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之戀》: 第一章 - 刺青

晚上十一時許，我正身處在人來人往的香港國際機場，我在「抵港」閘口前來回踱步，不停留意著飛機抵港的告示牌。等待，早已成了我的習慣。既然，四年都給我等到了，這幾個小時又算得上甚麼？然而，這一刻的心情，是跟四年來的等待是不同的，我心裡充滿了焦急和期待。只有一個人，能夠掀起我心中的浪花。

我想，我生來就是一個雙性戀者，當一些女同性戀的朋友告訴我她們不能「選擇」去愛上一個男人，我還在高呼著「愛又何須分性別」，只要是愛，男人跟女人都可以。只是到了今天，我才恍然領悟到，我也是不能「選擇」的愛上男人或女人。

《倫敦之戀》第一章 - 刺青

記得在十三、四歲的那個豆蔻年華，我就開始欣賞女性的美態了。不知是出於青春期少女的好奇，還是自己真的比較喜歡女人，我沒有刻意去研究，但我暗地裡為爸媽把我送來了女校唸書而欣喜著。

初上中一的那一年，我有點興奮，因為小學都是有男生和女生的，有些頑皮的男生很喜歡欺負女生，到了這所學校，看來這個問題都不會再發生了。但同時，我也有點不習慣，因為過往的運動課，我一大早就會穿了運動服才回校，然後放學時也是穿著運動服回家，一直以來我都對這條校規沒有異議。如今，每逄要上運動課的日子，我都要額外帶衣服回學校更換，因為校規不容許學生穿著運動服回校，這為我帶來了一點煩惱，因為這所學校的更衣室是跟洗手間分開的。至今我還記得一次在這所學校上運動課，老師帶我們到更衣室的情景。



「今天是第一堂，給妳們十五分鐘時間更衣吧！下一堂是十分鐘，第三堂開始就以後都是五分鐘了，明白嗎？」黃老師嚴厲地說著。想不到，第一年，我就遇上了這麼嚴厲的體育老師，只見她身穿一件白色背心貼身運動衣，短短的深藍色運動褲，有著一身古銅色的結實肌肉，一頭露耳的短髮，我就作好了因為體能不好而要捱罵的心理準備。「明白！」同學們都急不及待進入更衣室。在更衣室裡，我不知如何是好，所有不會容易被人看著更衣的「好位置」都給別的同學首先霸佔了，她們開始更衣，我留意到站在角落裡的那個女孩，她留著一頭短髮，背影很細小卻不經意露出了微微隆起的乳房，在我心底裡立刻冒起了一句：「她很美！」然後立即別過了臉，為著自己的偷看而倍感不該。然而，這是善意的啊！我告訴自己，只不過在欣賞女性漂亮的身體。「幹嗎妳還不趕快換啊？」我嚇了一跳，儘管那是一把很溫柔的聲線。我轉了身，看見我剛才偷看的女孩已換好了運動服，向我露出親切友善的微笑。「妳幫我用妳手上的裙子掩一掩別人的視線，然後閉上眼，快！」我跟她說，然後用最快的速度脫下校裙，穿上藍色牛角袖的白色運動衣。呼！幸好我的反應不算太遲鈍！要不被她發現了我剛才的所為真不知如何解釋。「我可以張開眼睛了嗎？」她嘟著她的小嘴。「可以了，謝謝妳！」我掛好了校服裙，向她尷尬地笑了笑。從此之後，我決定了無論如何都得「打底」，不能只穿一件薄薄的內衣或乳罩，要穿一件運動型的背心在校服裙內。而運動褲，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穿一條鬆身一點，不要被人看到臀部的線條的。「幹嗎妳的樣子這麼尷尬？不喜歡上體育課嗎？」她問我。「不是不喜歡上體育課，而是不喜歡穿緊身運動褲。」我坦白的告訴她。「沒辦法啦，老師都這麼嚴格。」她的聲線依然是這麼溫柔。「對了，妳叫甚麼名字？」我問她。「我叫葉殷虹，妳可以叫我小虹，那妳呢？」「我叫郭慧祖。」「那我以後叫妳阿祖好嗎？」她甜甜地笑了笑。「好的。」我看著她那雙眼皮的眼睛回答說。

暗戀小虹和擁有了「阿祖」這個稱呼，大概是由這天開始的，她是我第一個愛上的人。但我沒有奢望甚麼，只要能跟她成為要好的朋友我已心滿意足。

到了第二年，我慶幸自己仍然可以跟小虹同班。那是一節悶到發慌的歷史課，我從後面的女同學手上收到一張小紙條。「阿祖，不知是誰傳給妳的！」後面的女同學小聲地說著。我趕快接過小紙條，打開來看，「親愛的，妳的衣領怎麼都沒有弄好啊？小虹字」我禁不住笑了出來，手很自然地反一反衣領，然後偷望了隔鄰幾行的小虹，作狀向她做了個很帥的表情，她回了我一個甜甜的微笑。不知怎麼，每次看到小虹那纖瘦的身體，圓圓的臉和可愛的表情，就有種很想保護她的感覺和吻下去的衝動。但可惜，眾所周知，她是只會喜歡男生的。雖然我跟她的對話有時也很曖昧，但我知道這也只不過是出於朋友的關心。

在青春的歲月裡，誰都會以為自己的初戀是一輩子的，我也不例外，我還悄悄地在腰間刺了小虹的英文名字 - Zorina，在那個年紀刺青，對任何人來說都是驚天動地的事，所以我守了這個屬於自己的秘密好久，可是，現實總是有很多的不如人意。

「阿祖，加油！」歡呼聲四起的操場裡，我隱約聽到 Anna 給我打氣的聲音。在黃老師的逼使下，我加入了籃球隊，她說我高高的和短頭髮對打籃球比較有利，而且她罵過我很多次體能不佳需要好好的鍛鍊。那是淘汰形式的班際籃球比賽，已經是最後四強的決勝戰了。Anna 是我中學時最談得來的朋友，她長得高高的，比我還要高一點，一頭長鬈髮配上一對大眼睛，是標準的美人胚子。我真不明白為甚麼黃老師不選她加入籃球隊而要選我，把頭髮剪短一點就可以呀，甚至不剪短也可以呀！難道我看起來好像比較喜歡打籃球嗎？比賽如火如荼的進行著，我也沒理會太多別的事，只想專心的完成這場比賽，否則黃老師又會說我丟她的架了，她真是個十分嚴厲和喜歡炫耀的老師，常常說她教出來的學生不是精英就是學界運動比賽裡受歡迎的人物。不過我倒是受到了她的薰陶，漸漸的喜歡上打籃球，但當初加入籃球隊最讓我心動的條件，不是黃老師可以把我訓練成學界的經典人物，也不是我可以有更好的體能，而是我以後上運動課可以不用穿那條貼身的運動短褲，改為穿上比賽用的鬆身短褲。就是這一點就能令我用心地保住學界籃球隊隊員的身份好幾年，想不到吧！想來，我應該感謝神，在完場前的差不多五分鐘，敵方的球員不小心把球錯傳給了我，我就順勢在籃底下入了樽，剛好以三比二的姿態擊敗了對方。「呼！幸好還是勝利了！」我呼了一口氣，但暗地裡卻埋怨自己這一球入得太差。隨即傳來一陣掌聲及歡呼聲。「阿祖，妳好帥！還有妳的刺青……」一個學妹這樣的高呼著，而我卻被她的後面那句說話嚇呆了，一時間不懂反應，只好對著她尷尬的笑。「原來妳有刺青，都不告訴我啊！但是，妳不怕被老師發現嗎？」Anna 說罷急不及待的遞上礦泉水。「我沒想過刺在這位置都會被發現！」我把冰凍的礦泉水從臉上倒下去。「剛才妳跳高的時候，我都看得很清楚……」Anna 深怕我的刺青會被老師發現似的。我唯有無奈的說：「現在都被人看見了，唯有以後上運動課都小心一點。」我向 Anna 做了個鬼臉，便趕快溜到更衣室。



果然不出我所料！翌日，「阿祖有刺青」、「阿祖跟 Zorina 一起」、「阿祖喜歡 Zorina」等等的句子充斥著我的耳朵，彷彿，我有刺青是比贏了比賽更光彩的一件事。因為這件事，小虹開始避開我，我跟她的曖昧日子也從某年某月某日起正式結束，我也為此而感到非常傷心。那段日子，Anna 對我是最好的，她在我身邊安慰我、支持我和鼓勵我，她甚至慢慢接近我，向我告白，說自己也喜歡我。那一刻我心裡想：如果我能夠愛上 Anna 就好了！

東窗事發後，就連老師們都開始質問我為甚麼去刺青，還告訴了我的父母。「我送妳來女校唸書，就是因為不想妳讀書時談戀愛！現在妳竟然跟女生談戀愛？妳羞恥不羞恥？還有，妳以為刺青很美嗎？都不懂得愛惜自己的身體！」父親大聲的喝罵著我。我低頭不語，只見在旁的母親哭成淚人，好像我犯下了的是彌天大罪。我在心裡大叫：我只是愛著一個人罷了，有甚麼不對啊？卻又因為母親的反應而令我於心不忍說出這句話。在教員室步出來，老師不忘跟爸媽說：「也不要給她太大壓力，只要長大一點後愛上男生就好了。刺青的事我們會處理，放心吧！」想必老師一定是個「直女」。我暗地裡感嘆自己當年沒有運氣遇上電影《蝴蝶》裡像阿蝶那樣好的老師。而那時候的我，根本沒想過長大後會愛上男生。

有一天放學，Anna 說有東西要送給我，當時我站在儲物櫃前，感覺到背後有些綿綿的東西纏繞著我的脖子。「喜歡嗎？」Anna 邊問邊把圍巾繫在我的頸上。「給我的？」我的語氣帶點錯愕，心裡總是希望眼前看到的人是小虹。「不是給妳還有誰啊？」Anna 興高采烈的說。「不……」我把圍巾脫下，我想，這次是我第一次拒絕一個人。我不知道上天是不是可憐我，沒有小虹，給我一個 Anna。我有點氣憤，惱上天總是愛作弄人，雖然我得不到小虹，但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憐。「為甚麼我做的妳都不看一眼？小虹不喜歡妳，妳卻要愛著她？」Anna 激動地問著這個帶點無溪的問題。不，她根本不明白，小虹不是不喜歡我的，小虹說過如果我是男孩子她一定會跟我一起。「妳可不可以不要這麼無理？難道小虹不喜歡我，我就要喜歡妳嗎？更何況小虹不喜歡我只是妳自己說的……」我憤怒地說。「妳幹嗎這麼大聲？」說罷，她開始淌淚，然後跑到洗手間。我站在課室門口看著 Anna 拔足狂奔，我很氣憤，同學們都看著我，議論紛紛，我沒有追，心卻有一點內疚，我不該這麼對自己的好朋友。然而，我無法接受 Anna 的愛，她的愛給我無形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