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輸了。
 
和喬伊展開的味覺戰爭,從暗裏放箭,到明刀明槍,我都輸得一敗塗地。
 
想必它是監視著我的網絡,除了這樣,它怎麽會知道我藏起零食呢?沒所謂了,反正托它的福,我成功戒口了。想當年念書時信誓旦旦說要減肥也沒有如此這般的決心和成效。
 
今天,我說想出門走走,喬伊先是一驚,然後直直盯著我那越趨脹大的肚子,萬般說服阻攔,看來她更在意的是肚子裏的孩子,而不是我。
 
可惜,它還是贏不過我的執拗,這是我唯一一次值得自豪的小小勝利。
 




我走下樓,忽覺外面世界的一切都異常陌生逼人,我有整整兩個月不曾外出了,宅在家裏都要長出蘑菇了。喬伊寸步不離,輕輕攙扶著我,卻挂著重重的緊張,仿佛我是一個剛學會走路的玻璃孩子,摔一跤也會流血不止。
 
我先走到公寓前的一個公園,那是這個城市裏我最喜歡的地方,草坪好像一個綠衣伊人,倚靠在小湖的懷中。我沿著湖畔緩緩邁著碎步,沿路是追逐的孩子和慢跑的情侶,一對對老伴坐在長凳上沈默神交。喬伊極爲警惕地護著我,生怕那些嘻嘻哈哈跑瘋了不看路的熊孩子把我碰倒,像趕走湊上來的流浪狗似的趕走他們:“嘿!小子!跑遠點!小心一些!別撞上這位夫人!”
 
那些孩子總是停下,略帶恐懼地盯著眼前這個一毛不拔的仿人,然後匆匆跑開,遠遠大嚷一句:“禿子!”然後嘻嘻哈哈的跑不見了。
 
“你膽敢!回來!回來道歉!”喬伊喊道。
 
放松,喬伊!別嚇著孩子們了!你看!每個人都瞧著我們看了,這多不好意思呐!——我低著頭輕聲譴責它。
 




但是,當它聽到“孩子”時,驟然轉過臉看著我,眼裏閃過奇異的光芒,可是很短暫,轉眼即逝,似乎這個詞語對它來說聯系著一種聯想和感情。
 
我們在公園溜達了一段時間,我感到身心舒暢,好像又重新回到了這個文明社會。然後我說去城裏的商場走走,想替孩子預購一張嬰兒床還有一些有聲圖書。
 
“夫人,購買嬰兒床的事兒你不需要先和先生商量一下嗎?”
 
他?不用啦,那個家夥除了數字,對什麽都不感冒,問了都是白搭,到頭來他肯定會說:“你決定就行,只要你喜歡就好”。
 
我們站在自助人行道,履帶把人們徐徐送到路口——一路上喬伊都小心翼翼地扶著我——我們接上另一段自助人行道,一直來到百貨商場門口。商場的自動門一打開,一陣寒風便撲面而來。
 




天呐!現在商場的空調大得像他媽的停屍間!
 
“夫人!請注意您的用詞!這些不良的詞句會對您的孩子産生不良影響!孩子會聽到的!否則也不會有胎教這回事了。”
 
放心吧,喬伊,我的孩子肯定會是個精靈鬼,你休想瞞過一個精靈鬼,他們能嗅到你心裏想什麽,當知道你有事瞞著他們,他們反倒討厭你呢!所以呢,對付精靈鬼最好的方法就是想到什麽說什麽!
 
“夫人!莫怪我不能認同你這說法!”
 
沒待它說完,我便勾著它的胳膊走上一個碟形升降臺,它吃了一驚,有點緩不過神來。

二樓。——我喊道,升降臺馬上封上一層玻璃膜,安靜地,穩定得如靜止般往上升。
 
玻璃膜一打開,我便以一個笨重孕婦所能跑出的最快速度向琳琅滿目的商鋪奔去,像孩子奔向遊樂場一樣。
 
 “夫人!”





沒跑上幾步,喬伊便馬上僵直身體,讓我減速停下。真是掃興。可是,我很快便咧起邪惡的笑容,因爲在來商場之前,我打了一趟算盤:可以破戒吃一頓快餐了!

想不到,喬伊馬上取得商場裏每一個鋪面的位置和資料:“三樓有一個素食館,夫人。午餐您只有兩個選擇:素食館裏的某些素菜,或是回家讓我烹飪。”

可惡的喬伊!
 
結果,我的如意算盤還是打破了,只能吞聲忍氣的在這個該死的素食館咽下一頓淡而無味的素肉餐,然後繼續逛商場。

我們逛了一層又一層——正確來說,是我挽著喬伊的手,大大小小的店鋪都溜進去胡混一番,東摸摸,西碰碰,嘻嘻哈哈的,像一個第一次進城的毫無教養的鄉巴佬。
 
來到一家賣戲服的店鋪前,我看到櫥窗裏的人頭模特戴著一個個假發,發型和發色盡不相同,然後轉過臉看看喬伊,喬伊也看著我;我又轉過頭看看櫥窗裏的假發,再轉回來看看喬伊光禿禿的頭,想起公園那個熊孩子叫它“禿子”的情形,不禁噗嗤一笑。喬伊也似乎領略到我取笑它那光滑的頭,眉頭倏地一皺,微微嘟起嘴巴。
 
見它擺出一副悶悶不樂的不滿神情,我有點吃驚,它居然介意我的取笑。
 




(仿人理應是沒有感受的。)
 
好吧!用不著不高興,我們進去,給你買個假發,我要告訴公園裏的那群熊孩子:你不是禿子!——說完我便把它撬進店鋪裏,似乎帶有一種賠罪的心態。
 
“哇!這是最新的仿人保姆吧?夫人。”老板一看見喬伊便脫口而出。
 
是的,我想給它買個假發,你看看哪個發型配它?
 
老板見我這麽問,馬上擠出一個鄙夷的蠢樣,因爲我居然會給一個仿人買裝飾品,我知道他在想什麽:給一臺工作用仿人買假發娛樂自己,倒不如買只玩賞犬,給它戴梳個發型,換套超人裝束。
 
“你要男裝還是女裝的?”老板問。
 
它叫喬伊。
 
“哦,好吧,喬伊小姐嘛......你看看這個怎麽樣?”老板轉過身,掃了一眼排列整齊的模特,從其中一個頭套上取出一個齊肩的棕色假發——劉海是可愛的齊眉——遞給我。




 
唔,這個不錯,——我接過假發說,看向喬伊,——你喜歡嗎?喬伊?
 
它沒應話,只是不安地盯著假發。
 
老板見我居然好像問一個朋友的意見那樣問一個仿人,不禁鼓起泡腮偷偷發笑,我白了他一眼——他才把笑意吞了回去——然後若無其事爲喬伊戴上假發。它圓咕嚕的眼睛滾向額頭,看我怎麽把這個新奇的東西套在自己的頭頂上。
 
戴好之後,我把它推到鏡子前。
 
你看,一個杠杠的美女。——我說。
 
老板也好奇地湊過來,踮起腳,越過我的肩膀盯著鏡子裏的喬伊看,一個難以置信的神情隨即浮在臉上,說:“是的,真的很不錯耶......”
 
聽見發自內心的贊賞,我看見喬伊的嘴角微微揚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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