪利亞祖輩是西班牙傳教士後裔,屬於皮膚較白的菲律賓人,於是葉綾還是能夠繼續撒謊,她說媽媽是西班牙人,爸爸是香港人,而這種謊言一直維持到中學才停止。





葉綾很享受這種星期日聚會,跟維蘭尼阿姨她們共度的時光,通常都會歡喜不斷。至少,她們不會用批判的目光尋找她的錯處,亦不會爲了買樓炒股票結婚而心不在焉。當然,她們亦有她們的煩惱,但可能隔了一個海,或隔了一層薄紗,她們的煩惱似乎都不大會干擾她們的心情,至少在她眼內如此。

她明白這可能只是她的一廂情願,但她寧願相信,世界上確實有一羣人,能夠樂天知命,活在當下,並且真正知道自己是誰,知道自己今生要做些什麼。

看着媽媽跟朋友鬧着玩的情境,葉綾忽然憶起昨天迪邦奴的來電。他在電話中再次遊說她,希望她接受這個所謂「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還告訴她,果如所料,雜誌社收到歐洲大雜誌的拍攝邀約,還有多家電影公司的試鏡邀請,其中一名導演更言之鑿鑿,一定會安排一個角色給她,迪邦奴還很不識趣地補充說,如果她跟導演處得好,說不定女主角也有她的份兒。

甚麼叫「處得好」?葉綾一氣之下,差點就此掛斷電話,尚幸迪邦奴反應快,立即覺出自己話中的不妥,連忙道歉。他忘記了葉綾跟他一貫接觸到的寫真女郎,是完全不同種類的女人。事實上,這個根本不想出名,不想受人注意的宅女爲甚麼會接受尤達斯的邀請,拍下如此大膽暴露的寫真,他至今還是想不明白。

迪邦奴轉而問候葉綾的近況,再大讚她拍攝中的表現,那種神情姿態,那種嫵媚溫婉,簡直無人能及,無可取代云云。不過,這倒是說中了葉綾的心思。事實上,葉綾自己亦覺得很奇怪,爲甚麼拍攝時她彷彿變了一個人似的,能夠擺出如此魅惑性感的姿態?

她曾經對着大鏡子,學着雜誌上的自己,想要做出同樣的表情,卻是無論如何做不出來,對,連她自己亦無法重覆那種嫵媚,所以,即使迪邦奴口中的無可取代聽起來有點浮誇,可她卻不得不承認,自己也同意這句評語。

談到後來,迪邦奴還明確開出條件,竟然是一個接近百萬的銀碼。這不太有道理吧?葉綾心想:自己只是一個寂寂無名的業餘模特兒,就算雜誌有多暢銷,討論區人氣有多旺盛,亦不致於值得這種天價吧?

況且,近年來出版物銷量不斷下跌,就算全裸寫真亦不是什麼稀奇事物,尤其是在歐洲這種地方,色情雜誌都在艱苦經營……葉綾的經濟頭腦轉過不停,卻容不下即便一聲內在智慧。





最終葉綾還是沒有答應,但她亦沒有一口拒絕,只說需要時間考慮。迪邦奴亦沒有步步進逼,保持着禮儀說了聲再見,便掛了線。

「寶貝,你希望截斷跟巨石神廟的連結,對嗎?」維蘭尼阿姨問道。

維蘭尼阿姨大概五十多歲,相當肥胖,屁股巨大得有點卡通。她跟瑪利亞相識多年,情同姐妹,至少比葉綾的姐妹更像姐妹,葉綾覺得。

「嗯,否則,那些狂蜂浪蝶就不會消失,而且,若不如此做,那些幕後勢力還是會派人來整我。所以我希望儘快了結這件事。」葉綾道。

維蘭尼阿姨沉吟一會,道:「我知道有一個跟地母連繫的祭祀儀式。連繫上之後,我們可以向地母提出請求,讓你那次無意間建立的連結取消。」

葉綾緊張地看着她,沒有說話。

「首先,我們需要一件帶有巨石神廟能量的東西。」維蘭尼阿姨說。





葉綾想了一想,立時想起卡米拉送她的女神塑像,維蘭尼阿姨把塑像握在手心,細心端詳了一會,便交還給葉綾,說:「不行,這不是由神廟的石頭製成,而且它本身經過巫術處理,已經帶着訊息,不可用。」

「那,它帶着什麼訊息?」葉綾忙問道。

「嗯,不清楚,反正是一些溫和的能量,正向的感覺。」維蘭尼阿姨說。

當下葉綾便笑着收回塑像。

「對,我們需要的應該是一塊巨石神廟的石頭,這最保險。」維蘭尼阿姨想了一想,續說:「還有你的一束頭髮,不過這不急,頭髮先保管在你腦袋瓜上,最重要是拿到石頭。至於其他東西,我們可以幫你備好。」

「謝謝你,維蘭尼阿姨。」說着,葉綾深深擁抱着維蘭尼阿姨。

「嘿,不用謝,瑪利亞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不幫你,還能幫誰呢?」維蘭尼阿姨笑着說。

葉綾一向都很羨慕媽媽擁有那麼多真誠的朋友。

緊接着,葉綾便聯絡卡米拉,向她提出神廟石頭的請求。

「好的,沒問題,我一拿到手就寄過來給你。」卡米拉爽快答應。

「呃,真的沒問題嗎?」卡米拉的爽快反而令葉綾有點不好意思。

「真的,沒有問題。只是舉手之勞而已。」卡米拉微微一笑,續說:「別介意,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從來沒有強逼過你即便一次,這一次也不例外。況且,這事情勉強不來,就算是具有異乎尋常的天賦,如果你內心不願意,一切亦不會有效。」

「卡米拉,真的真的很感謝你!」葉綾動情地說。

「好了,傻丫頭,我幫的只是小忙,你真正要感謝的是你媽媽,還有她的女巫朋友,知道嗎?」卡米拉說。

「嗯,知道了。」葉綾點點頭說。

事情就這麼定了。葉綾蓋上筆記本電腦,頓感一身輕鬆,竟連肥胖也不再怕。一邊大啖菲律賓包捲,一邊聽着菲律賓音樂,享受着身爲一個菲律賓人的快樂,當中沒有歧視亦沒有警示,只是純粹的友愛和快樂。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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