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再提會考成績了。」我扯開了話題﹕「我只記得,那年暑假,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暑假。」

其實我心裏還有一句話沒有說﹕那年暑假,也是我人生中最傷心的暑假。

馬家玲的眼神望著遙遠的過去,嘴角泛起了笑意,似是在靦懷當年的瘋狂。

「對,我也這麽認為。」

然後,我發現她瞄了我一眼,臉容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



 

艱難的會考就這樣過去了,我們這些準中五畢業生,迎來了人生中第一個最長的暑假。

考完了英語會話的當晚,我們約好了到秀雅道足球場踢波,當然少不了馬家玲和小丸子。

「太好了!終於考完試了!」馬家玲向天大喊。

晚上十一時後,球場已經關了燈,其餘的波牛都回家了,只剩下我們這堆青少年在燃燒青春。



我們頭靠著頭的圍成一個圓圈,躺在漆黑的球場中央,仰望著萬家燈火,以及一輪殘月。

「嘩!我自由啦!」小丸子也向天大喊。

「別得意忘形,兩年後我們就要迎接A-Level了。」老鬼總會在不適當的時候說著不恰當的說話。

Chilam大駡﹕「老鬼你別大煞風景好不好,信不信我趕你走!」

肥周的聲音還是怯怯的﹕「我...我們這麽大聲......怕不怕......吵到別人了? ......」



邦文豪氣干雲﹕「別怕!有人來的話我來擋著!你們先跑!」

邦文的豪情壯語惹來一陣歡呼聲,然後我們開始商討要如何渡過暑假。

 

初夏的球場,一直向我背部傳來一陣陣餘熱,我靈光一閃道﹕「不如,我們去游泳池吧。」

Chilam大表贊同﹕「好啊!我還沒有看過馬家玲穿泳衣的樣子。」

才剛語畢,我就聽到他發出痛苦的呻吟聲,然後是小丸子的怒駡﹕「死色鬼!你說要看誰? 」

「當...當然......是你啊......呀痛!」

邦文道﹕「那大家都同意了? 」



「對!」

「那就這個星期天到觀塘泳池吧。」

馬家玲在我耳邊輕聲問﹕「喂,你...你也是因為......Chilam的原因才提議去游泳池嗎? 」

這個女人,當我是甚麽? 我似是Chilam那種色鬼嗎?

雖然......經Chilam一提,我現在是真的有點想看......

我當然矢口否認﹕「當然不是,誰希罕,你有甚麼好看的? 」

「死羊仔!臭羊仔!」她暗地裏使勁捏著我的手臂。



「痛!......」我馬上抓著她的手不讓她繼續。

然後,我倆的手就這樣抓著,誰也不願放開誰。

我轉過頭去看著她,她也正好轉過來,我們就這樣默然對望。

聽說,一雙男女如果互相對望超過了八秒而沒有避開的話,就表示他們已經愛上了對方。

而我和馬家玲,此時此刻又何止對望了八秒?

直至Chilam他們侃侃而談,討論了整個暑假大計,我倆的雙眼還是捨不得離開對方。

我看到她的眼眸裏,有我的存在;她又是否看到我的眼眸裏,也有她的存在呢?

我很想告訴她,在我的心裏,也有她的存在。



 

「我......」

Chilam的呼喚聲打斷了我﹕「老羊!老羊!」

我和她馬上從對望的旋渦中醒過來,並同時尷尬的別過了臉,抓著的手也放開了,彼此都很有默契的似是怕被他們發現。

為甚麼我剛才沒有說出來? 我這個膽小鬼......

「吓? 甚麼? ......」

「我說,我們比賽跑到新麥記,最遲的請吃雪糕。」



又來?

「嘿!來便來!誰怕誰? 」

「那我和小美也要一起跑嗎? 我們鐵定會輸給你們了。」馬家玲問。

「放心,女士優待,你們不用比賽,安心吃雪糕就好。」

「哼!算你吧。」

還算Chilam有點人性。

「好!來吧!」

Chilam大喝一聲,我們所有人都站起來了。

「準備~」

各人擺出起步姿勢。

「開始!」Chilam說出「開始」之前,已經率先起步。

這個臭小子!我就知道他會耍花招!

幸好我的反應也不慢,緊隨著肥周,還有廢高和老鬼在我之後。

馬家玲和小丸子也跟在我們身後,在我剛跑出球場之際,我聽到馬家玲在呼叫我。

「羊仔,等等我。」

這個女人,這個時候要我等甚麼? 輸掉可要請他們吃雪糕的。

心裏是那麽想,但雙腿自然就停了下來。

廢高和老鬼轉眼就越過我了,連小丸子超過我時也向我裝鬼臉。

我焦急的望向馬家玲,心裏不斷在催促她。

她姍姍跑到我跟前,然後輕輕的拉著我的手臂,有點害羞的柔聲道﹕「羊仔,你...陪我慢慢走可以嗎? ......」

我愣了愣,看著眼前嬌羞無限的馬家玲,不期然點頭答應﹕「哦......好吧......」

我心想,待會到達的時候免不了被他們狠狠勒索,而且再被他們訕笑一番吧。

 

我們走得很慢,她輕輕拉著我的衣角,默默的跟著我。

到底現在,我跟馬家玲是甚麼關係? 朋友嗎? 但跟她那種曖昧不明的情況,不可能是朋友吧? 情侶嗎? 但我們誰也沒有開口說喜歡對方,又沒有牽手親吻,那算是情侶?

老實說,我從來都沒有戀愛經驗,對於這種似是而非,若有若無的關係,感到又是期待,又是難過。

現在想起,不小心碰到她時會心跳加速,看不到她時會忐忑不安,跟她吵架時會失控發瘋,和好如初時又會欣喜若狂......

我用眼角瞄向她,心裏不停發問﹕「你喜歡我嗎? 你喜歡我嗎? ......」

當然,沒敢開口的我是得不到她的答覆的。

「喂羊仔,你瞧瞧看。」馬家玲停下來,指著左邊鐵絲網內的風景。

這條斜路上,正好可以看到我校跟她的學校的交接處。

馬家玲半掩嘴巴在偷笑﹕「哈!我想起聖誕節那天你們被貼上大字的情景,就忍不住想笑。」

我也笑了出來﹕「都是Chilam這個笨蛋,害我都受罰了。」

她拍了我一下﹕「別推諉給別人,那時候你不是也有用粉筆丟我嗎? 」

「哈哈哈!說的也是!」

 

我們繼續步行,來到了協和街的一列店舖。

現在已經差不多午夜十二時,大部份的店舖都已經打佯了,餘下的,都開始收拾貨物。

「咦? 家玲? 」

路經一間小士多時,店舖內的一個中年婦人向我們招手。

「媽。」馬家玲回應。

誒? 媽?

我瞧向那婦人,輪廓確是跟馬家玲有一點點相似。

「家玲,怎麼這麽晚了? 這位是......」她媽媽打量著我。

我連忙道﹕「伯母你好,我是家玲的朋友......」

馬家玲接口﹕「他是羊仔。」她頓了頓,又道﹕「我們剛在秀雅道踢完足球,現在打算去吃宵夜。」

她媽媽倒也沒有見怪﹕「哦,那小心一點,別太晚回家。」

「知道了,羊仔跟我們住同一棟大廈,他會送我回家的。」

她媽媽對我笑了笑﹕「那麻煩你了。」

我搔搔頭,有點靦腆﹕「不麻煩。」

正當我們想離開時,剛好碰到走進店內的馬國明。

「咦? 馬家玲? 怎麼來了? 」

「關你甚麼事。」她拽著我的手臂﹕「羊仔走吧。」

我跟馬國明互相揮手道別,然後我就聽到她媽媽說﹕「國明,來了嗎? 快幫你爸去搬那些汽水......」

爸?

馬家玲已經拉走了我,我有點疑惑﹕「剛才你媽...好像要你弟弟去幫你爸爸......」

她停下腳步,眼看著我﹕「羊仔,可以陪我去一個地方嗎? 」

「哦......可以......」

看來,她是有話想跟我說。

這次馬家玲挽著我的手往回走,我們又沿著協和道往足球場的方向走去。

我沒有多問,因為手臂被她挽著已經令我的腦袋運作不了。

 

直至來到了秀雅道3號足球場,她才放開了手。

我看著黑漆漆,空無一人的足球場問她﹕「來......這裏...嗎? 」




她點一點頭,又領著我走上看台。

她一步一步的走到看台中間最高處,那裏有一道鎖著的門,門內是一道爬梯,看來應該是給維修工人爬到看台頂維修射燈的。

她掏出一條鑰匙,然後插入門鎖......

我奇道﹕「你怎麼會有鑰匙的? 」

「嘻...我弟弟配給我的,我也不知道他怎麼弄來,反正我有時候會獨自躲在這裏看夜色。」

「怕不怕......」

門已經打開了,她牽著我的手笑道﹕「怕甚麼? 來吧!」

從她牽著我的手那刻,我腦裏的神經元已經無法正常傳遞訊息,亦即是說我的四肢已經失去了控制,只能任由她擺佈。

 

我跟著她爬到看台頂上,這裏十分廣濶,足有半個足球場那麼大。看台稍稍傾斜,四周除了落葉外,甚麼東西都沒有,倒是十分乾淨。

馬家玲走到左前方,拿起一塊物事鋪起來,然後向我招招手。

我緩緩走過去,藉著四周大廈及街燈的餘光,她的身影在我眼前若隱若現,夜色之中她露出淺淺的笑意,微風將她的髮絲輕輕捧起又再放下。她就似森林中美麗的精靈,雙眸透出誘人的星光,使我不期然一步一步接近她。

「哈!你連紙皮也準備了!」

她已經躺在紙皮上,並拍拍旁邊示意我也躺下來。

我小心奕奕的躺在她身旁,心跳開始加速,因為我跟她的距離,只餘下我倆手臂的寬度。而我倆的手,正若有若無的碰觸著。

我身體僵硬的仰望著天空,動也不敢動,怕不小心唐突了佳人。不過從她身上傳來的一陣陣香氣,卻一直刺激著我的嗅覺神經,使我的心跳更快更劇烈,彷似下一刻就要破體而出。

我倆沒有說話,四周萬籟無聲,只有微風輕拂樹葉的沙沙聲,和時有時無的蟬叫聲。

大概,還有我劇烈跳動的心跳聲吧。

馬家玲此刻,會聽到我的心跳聲嗎?

 

我連忙打破沉默﹕「呃...呀!今晚的天氣真好啊!」

他媽的我在說甚麼? 這是甚麼樣的開場白?

她倒沒有在意﹕「嗯,對呀,你看,我們都看到星星了。」

她指著天上,我順著她的手指看著天空,果真發現有幾顆明亮的星星在閃爍著。

「真難得一見啊!在香港竟然看到了星星。」

「嗯,是啊!」

我轉頭看著她的側臉,她的眼睛也像星星般在閃閃發光。

她發現我在看著她,轉過頭問我﹕「嗯? 怎麼了? 」

我連忙將視線投回天空,結結巴巴的道﹕「沒...沒甚麼......」我頓了頓,又道﹕「對了,有一個問題我想問你很久了,你的頭髮怎麼一直可以是啡色的,你學校容許學生染髮嗎? 」

她拿起一小束髮絲,笑道﹕「你說這個? 哈!我的頭髮是天生啡色的,中一的時候倒給老師查問過幾次,要我媽解釋了好幾遍他們才相信。」

原來如此。

「我也有一個問題想問你很久了,為甚麼晉宏的花名叫做費高,但你們在他面前卻只是叫他晉宏? 他也不像費高啊,而且球技很一般而已。」

「哈!我們說的廢高,是『廢物』的『廢』,不是真的讚他有費高的技術啊。」

「廢......高......? 哈!你們真壞!你們是笑他身材高但球技很差勁吧!」

「哈!沒錯!你可別在他面前說他的花名,他會生氣的。」

「知道了。」

然後她坐起來,我見狀也連忙坐起。

我感到她靠近了我一點,我們的手指,不知不覺的疊在一起。

 

「羊仔......」

「嗯? 」

「剛才我媽說的,其實是我的後父。」

後父?

她續道﹕「我六歲的時候,我爸就因病去世了,那時候我爸的一個好朋友,在我爸病重時一直照看著他,在他去世後還繼續照顧著我媽跟我兩姊弟。」

「那...那個你爸的好朋友,就是你後父? 」

「嗯...對,不過我一直不喜歡他。他是我爸爸的好朋友,怎麼可以乘人之危,搶走了好朋友的老婆? 所以我一直不當他是我爸。只是我弟倒沒介意,很快就接受了這個新爸爸。」

「那......你後父,對你們好嗎? 」

她苦笑一下﹕「好得沒話說,我媽身體不太好,他常叫我媽別太操勞,只是我媽不肯聽罷了。而且我們的書薄生活費從來都沒有缺少過,小時候也經常帶我弟四處遊玩,只有我賭氣不跟著而已。」

「那......那他對你們很不錯啊,為甚麼? ......」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每次見著他,就會忍不住......忍不住想起我爸......」說著說著,她的聲音變得哽咽了。

我看著她,發現她眼眶裏有晶瑩的淚珠在打轉,我忍不住用手背輕輕替她拭去。

「你爸爸很疼你,是嗎? 」

她默默的點點頭,淚水又從她的眼角滑下。

「我恨他!我.....總是覺得......是因為他...我爸才會死的......是他趕走了我爸,又搶走了我媽......」

我忍不住將她擁入懷裏安慰她﹕「別哭了,你爸爸也不想你為他這麽傷心的。」

她摟住了我,在我的懷裏抽泣﹕「我...我好想爸爸啊......」

我輕撫著她的髮絲,心裏在盤算著要如何解開她心裏面的這道結。

頃刻,她輕輕推開了我,聲如蚊吶﹕「對...對不起......我...我沒甚麼事了...謝謝你......」

我這才醒悟剛才跟她過份的親密,我頓時臉紅耳赤﹕「沒...沒關係......你沒事就好......」

我倆沉默了下來,尷尬的氣氛開始在我們之間彌漫著。

我連忙打開了話題﹕「呀......對了,既...既然你不缺生活費,為甚麼還要到麥記做兼職? 不會太辛苦嗎? 我還怕你兼顧不到學業呢。」

「我不想靠後父,所以就自己做兼職賺零花錢。其實還好啦,在麥記打工都很快樂的,同事們見我是女孩子又是學生,辛苦的事情都不會讓我做。而且有你這個Band1仔當補習老師嘛,會考我不也是輕鬆過了嗎? 」說著她將頭輕輕靠在我肩膊上。

我緊張得坐直了身子﹕「那...那是你自己努力罷了,我...我自己的成績還不是半吊子? 」

「不,多謝你。」她又重新躺下,並拉著我一起仰望夜空。

 

「羊仔,你覺得你考得好嗎? 」

我有點遲疑,老實說,我覺得自己考出來的成績會在水準以下,尤其是英文,我怕我會不合格......

話雖如此,但原校升讀應該沒問題......吧?

「還...還可以吧......應該可以原校升讀的......你呢? 」

她的聲音很有自信﹕「我覺得很不錯啊!對了,你學校的預科是不是也有女生的? 」

「嗯,對,不過我看那些女生都是會考拿很高分才能入讀的,畢竟我校的競爭也很大。」

我校的預科,每年都會收取幾個女生,你能想像得到那幾個女生在我校會有甚麼待遇嗎? 男校女生!天!平平無奇的都有一大堆裙下之臣。那些樣貌頗為娟好的,還不被我們當作女神供奉?

「嗯,若果我的成績不錯的話,我打算試試報考你們的學校。」

我頓時嚇了一大跳,想不到她這麽有信心。

「那...那......每天對著一大班臭男人,你不怕嗎? ......」

實情是,我怕以馬家玲的姿色,到了我校還不成為女神中的女神? 那我哪裏還有機會? 早給人踹開一邊自己涼快去了。

「嘻......有你...們照看著我嘛!怎麼會有問題? 」她轉過頭盯著我。

我接上了她的目光,只見她眼波流轉,笑意盈盈的,令我害怕得馬上望向天空﹕「放...放心吧...有我在,沒人敢動你分毫的。」說罷我馬上發現有語病,我慌忙補充﹕「我...我意思是有『我們』在......」

「嘻......我知道......」

我感到她又靠近了一點點,我們的手背都貼著手背了。

「羊仔,那你要答應我,我們九月要一起做同學啊。」

「呃......我只是擔心我的成績,怕不能原校升讀......」

「嗯...你這麼沒信心,我也未必一定能到你的學校......那好吧,若果我們不能做同學,你也要每天送我上學和接我放學。」

「嗯,我答應你。」雖然可能會有點辛苦,但我樂於這樣做。

「那麼我們勾手指尾。」她抓起我的手,將我的尾指跟她的勾在一起,然後用拇指印著我的拇指。

夜空之下,我看到一顆星星剛巧在我們拇指形成的空隙下閃爍,似是印證著我倆的諾言。

「羊仔你看!有一顆星星在我們的拇指下!」

原來,不知不覺間,我倆的頭已經緊靠在一起。

馬家玲對著夜空道﹕「星星啊星星,袮是我們的見證人啊,若果我們任何一方違背承諾,就罰那個人......嗯......不準見到另一方十五年吧!」

「為甚麼是十五年? 」

「不知道啊!隨口說說罷了。」

「十五年會不會太長了點? 」

「太長嗎? 那十四年好了。」

有...有分別嗎?

「怎麼了? 你會違背承諾嗎? 」

我感到她殺人的目光,背上頓時冷汗直流。

「當然不會了!」

這答案,換來她的甜甜一笑,直把我的心都溶化了。

結果這顆外太空的星星,就成了我們諾言的見證人。

 

然後,我們放下了手,但勾著的手指,卻一直沒有放開。

「哼哼......哼...哼哼............哼......」馬家玲好像在哼甚麼歌,旋律很熟悉。

「你在哼甚麼歌? 」

這次她直接輕輕唱出來﹕「願你會揸火箭,帶我到天空去,在太空中兩人住......」

「這是林子祥的《分分鐘需要你》,你沒可能沒聽過吧? 」

「當然,我也會唱。」然後,我輕聲唱﹕「願我會揸火箭,帶你隻豬乸去,在太空中養圍住......」

她霍然坐起來﹕「死羊仔!你說誰是豬乸? !」

然後,我感到手臂傳來一陣痛楚。

我哈哈大笑﹕「誰回應我誰就是豬乸啊!」其實我只是將Chilam教我的版本唱出來罷了。

她不斷拍打著我﹕「死羊仔!臭羊仔!你才是豬乸!」

「你不是豬乸是甚麼? 」

她突然靦腆起來﹕「你是羊仔,我怎麼會是豬乸......」

她......的意思是............

時間在這刻突然停止了,昏黃的街燈下,馬家玲一臉羞澀的看著我,似是期待著甚麽。而我也被她吸引著,向她越靠越近,然後......

「乞嚏!」他媽的鼻子竟然在這個時候癢起來,害我打了一個噴嚏。

馬家玲拿出紙巾抹臉,嗔道﹕「你搞甚麼? 噴得我滿臉口水了!」

「對...對不起......」

剛才,若不是這個噴嚏,我倆是不是差點要接吻了?

 

馬家玲幽幽的瞪了我一眼,目光又重投夜空。

「羊仔,你知道最令人刻骨銘心的是甚麼嗎? 」

「呃......是甚麽? 」老實說,我還停留在剛才的情景,現在腦袋根本運作不了。

「是初次愛上一個人啊!」

第一次愛上一個人......

我轉頭望向她。

「馬家玲......」

「嗯? 」

「我......」

我想告訴你,我喜歡你!我很喜歡你!你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嗎?

「嗯? 怎麼了? 」

「我......」

在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我喜歡你」這四個字,像是有千斤重,壓得我的舌頭都動不起來。

「我甚麼? 」我感到她凝視著我。

「沒...沒甚麼......我說我有點睏罷了......」

他媽的臭羊仔!你不能勇敢一點嗎? 只是「我喜歡你」四個字罷了,有這麽難說出口嗎?

「嘻......那我們今晚就在這裏睡吧。」

「吓? 這裏? 你...你不怕你媽找你嗎? 」

「哦,對了,那我先發短訊給我媽,說我在朋友家過夜就好了。」

說起來,這麼晚不回家老媽也會擔心我吧。

於是我也訛稱到邦文家中過夜。

「好了。」我們同聲道,然後我們相視一笑。

 

「羊仔,晚安。」

「晚安。」

晚安晚安,我這晚又怎麼能安然睡覺?

我仰望著夜空,感受著初夏的微風,耳邊傳來的是草叢的蟲鳴,鼻子嗅著的,是她身上傳來的淡淡幽香......

馬家玲,我喜歡你!我很喜歡你!

雙唇不斷在練習,似是現在就要表白一樣,但她已經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我這句「我喜歡你」又說給誰聽呢?

我輕輕坐起來,看著那夜色下嬌美的臉容。

我的手,輕撫著她的髮絲,嘴巴輕啟﹕「馬家玲,我喜歡你。」

現在聽起來,這句說話是如此單純,沒有半點尷尬,也沒有半分做作。

唉......現在說了,又有何用? ......

我靠著街燈賜予的微光,仔細看著馬家玲的臉,只見她睫毛微顫,嘴角微微向上彎的,似是做著甚麼美夢。

我能有機會,成為她夢中的主角嗎?

我忍不住俯身,在不驚動她的情況下,在她額上輕輕一吻,接著躺在她身旁望著夜空。

然後,我不知在甚麼時候,失去了意識。

 

「羊仔,我喜歡你,你可以做我男朋友嗎? 」

馬家玲紅著臉對我說,在我愕然之際,她在我唇上輕輕一吻。

我激動得抽搐了一下,然後我發現,我還躺在看台頂上,天色已經發亮了。

「嘻......醒了嗎? 剛才怎麼了? 做夢了嗎? 」

我坐起來,馬家玲俏臉微紅,抱膝凝視著我。

「我......」

我想起剛才的夢境,不禁臉紅耳赤起來。

剛才夢中的一吻,是如此真實......

我不自覺的舔了舔嘴唇,發覺竟然嚐到一絲香甜的味道。

是幻覺嗎? 這個味道? ......

「怎麼呆呆的? 剛才做了甚麽夢? 」她笑意盈盈。

我別過臉不敢看她﹕「沒...沒甚麼......醒來的時候都忘記了......」我又道﹕「原來已經天亮了,我們回家去吧。」

「嗯。」

 

我們離開了球場,慢慢走到輔仁街的小巴站,然後乘小巴回去。

剛下了車,在電梯大堂裏,竟然碰到了我媽和馬家玲媽媽‧

「媽? 伯母? 」我和馬家玲同時說。

「羊仔? 」「家玲? 」

場面頓時變得好不尷尬,怎樣解釋我和馬家玲一大清早才一起回家呢?

伯母板起了臉,率先問道﹕「家玲,你說的朋友家,就是羊仔家中嗎? 」

對於一個母親來說,一個十六歲的女兒,到一個男孩子家中過夜,是一件比天大的事。

「呃......我......」馬家玲支吾以對,她總不能說跟我在球場的看台頂上睡了一整晚吧。

老媽笑道﹕「唉呀!原來家玲就是馬太你的女兒!我還在想這麽可愛又有家教的女孩子是誰家的呢!」

伯母訝道﹕「咦? 你認識我家家玲嗎? 」

老媽親熱的撫著馬家玲的頭﹕「何止認識? 昨晚他們回來後我就要家玲陪我看恐怖片呢!我這個兒子,怕鬼怕得要命,死活也不肯陪我看就自己去睡了,我只好找家玲啊。昨晚她累得在沙發上睡著了,我就讓她在我那裏過了一晚。我道怎麼起來的時候不見了她,原來是跟我家羊仔去吃早餐了,對吧。」老媽說完後跟我猛打眼色。

我連連點頭。

伯母變得和顏悅色﹕「唉哎!我這個女兒真是的,這麽打搞了你一整晚,真不好意思。」

老媽呵呵笑道﹕「有甚麼關係,是我硬要家玲陪我而已。來吧,我們去買菜吧,昨天賣魚勝跟我說今天會有新鮮的大眼雞,晚了去怕給人搶光了。還有,前幾天都市閒情教了一道小菜,又簡單又好吃......」老媽一邊喋喋不休的,一邊拉走了伯母。

 

待兩位師奶離去後,我們同時呼出一口氣。

然後,我倆相視一笑。

「伯母她......哈......」

我尷尬的笑道﹕「我也沒想到她還有點急才。」

馬家玲突然臉上一紅﹕「伯母她會不會......以為我們......」

我雙手亂搖﹕「放心放心!我會跟我媽解釋我們只是朋友的!」

她狠狠拍了我一下,怒道﹕「笨蛋!我只是怕你媽以為我們做了甚麼而已!」

這時候升降機剛好到達了九樓,她走出升降機,跺腳向我嗔道﹕「大蠢材!大笨蛋!」然後氣沖沖的回家去了。

我心裏在納悶,怎麼突然發怒了? 我做錯甚麼了嗎?

 

差不多中午時份,老媽回來了,她一進門,就向我逼供。

她的表情跟早上判若兩人﹕「說!昨晚和家玲到哪裏去了? 有沒有對人家做了甚麼不應該做的事? 」

老媽你當我是甚麼人了?

我喊冤﹕「沒有啊!真的沒有!我倆是清清白白的!」

老媽狐疑的盯著我﹕「沒有? 那你們哪裏去了? 總不成是睡在街上吧? 」

其實跟睡在街上沒有兩樣......

「我跟她在球場的看台聊天,不小心就睡著了。」

「聊天? 真的? 」

「真的!」

老媽的臉突然變得很曖昧﹕「只是聊天嗎? 那你們有沒有親吻? 」

那......親額頭算不算?

我漲紅了臉,不斷搖頭。

「沒有嗎? 那有沒有牽手? 」

......勾手指尾算不算?

我又搖了搖頭............

等等......

老媽你幹嗎問這些問題? !

老媽拍了我的後腦一下,駡道﹕「你這個笨兒子!一個女孩子和你聊天聊到天亮,若果說她對你沒意思的話,我是打死也不會相信的!你怎麼就不趁機牽她的手,親她的嘴? 」

真...真的嗎?

我回想起昨晚的情景,的確有很多機會讓我對她表白心跡,但我都一一錯過了。

等一等......這種事情不是跟老媽商量的吧。

「關...關你甚麼事!......你...你別管我!」

老媽又拍了我後腦一下﹕「臭小子!你快點給我把家玲追回來!不然我不放過你!」