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再次喚醒我的,是那熟悉的響鬧。

    然而這次的響鬧聲並不如以往般討厭——能被它喚醒,至少表示我還可以看見今天的陽光。

    睜開眼睛,只感到原本冰冷的地板被躺得溫熱,空蕩而昏暗的房間已被溫暖的陽光充滿。我撐起身體,望望四周,只見電腦仍未關掉;摸摸胸口,心仍在跳動。回想起昨晚發生的事,彷彿全是夢幻一場;然而那真實的記憶,穿黑色連身裙的少女倩影,依然歷歷在目。

    我知道那一切都是真的,我已是一個將死之人了。然而此刻的我,卻沒什麼實在的感覺。反正我的人生既可悲又一事無成,毫無值得惋惜的地方;至少,上天還是回應了我的訴求,讓我多活一會了。

    踏出房間,發覺家中空無一人,老爸似乎早已出門;我也隨便梳洗了一下便上學去了。



    上學路上,腦海中思緒不停起伏:期待著Sarah今天的笑容,卻又回味著夢娜昨夜的身姿;又想到自己已是個將死之人,卻仍呆呆地照常上學去,難道不能把握最後的時光,去做些了不起的事情嗎﹖卻又想到自己不過是個即將可悲地死去的小毒男,除了乖乖地上學去又能做些什麼呢﹖

    至少,在學校能見到Sarah。

    不知不覺間已回到了學校,如常地坐在只屬於我的角落,Sarah也如常地走過來向我搭話、借功課。

    明明在路上早已想好今天要和Sarah說些什麼,又在心中演練了數十次,想要把握最後與她相處的時光,好好地聊一次天;可是,面對她時卻忽然靦腆得語塞起來,想要告訴她的事也忘掉了,到最後也沒能好好地回她一句話。

    死前和她好好地聊天,連這種事也做不到。我果然是個無可救藥的毒男啊﹗但她還是對這樣的我燦爛地笑了,這樣我便已心滿意足。



    鐘聲響起,二十七人各自安坐好,等待著第二十八人如常地進入班房。然而,今天卻出現了特殊狀況——眾人的目光皆聚焦於,那進入班房的第二十九人。

    最先探進門的,是那光潔閃亮的黑皮鞋,鞋上雪白的綿襪包裹著細小的腳踝;其後是修長的小腿,反射著背後而來的陽光;皮鞋踏觸地面,蔚藍色校服的裙子邊緣輕輕躍起;大腿的線條隱沒在陰影之中,卻在貼身的制服上得以延伸——那柔和的曲線,顯露了一副尚在發育之中的少女驅體。

    映入眾人眼簾的,是帶著輕快步伐的少女;皮膚幼細的雙手像小學生似的抓住肩膀下的背包帶;一頭短髮髮尾向內微彎,包覆著一個天真而甜蜜的笑容:雙眼睜開得圓圓的,如黑珍珠般散發活力的光采。

    班房中所有人皆對眼前的美少女議論紛紛,男生們無不看得入神;那少女跟隨著班主任進入班房,眾人也對其來歷感到疑惑。

    她那大而有神的雙眼,像有磁力般深深吸引著我的目光;我竟有一剎那出現似曾相識的錯覺,總覺得以前似乎見過她一面......



    不可能吧,毒男怎可能認識這麼可愛的女生呢﹗

    「大家好,我叫Angel,喜歡的食物是草莓,請大家多多指教﹗」少女在黑板前站住腳,面向眾人,作出一番活潑的自我介紹;她的聲線就如外表般充滿活力,說罷還補上一個陽光般燦爛的笑容。

    「Angel是轉校生,今天起加入我們一班,請各位同學多多照顧她。」班主任望向Angel說。「現在班上只剩一個空座,要暫時委屈你坐在角落了。」

    班主任的這句委屈,顯然完全未有顧慮我的感受,班上的人聽罷也大笑起來。然而我絲毫未有理會眾人的嘲笑,只因一個令人興奮的事實:這如天使般美的少女,會坐在我旁邊!

    Angel越過眾人的座位,走向我身旁的空座。她每踏一步,我的心便抽動一下。她微笑著望向我,我緊張得把臉別向一旁。可惡,我到底是在興奮什麼呢﹖心裡明明已經有了Sarah,卻老是幻想著夢娜,現在還多了個Angel,我真是個下流的毒男啊﹗

    無需要興奮,也沒什麼好期待的——我不過是個毫不起眼又令人嫌惡的醜陋的毒男,她雖然臉上掛著笑容,心裡一定在為要和我同座而感到不悅吧。我只要像平時那樣沉默著,安份地呆著就可以了,也別幻想能與她有什麼交流了。反正再過幾天我便會不在人世,到時她也就可以得到解脫了吧。

    我右手托著頭,望向左邊的儲物櫃,沉默不語,未有望Angel一眼;卻感到背部被強烈的視線盯著,估計是來自班上的其他男生。



    「你好啊,我叫Angel,今天起我們便是同學了,請你多多指教。」耳邊傳來一句輕柔的問候,我不禁往右瞥了一眼——只見Angel圓滾滾的雙眼正盯著我看,嚇得我馬上把臉別回去。

    「請問你叫什麼名字﹖」她輕柔而有禮地問道。

    「我,我叫阿仁。」我望著儲物櫃說。

    「阿仁,好普通的名字啊!」她笑著說,從語氣能聽出來。「但我喜歡普通的男生!」

    我心頭一怔,心臟似乎有一剎那停住了——她這話是什麼意思﹖是開玩笑吧﹖還是單純的客套話﹖

    見我未有回話,Angel也沒再向我搭話了。直到開始上第一堂課之前,我也不敢望她一眼,一直托著頭望著儲物櫃。

    今天的首兩堂都是數學,班主任離開後不久,數學科老師便進入了班房;我從書包掏出數學課本,假裝認真地預習著今天會教的內容。此時Angel以半帶膽怯的語氣向我說:「阿仁,對不起......」

    她輕柔的聲線聽得我頭皮發麻,我緊張得不敢回話,未有問她突然道歉的原因。



    她接著說:「我還沒買到自己的數學課本,可以和你看同一本嗎﹖」

    我往右一瞥,只見Angel皺著眉頭,雙眼依然睜開得圓滾滾的,以懇求的目光盯著我看。

    「當,當然可以了。」我半帶口吃地說,伸手把翻開的數學書往右移。

    「哇,謝謝,你真好人!」她高興地說,說著還把座位往左移,身體靠近過來——此舉使她的左臂,貼上了我的右臂。

     天啊!這是在我十七年毒男生涯中,與女生首次發生肉體上的接觸啊!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第七類接觸﹖此刻我把全身的觸覺全集中到右臂上——那柔滑而細膩的觸感實在難以言喻,柔和中卻又帶點冰冷......這就是所謂的冰肌玉骨嗎﹖

    「阿仁,這題要怎麼解啊﹖」Angel緊靠著我,伸出修長的手指指著數學書上的一頁。

    「這題,就這樣,然後這樣......解開了。」我在書上的空白處示範了題解。



    「好厲害哦,阿仁你頭腦真好!」她半帶興奮地說,左臂更用力地貼近我。

    「不,沒什麼。」我用左手搔著頭說,此時我的右臂已經完全彊直無法動彈了。其實我的頭腦真的沒很好,只因數學是Sarah的弱項,為了確保能讓她抄,我才對數學特別用功。

    這堂數學課上,我與Angel緊貼著身體,讀著同一本書,研究著同一條例題;其間她的笑容從未減退,我心頭的悸動也未曾止息。不經意望了牆上掛鐘一眼,平時只願跳五分的分針,這次竟已指向課堂的尾聲。

    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原來上課是可以如此愉快的。

    早上的數學連堂完結後,便是小息的時間。我把數學書塞進書包,Angel雀躍地說:「阿仁,口渴嗎?一起到小賣部喝點什麼吧!」

    如此普通的邀約卻令我心頭泛起一絲興奮——這可是我首次被女生主動約會啊!可是在我還未來得及答應時,竟殺出一個程咬金。

    「阿仁,不好了,大事不好了!」Sarah不知何時走了過來,說著還用雙手往我的桌面上一拍,嚇了我一跳。

    我還未來得及反應,Angel便生氣地叫道︰「你在幹什麼!沒看見我正在和阿仁說話嗎﹖」



    Sarah馬上反擊道:「新來的,你不知道我和阿仁的交情我不怪你,但是不准你打擾我們的對話!」說罷又望向我說:「糟糕了,你聽我說啊......」

    對毒男的腦袋而言,運算如何應對一名女生已經是極限了;如今竟要同時應對兩名女生,完全超出了我的負荷;此刻的我腦袋發滾,頭頂冒煙,完全無法作出反應。

    「......我又忘了帶最後那堂的課本了,上次沒帶被那個老師罵了個狗血淋頭,今天又沒帶的話我可能小命不保了!」Sarah緊張地說,Angel鼓起腮幫子盯著我,我額冒冷汗不知如何反應。

    「阿仁,拜託借你的課本給我吧!反正你未曾漏帶過,老師應該不會責怪你的。」Sarah以懇求的眼光望著我說。

    「嗯,沒問題。」我把課本掏出書包放到桌面上——此舉其實並未經過思考,只是我從未拒絕過Sarah的任何要求,下意識便按照她的意思去做了。

    「不行!」沒想到Angel竟然大聲阻止,還伸出雙手把課本壓住,阻止Sarah拿走。Sarah馬上質問道:「你憑什麼阻止阿仁借書給我啊!」

    「你才是,憑什麼要阿仁代替你被老師責備呢!」Angel原先語氣帶點激動,卻又變得半帶靦腆地說:「況且,如果借了給你,我就不能,和阿仁看同一本書上課了。」

    「快鬆開手,笨蛋!」Sarah抓住課本用力拉扯。

    「不要!」Angel死命壓住課本說。「就算你拿走了課本,我還是會向老師告發你的!」

    Sarah聽罷,倒抽了一口氣,鬆開了手;先是睜眼怒視著Angel,然後飽受委屈似的掩著臉,嗚咽著衝出了班房。

    我本想叫住Sarah,但還是欲吐還休;衝出去把女生追回來?這種帥氣的事,可不是我這種沒主見的毒男能做的。

    我目送Sarah離去,然後無奈地望向Angel。

    「對不起,阿仁......」Angel道歉說。「我這樣做,惹你生氣了嗎﹖」

    「不,怎麼會呢!」我說,這時小息完結的鐘聲剛好響起。

     我與Angel的第一次約會,就這樣告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