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禁大叔》

1
炎熱的夏天,城市就像烤爐一樣,把人的心情烘的又火又燥。豎立在一處的天海翼綜合大樓,把八十度角斜斜射入的陽光擋出一片窄長的陰影,落在大樓前的石屎大空地的邊緣,成為路人的臨時避難所。

 
陰影裡,剛上完廁所的川口宏佝僂著腰,手隔著濕透的T恤,捧著脾酒肚,心裡叫苦:(好熱!好熱啊!都快要熱死了!…快點進天海翼大樓的大堂吧!)

 
川口宏已屆中年,外貌不太討喜,爛巴巴的臉上滿是細小的坑洞,嘴上兩條香腸又粗大無比,鼻子扁塌寬大,一雙鼠目散發著讓人不安的氣息。他有一樣與外貌毫不相襯的愛好——囲碁(圍棋)。





 
照理說,患有尿瀕的川口宏很快又要尿急了,但他熱得沒心思擔心這個,何況他現在要去的地方應該有廁所。

 
川口宏忍受著體內如火燒般的熱度,穨然地向大樓入口步行。這時候,他離大樓入口只差100米加個左拐。

 
這時候,川口宏的前方,一個男推銷員捧著文件板夾漫無目的來回步行。





 
在大樓擋出的陰影內,川口宏和相隔十米的推銷員對上了眼神。推銷員頓時精神地挑了挑眉,臉上堆出一個生硬的微笑,向川口宏走去。

 
(糟糕!被釘上了,推銷員甚麼的很煩唉!像蒼蠅一樣!)川口宏露出厭惡的眼神,心知不妙。雖然川口宏極其不情願,還是艱難地邁出陰影的範圍,忍受毒辣的陽光繞了個大圈,直至擺脫了推銷員
才迅步回到陰影裡。
 

(嘿嘿!笨死了!兩三下就甩開了!看你豬頭豬腦的,一輩子做廢物推銷也是你活該!)川口宏背著推銷員,一臉得意,繼續前行。今天,他打算去天海翼綜合大樓第十二層的光武碁院下囲碁。





 
推銷員呆呆地立在原地,看著川口宏的背影內心咒罵著:(可惡!居然避開我!不是工作的關係,我會瞧你這個面容猥瑣的大叔一眼?去死吧!全家都去死吧!)

 
進了大樓的大堂,冷風迎面撲來,川口宏拉了拉T恤的衣領,讓冷風灌進去,發出“呼!”的一聲。

 
這時候,電梯正要關門,川口宏馬上步履蹌踉地奔去按住,電梯門隨之打開。

 
“啊!不好意思啊!” 川口宏反射性地向電梯裡的OL道了個歉。
“沒關係!” OL皺了皺鼻子,忍住川口宏身上傳來的陣陣汗臭,禮貌地笑著回應,心裡卻想:(可惡!好臭啊!好想逃離這裡啊!)

 
電梯門關上後,川口宏很不自在,因為他覺得OL的裝束很暴露,束腰剪裁的襯衫把上身的線條襯托的格外明顯,黑色的裙擺幾乎只有到大腿的根部,讓白晃晃的長腿一露無遺。





 
川口宏的眼珠子轉個不停,一方面不敢明目張膽地看身旁的OL,另一方面又被一種動物的本能驅使著,一直側眼掃視OL的身體。

 
(色老頭!你看夠沒有!去死吧!)OL的內心撕吼著,一雙怒目圓睜,狠狠地盯著川口宏。

 
兩三秒後,川口宏注意到OL的怒目,用輕茂的視線回敬。(哼!妳穿這樣,就是想讓人看吧!跟本就是暴露狂!看妳這個騷樣,早就被無數男人玩過了吧!現在的年輕人都是這樣,隨隨便便就和人開房了!騷貨!賤種!)
 

少頃,十二樓到了,川口宏嘟著嘴走出電梯,OL背著他扮個鬼臉,內心連珠發炮地怒罵著板本宏,急忙按鍵關門。

 
川口宏來到了光武碁院,碁院裡的碁士(下圍棋的人)都身穿乾淨的襯衫,男的穿黑色西褲,女的穿黑裙。一身濕漉漉的短T短褲,踢著脫鞋的川口宏乍看與之格格不入,仔細品味的話,川口宏的衣著還是別有一番氣派,霸氣側漏。






川口宏下意識地去碁院的洗手間,想先撒一泡尿,卻發現男廁門鎖著,外面貼著  『維修 』的字樣。這是十二樓唯一的男廁。 
 

眼見廁所沒門,川口宏也不糾結了,湊到一盤兩個小孩在下的棋旁邊。那時候,已經有幾個人在圍觀,他們紛紛捂住鼻子,受不了川口宏身上的氣味,散開了。(好臭啊!)

 
可憐的兩個小孩斷不能中途離開,因為日本人下棋講禮貌,他們中途離去是不尊重囲碁的表現,只得一臉無奈地忍受這股惡臭,把身子往一旁側著,一副‘想逃逃不得’的樣子。
 

(滾開啦!怪叔叔!)其中一個小孩很不高興。
(嗚…臭臭啊!媽媽說不能歧視奇怪的人,可是臭臭啊!…)另一個小孩內心悲鳴著。
 





不一會,兩個小孩下了十幾手棋。他們有意加快下棋速度,只想盡快逃離災場。


其中一個小孩下了手川口宏眼中的『臭棋』,讓川口宏十分氣憤,擺出一副老師的模樣,指著棋盤大聲喝道: 「怎麼會悠哉悠哉地下這手拆二啊!對方有孤棋,你當然要進攻,進攻啊!… 」怒吼的同時,幾滴口水奪口而出,在空中畫出數道拋物線,準確地噴灑在小孩下的那盤棋上,閃閃發光,熠熠生輝,璀璨奪目。
 

頓時,人們的眼光全集中在板本宏身上……
 

其實兩個小孩的實力比板本宏還要高一點點,面對川口宏的班門弄斧,他們沒有反駁,因為他們早就被板本宏猙獰的表情和野獸般的吼叫聲嚇破膽了。

 
 「不好意思,這裡是下棋的地方,請你安靜點好嗎?!」 碁院管理員美海走過來,擺出『請你安靜』的手勢,叮囑板本宏
「喔!哈哈!對不起喔!」 川口宏撓撓頭,笑呵呵地道歉,咧開的嘴巴露出一排鋪滿牙垢的黃牙,一陣口氣朝美海的臉蛋襲來,燻的美海往後一縮,兩道眉毛凝成八點二十分的角度,心裡大力吐槽:(這個大叔到底有沒有刷牙啊!)






兩個小孩怔怔地看著棋盤上,棋子上,折射出七彩光芒的水滴,心就好像鉛塊一樣,很重很重地垂下去了。
  

2
後來,川口宏找了一個空棋盤擺棋,研究剛才兩個小孩下的那局棋。這時候,他身上的汗味已經在冷氣中消散了一點,不刻意去嗅是不會注意到的。
 

「嘿!川口君」川口宏的老朋友櫻名神武發現了川口宏,走過去和他打招呼。
「喲!櫻名君,很精神嘛!」
「最近怎樣!」
「很不錯呢,找了份新工作,在學校做!櫻名君呢?」川口宏不敢說自己是在學校做清潔工,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
「哈哈!我還不是老樣子,在保險公司做,跟以前一樣啦!」 櫻名是保險公司的組長,薪酬比川口宏高不少,他續問:「你在擺甚麼棋啊!」
「剛才兩個小孩下的棋!」
「喔!現在的小孩的棋很厲害嘛!棋形不錯!」
「的確有進步空間,但還是很多壞棋呢!」 川口宏撫了撫自己長滿鬚扎的下巴,很感概地嘆道。
 

「來下『彩碁』吧!老規矩!」 『彩碁』就是下棋時壓注,下賭博棋的意思。
「好啊!櫻名君等著被我掏空錢包吧!」
 

川口宏的記憶不太好,不記得自己和櫻名下棋勝率不過八成,頗有自信,超級大方地掏出一萬円下注。這一萬円對櫻名來說真的不算甚麼,對川口宏來說卻是個不小的數目。
 

猜子後,川口宏執白,櫻名執黑。櫻名擺出‘低中國流布石’,讓川口宏感觸萬分,回想起那段輕狂不羈的兒時回憶……
 

川口宏生於囲碁世家,父母都是職業碁士,自小習棋。‘低中國流布石’是父親教授的拿手絕技,幫川口宏拿過幾個兒童賽的小獎項,雖然只僥倖得過一次冠軍,卻被父親捧得天上有,地上無。父親希望川口宏也做職業碁士,每天敦促他做死活題和打譜,有時還會因為川口宏死活題做不了而用棍子抽他。
 

上初中的時候,父親要求川口宏專心下棋,學業甚麼的都置諸腦後。川口宏報考了兩年八次的日本碁院院生,這是在日本升上職業碁士的途徑,但都不獲取錄,原因是他天份不足。川口宏漸漸灰心了,遊手好閒,後來加入了小混混集團,打架,吸毒,甚麼都做過,被退學,蹲過監獄,和父母斷絕關係,離家出走,自己賺錢自己住,過上潦倒一生。
 

後來,他發現自己還是喜歡下棋,就算被老闆炒了,只要下上一盤,就好似甚麼煩惱都可以忘掉。伴隨他悲劇一生的,是下囲碁的興趣,和吸毒的後遺症——尿瀕。
 

不知不覺,川口宏和櫻名下的棋圍了一些湊熱鬧的人,下了約莫一百手,板本宏陷入了困境,一條白龍遭到對方猛烈的攻勢。
 

川口宏闔上眼,調動他少可憐的腦細胞伊始思考,腦海裡閃過幾十個可能性,儘管有些錯的離譜。
 

二十分鐘過去了,川口宏經過一段長考,發現擺脫窘境的下法,「呼!」地鬆了口氣。放鬆後容易尿急,川口宏突地覺得自己的膀胱癢癢的,很明顯,他尿急了。
 

川口宏想要上廁所,倏地想起碁院的男廁在維修,一陣茫然。
 

(如果我離開碁院!上廁所,這盤棋一定會算我輸的,因為這是老規矩!...不我不能離開!)儘管一陣尿意在川口宏的膀胱亂竄,那一萬円對於薪水微薄的他,還是太有分量,放棄這局對他來說實在辦不到。
 

(如果去碁院女廁,那又怎樣呢?…….)這個念頭在川口宏的腦海裡閃過,但很快便放棄了,因為他沒有這個膽量。

 
川口宏只好等這盤棋下完,內心焦急不已,度秒如萬年,櫻名卻下得特別慢,彷彿看穿川口宏的心思一樣。

 
又過了一小時,川口宏的膀胱儼如有一百隻少棘蜈蚣在裡面亂搗,奇癢無比,快要到臨界點了,棋局卻只下到兩百手,大官子還多的是,許久都下不完,而圍觀的人多了。

 
「不好意思,請不要在碁院賭博」 川島太一鑽入圍觀的人群,走到棋局面前,指著壓在棋盒蓋下,露出一點點的,作為賭注的日幣紙鈔,用纖細的聲音說道。

 
川島太一是碁院的新老闆,繼承父業剛上任一個月,很多工作上的事都還沒掌握。


「甚麼啊!你父親和我下『彩碁』的時候,你還沒斷奶呢!...你居然命令我別下?!」 櫻名站了起來,對川島大身聲斥喝。這一喝,讓看熱鬧的人更多,幾乎整個棋院的人都聚過來了。

 
平常這個時候,川口宏一定也會勃然大怒,跟著破口大罵,但現在的他正像兩歲剛戒尿布的小朋友一樣,把注意力全放在控制膀胱和尿道的肌肉上,顧不得其他事。

 
川島呆若木雞地定在那裡,他從沒處理過這種麻煩事,不知如何是好。

 
「川口君!你也評評理啊!」櫻名激動地大嚷,大力拍川口宏的肩膀!

 
川口宏原本很努力地憋著尿,這一拍,嚇著了川口宏。膀胱猛然一縮,又一鬆,一道熱流穿過尿道激噴而出。

 
川口宏露出奇妙的表情,先是痛苦地歪著頭,接著表情漸次變得悲傷,悲傷又變為舒暢,之後又變得面無表情,眼神呆滯。

 
人群中有一個小孩,正是川口宏之前看那盤棋的對局者之一,指著川口宏的褲子大叫:「大叔失禁啦!」

 
自此,人們再也沒有見過川口宏。這個男人,以『失禁大叔』的別名,成為囲碁界的傳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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