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你的眼睛,
我知道了,
今天不宜死去。
 

 
1
 
每次想到死亡,霍品超就想到坪石邨那個天井。

初中時代,他在彩虹邨的一家男校就讀,由小六的大哥哥變回一個新生,一進課室已知大事不妙,除了有一群跟他一樣個子小小的初中生,還有幾個牛高馬大,甚至留有羊咩鬚的留級生,他就知未來有好一段日子不會好過。



後來,一如他所料的,他在開學第三天就被追收保護費,在眾男生威逼下,他把所有零用錢捐獻出來,卻滿足不了眾人的無盡苛索。

翌日早上,返回課室,發現自己的書枱和椅子統統不見了,恍如從來沒有他這個學生一樣。

他好不容易在家裏偷到幾百元,但他們仍不滿意,欺凌的程度更變本加厲,他給幾個孔武有力的男生,一連兩個小息,給狹進男廁裏毒打兩次。

那個午膳時間,獨自走到相隔彩虹邨十分鐘步程的坪石邨,沒吃早餐的他,簡直快餓昏。

他身上的每一張紙幣,皆被那群惡霸男生盡搶,只剩下最後一個五元硬幣,他們說是一種慷慨,留給他乘車之用。



他們說:請你早點回家休息養足精神,明天回來,繼續給我們毒打!

霍品超在屋邨的小食檔買了一串魚蛋,站在天井型的屋邨一角吃起來,咬每一顆都珍而重之,因為,他還要捱老半天的餓,下一餐就是回家吃的晚飯了。

把魚蛋吃光,肚子空空如也,全身被揍的地方也感到強烈痛楚,他抬眼一看,那是個被規限成正方形的天空。

他突然間覺得,他的未來也被重重圍困住了,感覺非常絕望。

恍如被什麼牽引,霍品超走進了公屋的電梯,按下了頂樓的掣。他走出頂層,腳步慢慢走上後樓梯,步至天台邊緣的欄杆。



──從另一個角度,看他剛才站着的地面。

他恍如聽到一把聲音,在他耳邊不斷呢喃催促:「跳下去吧,只要跳下去,一秒鐘後,一切痛苦便會結束!」他被這把誘惑的聲音深深迷住,咬咬牙便行動,用有點笨拙又遲疑的動作,跨身到欄杆外。

欄杆外只容得下一隻鞋的長度,只是一步之遙,就會兩腳踏空。

他深深吸口氣,放開了握着欄杆的兩手,當他想鼓起勇氣把身子傾前,一把聲音劃破寧靜。

「喂,等一下!」

是一把女聲。

與其說是撫慰,倒不如說是充滿埋怨之聲。



他把身背壓回欄杆,轉頭一看,卻見天台的另一邊,有個女生也正站在欄杆外,用一種不悅的眼神在看他。

兩個人就像一塊鏡子般,反射着對方的同一樣景象。

剛才,由他第一步出天台的鐵門,就像鬼迷一樣的,直走到欄杆前,竟沒發現門後也有個人在跳樓。

「給我當一天報紙頭條的主角也不可以嗎?」

他意識到自己是妨礙了女生跳樓的「雅興」了,只覺汗顏,揚聲地說:「嗯,對不起!」此話一出,他又覺得相當荒唐。
女生揚聲:「你請先!」                        
                             
「感謝妳。」

霍品超點頭道謝,就轉回了身去,再看看腳下,突然覺得好像在井口看進深不可測的井洞,一陣帶有暖意的熱風由腳底直捲上來,令他不寒而慄。
他有了一刻清醒,吞了一大口口水,轉身向女生,她正把兩隻前臂平擺在欄杆上,用看空中飛人表演似的眼神在看他。



「我不該打尖,妳請先!」

女生點一下頭,就轉回了頭,她兩手也放開了攀着的欄杆,準備一躍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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